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看着在眼前晃动的表盘，萧烬并未放在心上，一脸不以为意。
然而，随着白哲那富有节奏的声音传来，他不知不觉间竟感到大脑一阵眩晕，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白哲瞧了一眼房间角落正在燃烧的熏香，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放松放松，你现在躺在屋檐下的躺椅上，听到外面的雨声了吗？这种天气，最适合睡觉了。”
白哲拨动唱片机，传出淅淅沥沥的雨声。
萧烬慢慢开始沉浸其中，好像真的身临其境，昏昏欲睡。
萧烬的意识仿佛若有若无，他好似在睡梦中，又仿佛真切地听到有人在向他发问。
“在你心里最深处的地方，能告诉我，那里都有谁吗？”
萧烬下意识地产生抗拒，拒绝回答：“不，我不想说。”
明明已经是在睡梦中，萧烬皱紧眉头，与潜意识挣扎的模样。
白哲沉默了片刻，换了一种方式询问：“好吧，那我们暂且不谈他是谁。你能否告诉我，你们之间有着怎样的故事？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
“……你保证？”
“我保证！”
循循善诱。
此刻，萧烬大脑中浮现出的那些恍恍惚惚的画面，令他有些分不清现实与幻想，那些沉重的情绪如千钧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对方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告诉别人，萧烬分已经不清问自己问题的是梦里的人，还是现实，他吞咽了一口口水。
白哲知道药已经起了作用，他现在就等着萧烬的回答。
“不，不不。我不能，我谁都不能告诉！”
岂料对方心理防线竟然这么牢固，到这份上也不愿意开口。
白哲咬了咬牙，干脆走到房间角落那里，盯着地上的熏香沉思片刻，又点了一支放在旁边。
不过五分钟，萧烬的状态就变得奇怪起来，他侧躺在沙发上，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不住地发抖，牙关战栗。
“现在能告诉我，你的秘密了吗？”
萧烬好像梦到了可怕的事情，眼泪随着紧闭的眼睑流出，崩溃极了。
白哲不断重复刚才地问题五六分钟，原本咬紧牙关的萧烬，好像再也承受不住，抱头哭泣：
“我……我记得，我母亲去世了，她被大火烧死了。她为了救一个人，一个跟我们毫不相干的人，就这么抛弃了我。我记得那天我也在现场，可事后无论我怎么努力回忆，都想不起来具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模糊记得她救了那个人，而自己却葬身火海。从那以后，我就没有父母了，我感觉自己仿佛与这个世界断了联系，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我留恋。所以我觉得，我一定要恨那个她救的人，我要向他复仇。只有这样，我才有活下去的目标，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支撑着活到现在……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也许是回忆起了太过可怕的事情，萧烬紧闭双眼面色惊恐，蜷缩在沙发上，颤抖得更厉害了。
他的嘴里一直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是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差错，还是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恨下去呢？”
也许这个问题正好戳中了萧烬内心深处的隐痛，他的面色瞬间变得极为痛苦。
“不知道，我都不知道。”
“好，没关系。先别回忆那些痛苦的事了，把它们暂且放一放。现在，想一想你有没有什么期待的事呢？”
萧烬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纠结，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也许我是有期待的，可我又觉得自己的期待好像错了。我本应该期待大仇得报，然后开启新的人生。但是……”
“但是什么？”
然而之后，无论白哲如何继续追问，萧烬都恢复到之前的沉默，闭口不言。
白哲无奈，只得推开咨询室的阳台门，走到阳台上打起了电话。
“……目前我所了解到的信息就这么多。你之前发给我的他在医院的脑CT，基本上能够确定他确实患有精神类疾病。从生理上的病变来看，他的病症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但具体属于哪一类，还需要更精确的检查。”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
白哲顿时露出惊讶的神情：“什么？你是说，他母亲并非因救人而去世？可那天他就在现场，是亲眼目睹的啊。这么说，救人这件事是他幻想出来的！照此判断，他更有可能是偏执性精神障碍和双相情感障碍。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又说了些话，白哲听后显得有些犹豫。
“这样引导他，会不会……而且给患有精神类疾病的人过量用这种药，很可能会导致他精神崩溃……”
“是，我明白了。”
等到萧烬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
手机传来震动，赵文给他发了消息，问他在里面怎么样？
他随手回了句，就按灭了手机。
摁了摁有些胀痛的额头，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
白哲还坐在他对面，正在记录些什么。
“白医生，我刚才……睡着了吗？”
