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去医院查房,早餐在冰箱,自己热一下。」
凌晨翻身下床,洗漱完毕后,鬼使神差地多带了一套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塞进背包。他在冰箱前犹豫了一会儿,又额外打包了一份三明治和水果。
废弃厂房比昨天更难找。凌晨拐错了两个弯,才找到那条隐蔽的小路。铁门依然紧闭,但旁边矮墙上的脚印证明有人来过。凌晨深吸一口气,翻了过去。
厂房里静悄悄的,摩托车还停在原位,但不见秋辞的身影。凌晨小心翼翼地走近,发现车座上贴着一张便条:「去买零件,中午回。」
字迹工整有力,像它的主人一样不拖泥带水。凌晨微笑着把带来的食物放在一旁干净的工具箱上,然后开始观察这辆摩托车。昨天太紧张没仔细看,现在他才发现这辆车被修复得多么完美——油箱上的喷漆光滑如镜,发动机零件闪闪发亮,连最细小的螺丝都拧得恰到好处。
"喜欢吗?"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凌晨差点跳起来。秋辞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沾满油污的塑料袋,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凌晨结结巴巴地问。
"刚刚。"秋辞走近,把袋子放在工作台上,里面是各种金属零件,"没想到你真会来。"
"我说了会来。"凌晨挺直腰板,指了指带来的食物,"还带了早餐,如果你没吃的话。"
秋辞挑了挑眉,伸手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谢了。"他含糊地说,然后转向摩托车,"今天要调整化油器,很枯燥,你会无聊的。"
"不会。"凌晨拉过一个旧木箱坐下,"我想看。"
秋辞耸耸肩,开始工作。他的动作精准而熟练,仿佛每个零件的尺寸和位置都刻在脑子里。凌晨看得入迷,不自觉地往前倾身。
"你爸真的教过你修车?"秋辞头也不抬地问。
"嗯,不过他只会拼模型。"凌晨微笑回忆,"我小时候经常坐在他工作室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秋辞的动作顿了一下,"现在呢?"
"现在他太忙了。"凌晨的声音低了下来,"心外科主任,手术一台接一台,有时候一周都见不到一次面。"
秋辞没有回应,但凌晨感觉他的态度软化了些。阳光透过破旧的屋顶洒下来,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光柱,灰尘在其中缓缓飘浮。
就这样,凌晨在厂房里待了一整天,看秋辞修理摩托车,偶尔递个工具或零件。他们交谈不多,但沉默并不尴尬。傍晚时分,秋辞终于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今天就到这里。"
凌晨这才发现外面天色已暗。"这么晚了?"他惊讶地掏出手机,五个未接来电,全是母亲打的。
秋辞瞥了一眼,"你该回去了。"
"嗯。"凌晨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明天...我还能来吗?"
秋辞正在收拾工具,背对着他。"随你便。"
这个回答让凌晨心头一暖。他刚走到门口,秋辞又叫住他。
"凌晨。"他转过身,秋辞手里拿着他忘拿的外套,"你的。"
"谢谢。"他们的手指在交接时短暂相触,秋辞的手粗糙而温暖,带着机油和金属的气息。
周一早晨,凌晨比平时早到学校,在秋辞的课桌里塞了一张纸条:「放学后物理实验室,竞赛训练,希望见到你。——L」
整个上午,他都在偷瞄秋辞的反应。后者看到纸条后表情毫无变化,只是随手塞进了口袋。但下午第一节课前,秋辞经过凌晨身边时,极轻地说了句:"不去。"
虽然被拒绝,凌晨却忍不住微笑——至少秋辞回应了他,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完全无视。
物理竞赛训练时,凌晨发现自己频频望向门口,期待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但直到训练结束,秋辞也没有来。
"心不在焉啊,凌晨。"物理老师打趣道,"等什么人吗?"
"没...没有。"凌晨赶紧低头整理资料。
回家的路上,他绕路经过废弃厂房。里面黑漆漆的,没有灯光,也没有发动机的声音。凌晨失望地叹了口气,继续往家走。
周二下午,班主任刘老师叫住凌晨。
"秋辞最近怎么样?"她推了推眼镜,"适应得好吗?"
