傍晚夜色暮过实验室的玻璃幕墙时，顾裴之的视线匆匆掠过墙上的挂钟。
六点整，他利落地合上实验记录本，声音拔高了几度：“数据存档后自由安排，加班费按例结算。”话音未落，白大褂下摆已卷着风掠过操作台。
刘晓探出头，试管里的液体因为他突然的动作剧烈摇晃。
“呀，又要去约会？”刘晓的声音像被强酸腐蚀过，带着浓浓的怪调：“顾组长好精力啊。”
顾裴之的嘴角弯起，利索的脱去白大褂，言简意赅说：“是的，陪爱人。”
陈刃擦拭实验台的动作顿了顿。消毒水味道里，他听见身后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许昭斜倚着试剂架，看着陈刃，问道：“不加班？”
“不加了，晚上想回去那边熟悉下西城。”陈刃低头拧干抹布，认真擦拭着桌台。
“才来西城？”
“对的。”
许昭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如果他们以前互不相识那这种隐隐约约被牵扯感究竟从何而来，他歪着头，盯着在专注擦桌子的陈刃，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去了何处。
“什么时候回去。”许昭在旁边站定，保持着礼貌社交距离，平淡的问出声。
陈刃无措的啊了一声，对上许昭深邃的眼睛，愣怔了几秒，开口道：“你要等我吗？”
许昭从口袋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划了两下，递给陈刃看。
“西城实验室到西城八环小区一共十二公里，打车起步价格是十块，超过十公里要额外算价格，我和你刚好顺路，如果我来来回回一个人打车，除去周末也要一千左右的车费。”
陈刃听了有些懵逼。
算得这么仔细……
一套说辞流利的讲完，感觉像是早已在口中反复咀嚼过，准备恰逢时机念出来。
许昭人确实很好，陈刃在心里默默给他下了个定义。
不过他自己也不太会和朋友相处，不论和谁相处，都没有找到共同的话题，总是人与人之间保持着一定隔阂感和疏远感。
“可以的，那我现在收拾一下，我们走吧。”
陈刃低着头，快速脱下白色的大褂，他将抹布叠好放置在一边，随后在电脑上的考勤表给自己和许昭打了个勾，匆匆地和刘晓道了声别。
他朝许昭笑了笑，勾勾手指示意他一起走。
许昭趁着陈刃收拾东西结束下班的时候，他侧着身，背对着陈刃，迅速的打开与自己专属司机的聊天界面，摁下语音。
“马上来接我。”
陈刃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时，许昭便斜倚门框，黑眸半阖着，盯着陈刃的眼底翻涌的兽性几乎凝成实质。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陈刃，像是将猎物捆缚在他眼神的枷锁里。
见陈刃收拾妥当，他立刻三两步跟了上去。
电梯下行时，陈刃望着楼层数字跳动，余光却总不自觉扫向身侧。许昭垂眸滑动手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点触动。
“还有三分钟车就到了。”许昭突然开口。
他将手机屏幕转向陈刃，定位图标上闪烁的红点正朝着他们缓缓驶来。
陈刃喉结动了动，扯出个略显僵硬的笑：“不着急。”
凝滞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流动，沉默像细密的蛛丝将他们缠绕。陈刃摩挲着衣角，试图找些话题，最终却只是望着电梯门上方不断变化的数字。直到“叮”的一声轻响，轿厢门缓缓打开，冷风裹挟着夜色扑面朝他们袭来。
过了片刻，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道银灰色的流线划破黑暗疾驰而来。
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陈刃定眼一看，许昭叫来的车是一辆肉眼可见就知道价值不菲的轿车。
“…”陈刃看着眼前的豪车有些沉默。
“…”许昭呆呆的回看着陈刃。
许昭咬着后槽牙，暗骂自己疏忽，本该让司机从报废车库拖辆旧车来。
他只好面不改色转头看向陈刃：“这是APP推出的新活动，我抽中了豪车试驾。”指腹蹭过手机屏幕，语气漫不经心，“不贵，跟普通网约车一个价。”
话音未落，许昭已经探身拉开后座车门，跟陈刃说了句请进。陈刃弯腰钻进车内的瞬间，顶灯亮起，真皮座椅的檀木香气混着空调暖风涌出来，密闭车厢里，车载香薰的味道浓得熏人。
等许昭上车后，豪车的司机对着后座毕恭毕敬开口：“老…”
“司机，去西城八环小区。”
许昭手疾眼快，火速打断了司机的话。
头一次被自家老板生疏地喊“司机”，他的专用司机一头雾水的看着他着许昭，他只好顺着话回答：“好的。”
