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握着剑柄,一时之间竟有些茫然。记忆中那本该牢牢钉在墙里、难以挪动分毫的长剑,此刻却轻易地被我拔出,毫无阻塞,轻飘飘地落在我手中,恍若由极寒雾气凝结而成。
我面前之人身上环绕的黑雾依然浓郁,这次我看的分明,这雾是从她自己身体中蔓延出来的。
她伸着懒腰,活动着僵硬的四肢,又转了转头,颈骨紧接着发出一声脆响。我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动作,她转身时领口处有抹蓝光一闪而过,那是颗蓝宝石。
“……”我认出了她,可心中积压的疑问却愈发汹涌。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应当也看出我认出了她的身份,身上的黑雾消散了些。
我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继而轻叹一声,而后朝我开口说着什么——我却听不见,更辨不清。
她出声之际,我耳边只余一阵尖锐刺耳的嗡鸣。
“明白了吗?”她动作散漫地揽住我的脖子,将我们的距离拉近,低头看着我。
那阵尖锐的嗡鸣声,扰得我脑袋发昏。我愣愣地望着她那双熟悉的黑灰色眼眸,沉默许久,满心难受。
我注意到她的五官渗出了几丝血迹。
“明白了。”她不能说,我不能听。“你…不疼吗?”
她轻轻哼笑一声,无所谓地摆摆手,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诞的笑话。“小伤罢了。”她的手轻轻覆上微微隆起的腹部,看向我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我们该怎么回去?”
“我还有事要办。”她语调格外温柔,可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竟从她身上察觉到一丝杀气,一闪而过,并不是针对我的。
“至于你,时间一到便能回去。我对阵法不太精通,但依我的经验,这种情形通常不会持续太久。”
“好孩子,把剑给我。”
“…”
“嘘。”她手指虚放在我唇上,制止我出声,随后曲起手指,用指节轻轻点了点我的额头。“现在还不行哦。下次,等我们下次见面,再好好聊聊。”
“……好。”我将手中的长剑递给她,低着头,咬着下-唇,思考着该和她说些什么。
“好了,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不要着急,慢慢来。我现在先送你去你该去的时间点。”
我该去的时间点?
她用还空着的那只手,捏了捏了我的脸颊,“怎么这么呆呀?一点儿都不像我。”
我听着她的调笑声,心中的委屈和怒气纠缠在一起,一时没忍住,眼中又蓄起泪水来。只是一句玩笑话,却让水珠不争气地从我眼眶中跑出,顺着脸颊落在她的手指上。
“……?!”这次轮到她愣住,“等等,咳,别哭啊,我开玩笑的。”她很快回过神,收起长剑,腾出双手,轻轻捧起我的脸,小心翼翼地擦拭我脸上的泪痕。
“……”我望着她略显无措的神情,没有出声,那双眼睛,大概是我身上与她最相像之处。“你又要抛下我。”
听到这话,她手上动作一顿,力道不自觉加重几分,气氛再度陷入沉寂,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这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明明只是片刻,却似过了许久。
“抱歉。”我收起无用的眼泪,“我没控制住。你说的,这里不是我该去的时间点,那我应该去的是哪里?”
“我永远不会丢下你,只是还有一点小问题需要我去解决,我们很快就能重聚。”
她声音温柔,语气却很坚定。
她亲吻了我的眉心,然后我们额头相抵,有股温暖的力量从她身上传递到了我的身体里。我知道它的作用,只要这股力量不消散,只要我们在同一个世界,不管什么时候,她身处何地,我都能找到她。
这是她给我的单向“坐标”。
……其实我在卡莱尔灵魂上刻下的符纹也有类似的作用。不知道卡伦家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你是要去找阿斯莫德吗?”然后把他带到这里钉在墙上?
后面这句话我咽了回去,只是心底有种莫名直觉。
“宝贝,你们见过面了?”她似乎有些诧异。
“严格来说,只是我单方面见过他,我们没有面对面交流过。”如果不是他走的时候还记得留张纸条,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这样啊,也好。他脑子有病,如果我不在你身边,就离他远点,宝贝。”她轻描淡写的说出了极有冲击力的话。
“好了宝宝,时间不等人。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她松开我后退一步。
我身后忽的出现一道吸力极强的空间裂缝,我几乎是在这裂缝完全成型地那一瞬间就被吸入其中。而在我的眼中,她的身体和四周的建筑在逐渐透明。
“等等!”我急忙伸手想要抓住她,却只抓到一片虚无,我还有许多问题没问完,不想让她就此离去,然而一切皆是徒劳。
周围一切事物都化作星尘,在漆黑的空间中散发着点点微光,寂静无声。我被拉扯着,向最明亮的光点飞去,不知多久终于抵达尽头。
这是……森林?