凌晨想起秋辞在废弃厂房专注修理摩托车的样子,那才是他真正"适应"的状态。"还不错,"他斟酌着回答,"就是...还有点孤僻。"
"多帮帮他。"刘老师忧心忡忡地说,"他父亲特意嘱咐过,希望他能融入集体。"
父亲?凌晨想起秋辞说过他父亲在监狱。看来刘老师并不知道实情。
"我会的。"他答应道,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放学后,凌晨在校门口堵住了准备离开的秋辞。
"刘老师让我帮你补习数学。"他直截了当地说,"明天开始,每周二周四放学后图书馆,不容拒绝。"
秋辞眯起眼睛,"她真这么说了?"
"千真万确。"凌晨面不改色地撒谎,"不信你去问。"
他们都知道秋辞不会去问。两人对视了几秒,秋辞先移开目光。"随便你。"他嘟囔着走开了,但凌晨知道他同意了。
周三下午,凌晨在图书馆等了二十分钟,秋辞才姗姗来迟。他穿着校服,但领带松垮,头发也有些乱,像是刚睡醒。
"你来了。"凌晨松了口气,指指身边的座位,"我准备了模拟题。"
秋辞坐下,扫了一眼试卷。"太基础了。"
"那就当复习。"凌晨推过去一支笔,"做完我请你喝奶茶。"
"我不喜欢甜的。"
"咸的也有。"
秋辞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但还是拿起了笔。令凌晨惊讶的是,秋辞解题速度极快,几乎没有停顿,不到半小时就完成了别人需要两小时才能做完的试卷。
"这...全对。"凌晨检查完答案,目瞪口呆,"你根本不需要补习。"
秋辞耸耸肩,"我告诉过你。"
"那为什么来?"
秋辞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习惯了。"他最终说,"有人在一旁絮絮叨叨的感觉。"
这个回答让凌晨心头一暖。他们离开图书馆时,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凌晨坚持买了咸奶茶,秋辞小口啜饮着,表情比平时柔和许多。
"周末还去修车吗?"凌晨问。
"嗯。"秋辞点头,"快完工了。"
"我能去看吗?"
秋辞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随你便。"
周五,学校突然宣布下周举办秋季运动会,要求所有学生至少报名一个项目。
"这是强制性的!"体育老师强调,"计入期末考评。"
凌晨报了擅长的400米跑,然后转向秋辞:"你报什么?"
"不报。"秋辞干脆地说。
"必须报一个,我帮你看看..."凌晨翻看项目表,"铅球怎么样?或者跳远?"
秋辞没理他,但当天下午,凌晨在报名表上看到秋辞的名字出现在4x100米接力项目后面,字迹潦草,像是极不情愿写下的。
运动会那天阳光明媚,操场周围彩旗飘扬。凌晨的400米跑在上午,他轻松拿了年级第二。秋辞坐在看台最角落,似乎对比赛毫无兴趣,直到广播里叫到男子4x100米接力。
"加油!"凌晨跑到检录处,对正在热身的秋辞说,"别紧张。"
秋辞白了他一眼,"我没紧张。"
比赛开始后,前三棒的同学发挥一般,轮到秋辞接棒时,他们班已经落后将近二十米。看台上的凌晨站起来,不顾形象地大喊:"秋辞!加油!"
秋辞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他的跑姿并不标准,但步幅大得惊人,速度快到几乎模糊。一个、两个、三个...他接连超过其他选手,最终以明显优势冲过终点线。
全场哗然。凌晨冲下看台,在终点线等着气喘吁吁的秋辞。
"太厉害了!"他由衷赞叹,"你跑得比校队的人还快!"
秋辞弯腰撑着膝盖,汗水顺着下巴滴落。"没什么。"他喘着气说,"以前...经常跑。"
凌晨想问"为什么经常跑",但从秋辞的表情看,这恐怕不是一个愉快的故事。于是他改口:"我们去领奖吧,第一名!"