陈刃局促的坐在车里，真皮座椅被压出一道扭曲的褶皱。许昭修长的大腿像是块烧红的烙铁，隔着单薄的裤子烫得他浑身发麻。
车内空调出风口吹出的冷风裹着两人交叠的体温，在密闭车厢里陈刃感觉非常难熬。
他无意识地频繁望向窗外，却怎么也驱散不了大腿皮肤上那种异样的触感。后排座位狭窄得几乎容不下两人的身形，肩膀相触的地方传来细微的战栗，仿佛有电流顺着接触点疯狂窜遍全身。
陈刃发现头一次坐车如此煎熬，太阳穴突突跳动着，混着心脏擂鼓般的声响，将狭小空间里的燥热感推向顶点。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骤雨，像鼓点，砰砰砰不受控地直跳。
狭小的轿车内坐着三个人，每个人都怀揣着各自的心思，难以捉摸。
许昭不开口讲话，陈刃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勇气挑破现局面。
于是又无言了一路。
过了半晌，车子碾过西城八环坑洼的路面，司机回头说了句“到了”。许昭推门下车，陈刃跟着跨出车门，探头打量四周低矮的砖房，好奇问道：“你也在这里…下？”
许昭没有直接回答，他扫过锈迹斑斑的卷帘门和掉了皮的矮楼，随口问：“这房租什么价？”
“三百一晚。”陈刃回答，“折算下来一千五一个月。”
许昭在心里盘算了下：“还有空房吗？”
“这是朋友介绍的，我也不清楚。”陈刃小声讲道。
“行。”许昭低头看着他，“等我这边租期到了，你帮我问问房东看看有没有空房，或者我自己找也行。以后都是一个单位的住一起也算在西城有个照应，况且我手头紧，现在希望能省则省点。”
随后补充道：“你…介意吗？”
陈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贴了贴干燥的嘴唇，随后笑着回答：“这很好呀。”
见对方答应的如此爽快，许昭心里莫名舒爽。他盯着比他矮半个头的陈刃，眼睑微眯，眼神像极了猛禽俯冲捕捉猎物前最后的审视姿态。
许昭话毕之后，他没有转身就离开，挺着胸膛整个人直立在陈刃眼前，似乎在等待他开口。
像是意识到这点，陈刃仰起头，惊诧的眉眼撞上许昭晦涩的视线，他在心里卯足了一点勇气，咽了咽口水，问：“你晚上，忙吗，要不要来我家坐会？”
想到那个破旧乱糟糟的出租屋，墙壁上的缝隙里还嵌着污垢，陈刃说完便有些后悔自己贸然的邀请。
他一个1米八的大男人睡那有时候都觉得四肢撑不开，许昭目测比他高半个头，坐那本来就觉得拥挤了，要是闻到空气里还飘散着一股阴湿的霉味，这恐怕抬脚刚进去就想撤吧。
最重要的，他租的那间出租屋能坐的只有他睡的那张小床…
“那个，”陈刃急切地开口道，“租的地方不大，而且没有沙发，环境也不太好。”
他没有明着面的拒绝，但是说得话含义却格外明显，陈刃没敢跟许昭对视，只是怯怯低声喃喃不停解释，他心里发紧，生怕许昭误会自己不欢迎他。
陈刃支支吾吾解释半天后，只听见对方轻轻地笑了一声作为回应。
“我不嫌弃。抱歉，我只是想和你更快熟络一番，如果你感到不舒服或者有些越界，可以和我提。”
“只是没想到能在这儿交到朋友，屋子没怎么收拾，确实有点乱。”陈刃的声音低了几分，指尖无意识地蹭过袖口，像是懊恼，又像是局促。
许昭瞧着他这副慌张模样，眼底不由地浮起一丝笑意。他压下心里那点不合时宜的嘀咕，刻意放缓了语气，像是怕惊扰到什么：“没事，我来西城也有段时间了，可以带你四处转转，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陈刃心口蓦地一紧。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会在这遇见有人愿意对他好，不带任何条件，甚至还是许昭这样的人。
陈刃不经意间瞟了一眼许昭，对方站在跟前，眉眼含笑，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温和起来。
陈刃忽然就笑了，不是客套的，不是勉强的，而是从心底溢出来：“谢谢，你不嫌弃更好。”
许昭回头，朝自己的专属司机随意地挥了挥手，声音清朗：“今晚我陪朋友，你先去跑别的单子吧，辛苦了。”
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显然没反应过来，他家老板什么时候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了，他迟疑地抬眼，瞥见许昭神色如常，又扫了眼站在一旁略显拘谨的陈刃，顿时了然。
行吧，老板要演，他总得配合。
于是他端出一副职业司机的恭敬模样，点头应了声“好的”，随即干脆利落地升起车窗，一脚油门驶离，只留下一道流畅的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