身后的通道在我踏上这片土地时就已关闭。远处的山峰与隐约可见的高楼塔尖似曾相识,历经百年变迁,未来的它们和现在的它们相比并未有太大改变。我见过它们,在卡莱尔书房的相册里。
这是他曾经的家乡。
原来这里才是我应到之地,那座城市和…妈妈,只是意外。不,或许也不能算是意外……
不知道这个时间点的卡莱尔怎么样,有没有被转化。我很是好奇青涩时期的他,又忍不住担忧尚在福克斯的他。但愿两边时间不同步,希望我回去时,那边并未过去太久。
之前打算给他们的手串早已刻好符文,只差注入鲜血便可激活。我提前抽取用于实验的血还有两管,练习草稿上也写明了步骤。虽说由他人完成这一步效果稍逊,但影响不大,想来不至于出意外。
林间的风携着晨间湿润清新的雾气扑面而来,吹散了我心中些许焦虑与不安,让我稍稍放松。
来都来了,先看看情况再说。
我现在所处的地方应该算森林中心处,离城市还有一段距离。以我现在的速度,20分钟左右能到,也还好。
我一边赶路一边回想着妈妈说过的那些话。就算是因为某种阵法或者契约引导我来到这个时间点,也需要有触发的契机才行。
我很确定我所选的契约方式不会出现这种问题,况且和时间、时空相关的符文比契约的要难上不少,我不至于将它们弄混。
那只剩一解释,有人提前在卡莱尔和我身上动了手脚。这个人很了解我的行事作风,也很清楚我的能力,甚至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只能是顾屿了。是为了让我帮妈妈脱身?又或是还有其他什么目的?
[…我不在你身边,就离他远点……]
难不成,是因为这个?我又联想到爱丽丝那次预知的情景——[他的手穿透了你的心脏]
我越想越觉得这些便是关于真相的线索,只是现在还不能完全将它们串联起来。
而卡伦家的情况的确没那么糟糕,但也绝对说不上好。
卡莱尔醒来后,立刻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他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还拥有了新的能力。血液在流动,心脏在跳动——只是跳动得极为缓慢,几乎半个小时才会轻轻跳动一下。这并非错觉,是他的月亮赋予了他新的生机。
曾经被他深深压制在心底的进食与嗜血欲-望,如今也无需再刻意控制,他可以不必再以血为食。这本该是值得欣喜的事,他本应与家人们分享这份喜悦,共同庆祝。然而,塞勒涅的沉睡,却让他从天堂瞬间跌回地狱。
女孩面色惨白如纸,悄无声息的躺在他怀中,领口处的布料被溢出的血染成红褐色。
她没有呼吸。
“神啊…倘若您能听见我这堕-落之人的祈求,请让月亮重返人间吧。我愿付出一切,她不该因我而消逝。”
她身体冰冷。
“…请惩罚我这个罪人,您不该带走这鲜活、无辜、纯净的生命……”
“是我的错。”
她的灵魂好似消失了。
幸而还有塞勒涅在他灵魂上打下的契约,让他们之间还能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这联系告知他女孩并未真正死去,也正因如此,他的理智才得以留存。
卡莱尔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孩,力气大得像是想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中。他的身体、他的声音在颤-抖,他的灵魂在悲鸣。
“请不要离开我……”
卡莱尔沉浸在无尽的痛苦与自责之中。爱德华在门外停驻良久,几次欲言又止,他能感受到卡莱尔内心的绝望,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
从那一天开始,在卡莱尔醒来之后,至今已过一周。那个孩子,她陷入了沉睡,一直没有醒来。卡莱尔的心仿佛也随她一同沉寂,他守在女孩身旁,紧紧牵着她的手,枯坐在那里,等待着她醒来。
爱德华耳边恍惚又响起了一周前卡莱尔那声痛苦的嘶吼。他们听到这声音时就预感到了事情的不妙。
他们上楼时,卡莱尔已经将脸埋进塞勒涅染血的衣领,声音破碎得不成语句。埃斯梅不得不拉上他一起强行掰开卡莱尔僵硬的手臂,才能为女孩更换干净的衣服。
他不该在这个时候拿自己和贝拉的事情去麻烦卡莱尔,爱德华心想。塞勒涅送给他们的手串效果很好,最后那一步是由爱丽丝完成的。贝拉的血对他的吸引力减少了,可他对她的好奇和探究却一点儿没少。
他想要更进一步,可他害怕。就连塞勒涅和卡莱尔都…那他和贝拉,会不会更加痛苦?
这几天他们会轮流过来看看塞勒涅的情况,也安慰安慰卡莱尔,可是都没什么效果。
“爱德华,不用担心我。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卡莱尔声音有些干涩,视线一刻都不曾从女孩身上移开。
偶尔卡莱尔会给他们一些回应,至少这样看上去不像行尸走肉。爱德华苦笑一声,“你知道的,我们都很担心你。也都和你一样担心塞勒涅。正是因为这样你才更应该让自己振作起来,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