领奖台上,秋辞站在最高处,表情依然冷淡,但当凌晨在台下对他竖起大拇指时,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运动会结束后,凌晨邀请秋辞一起去吃冰激凌庆祝。秋辞出人意料地没有拒绝。他们坐在小店外的长椅上,秋辞小口舔着香草味的甜筒,凌晨则豪迈地啃着巧克力味的。
"你爸妈对你期望很高吧?"秋辞突然问。
凌晨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看得出来。"秋辞指了指凌晨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浅浅的指甲印,"你压力很大时,会不自觉地掐自己。"
凌晨下意识地捂住手腕。他没想到秋辞观察得这么仔细。"我爸妈都是医生,"他轻声说,"自然希望我考医学院。"
"但你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凌晨望着远处的夕阳,"只是有时候感觉,无论我怎么努力,都达不到他们的标准。我爸是心外科权威,我妈是神经科主任,而我...连解剖青蛙都会手抖。"
秋辞安静地听着,没有嘲笑,也没有安慰。这种沉默反而让凌晨感到安心,仿佛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心里话。
"有时候我希望..."凌晨继续道,"希望能有一次,他们看到的是我,而不是他们期望中的那个''''凌晨''''。"
秋辞吃完最后一口冰激凌,舔了舔手指。"那就做给他们看。"
"什么?"
"做你自己。"秋辞站起身,"如果他们真的在乎你,会接受的。"
这番话从秋辞口中说出,格外有分量。凌晨惊讶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冷漠的转学生,或许比他想象的要通透得多。
周日晚上,凌晨正在书桌前复习,手机突然响起。是父亲的来电。
"晨晨,"父亲的声音异常疲惫,"你妈妈今晚值班,你能不能...来医院一趟?我有些不舒服。"
凌晨的心一下子揪紧了。父亲是医生,如果他说"不舒服",那一定相当严重。"我马上来!"
他飞奔出门,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心外科办公室里,父亲脸色苍白地靠在沙发上,右手按着胸口。
"爸!"凌晨冲过去,"怎么了?"
"可能是...心绞痛。"父亲艰难地说,"已经...叫了同事...来会诊..."
很快,几位医生赶来,初步诊断是心肌梗塞,需要立即做进一步检查。凌晨在急诊室外坐立不安,看着父亲被推入CT室,又转去导管室做冠状动脉造影。
"不是很严重。"最终,父亲的主治医生告诉他,"不需要手术,但需要住院观察几天。你妈妈已经接到通知了,正在赶回来。"
凌晨点点头,眼眶发热。他一直以为父亲是坚不可摧的,看到他被各种管线包围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崩塌了。
母亲赶到时,父亲已经转入普通病房。她专业而冷静地向同事询问病情,安排后续治疗,直到所有人都离开,才在走廊长椅上崩溃落泪。凌晨搂住母亲的肩膀,感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会没事的。"凌晨轻声安慰,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母亲点点头,擦了擦眼泪。"我去办手续,你...去看看爸爸吧。"
病房里,父亲躺在病床上,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看到凌晨进来,他勉强笑了笑。
"吓到了吧?"
凌晨摇摇头,但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你...你为什么不早点来看?你是医生啊!"
"太忙了。"父亲叹息,"总觉得...再等等,等做完这台手术..."
"工作比命还重要吗?"凌晨哽咽着问。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对不起,儿子。"他轻声说,"你说得对,我太固执了。"
凌晨在病床边坐下,握住父亲的手。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完美医生的儿子,只是一个害怕失去父亲的孩子。
"我去给你倒杯水。"过了一会儿,凌晨站起身,抹了抹脸。
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前,凌晨突然僵住了——秋辞站在药房窗口前,手里拿着一袋药,正惊讶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凌晨结结巴巴地问。
秋辞走近,目光落在凌晨红肿的眼睛上。"给我姐拿药。"他简短地回答,然后犹豫了一下,"你...还好吗?"
这简单的三个字击穿了凌晨的防线。他摇摇头,突然说不出话来。
秋辞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最终,凌晨深吸一口气:"我爸...心脏病发作。"
"严重吗?"
"不算太严重,但..."凌晨的声音颤抖,"看到他躺在那里,我突然意识到他也会...会..."
秋辞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温暖而坚实。"需要我留下吗?"
凌晨抬头看他,在那双通常冷漠的眼睛里看到了真诚的关切。他摇摇头:"不用,我妈在。谢谢。"
秋辞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有事打电话。"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是说...如果需要帮忙的话。"
凌晨接过纸巾,突然意识到这是秋辞第一次主动提供帮助。这个小小的举动比任何华丽的安慰都更让他感动。
"谢谢。"他轻声说。
秋辞离开后,凌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觉心里某个沉重的东西似乎轻了一些。回到病房,父亲已经睡着了。母亲坐在床边,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妈,你去休息吧,我守着。"凌晨说。
母亲摇摇头,"你也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学。"
"我想留下。"
母亲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那我去办公室睡一会儿,有事叫我。"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