“是，催眠很成功。终于让我知道该怎么帮助你了。”
萧烬醒来就觉得大脑一片混沌，根本不记得雨声响起之后的事情，听到白哲这么说，他脸色变得苍白。
“催眠，很成功？那，我说了什么？”
白哲没有回答萧烬的问题，而是将身旁的平板推到萧烬面前，示意他看看。
屏幕上那份记载火灾的新闻报道映入萧烬眼帘。
萧烬有些难以置信，双手颤抖，拿起平板，仔仔细细看着报道上面的文字。
萧烬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瞳孔骤缩，全身抖得厉害。
下面的照片，虽然已经模糊，但萧烬还是在图片的角落，认出了自己和那个拖着自己远离火场的人。
正是十一岁的裴星遥。
他感觉自己已经不知道怎么呼吸，他真的要窒息了。
白哲顺着萧烬的目光，也注意到照片角落那两个孩子的身影。
“这不可能，我不相信，都是假的！”
“为什么觉得是假的？是因为你觉得新闻欺骗了你，公众欺骗了你，你觉得你的双眼不会欺骗你，你的记忆不会欺骗你？对吗？但其实，有时候记忆也是会骗人的。”
萧烬面色惊恐，那原本令人惊艳的面容，仿佛瞬间破碎成无数块。
“不，我敢肯定，我那天一定见过他，可是我忘记了细节，我把那场火灾的报道都翻遍了，根本没有他的影子，一定是，是他们家隐瞒了什么。”
萧烬几乎要嘶吼出声。
白哲有意引导：“你说的那个人是他吗？他看起来似乎是要将你拉出去，不想让你靠近火场，是在救你。这是唯一一份原版报道，我也是找了这家报社的一个朋友，刚才拿到的。看起来你母亲似乎的确是意外死亡，并不是人为。据他所说，这个救你的人是裴家少爷，当年可能是裴家，不希望他过早暴露在公众面前，特意掩盖了他救人的事实，所以后续的报道都没有他。”
萧烬捂住耳朵：“别说了，别说了。”他蓦然抬头看向白哲：“白医生，我是不是真的病了？”
白哲回了萧烬一个微笑：“根据我的判断，你可能患有偏执类精神障碍，甚至可能已经出现幻觉。我建议你再做一个全方位检查。 ”
萧烬神色落寞：“是吗？能治吗？”
“当然能治，我先给你开些药，你带回去按时服用。这些药能缓解你的痛苦，只要积极配合治疗，或许你就能自己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一切。”
白哲没有去管萧烬目前是何种心情，只是低头在病历本上刷刷写着，好像在仔细考量用多少药。
萧烬双手捧着平板呢喃：“唯一一份原版？我恨了这么久的人，是救我的人？”
萧烬开始拼命回忆火灾那天发生的事情，记忆模糊的片段不断在眼前闪回。
可都覆盖着厚重的阴影，让他无法窥探事情的真相。
他又翻出手机不停查看那个跟裴星遥有关的网站，在网上搜索有关的讯息，试图寻找出一个“漏洞”，证明白哲告诉他的都是假的。
萧烬只觉得痛苦不堪，一遍遍地回忆。
可他还是不敢置信，他接受不了，接受不了今天发生的一切。
虚假的仇恨本就经不起推敲，从前是他故意装傻不愿意去深想，裴家没有理由放一个有仇的人，在继承人的身边。
眼前开始眩晕，手抖到根本拿不住东西，头痛得简直要死。
任何人面对这样的事，都难以接受，萧烬不知不觉间，眼眶已然湿红。
往昔的种种瞬间涌上心头，他对裴星遥的好，以及那些或明或暗的算计，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如果这就是真相，那带给萧烬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更无妄的地狱。
那他这么费尽心机接近裴星遥，做了那么多事情，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每天承受煎熬，是为了什么？
全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反胃，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紧接着便是一阵猛烈的干咳，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可实际上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白哲站起身，给萧烬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伸手顺了顺对方的背。
“也许事实令你难以接受，但我希望你至少不活在一个自我幻想的世界……”
白哲的这番话，让萧烬的意识一下子陷入了恍惚，此刻他的脑海里，全是“幻想”这两个字。
倘若从前的一切，那些所谓的仇与恨，通通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那么，他惊恐地想到：裴星遥会不会也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人呢？那自己又是真的吗？
白哲看着眼前已完全被自己引入这般境地、神情呆滞的萧烬，眼神的余光不经意间扫向角落里正在燃烧的熏香。
随后，白哲低下头，将所有神色都悄然收敛起来。
萧烬浑浑噩噩，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白哲家大门的。
王鈡还在和白哲客套寒暄着，李安和赵文一眼看见了走出来的萧烬，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不少东西。
李安见状，伸手想要接过袋子，却被萧烬侧身躲开。
“萧助，需要我帮您拿吗？”李安关切地问道。
“不用，我自己拿就行。”萧烬回答道。
王鈡随后也走了出来，看到萧烬便问道：“感觉怎么样啊？”
为了不让王鈡担心，萧烬立刻又戴上了那副微笑的“假面”。
“挺好的。你跟白医生约好下次咨询的时间没？他跟我说你这情况可能还需要几个疗程呢。”王鈡说道。
“嗯，约好了。”萧烬回应。
“行，那你先回医院好好休息吧。我下午还有个会，得回学校了。”王鈡说完便准备离开。
也许是察觉到萧烬脸色略显苍白，李安不禁问道：“萧助，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要不要回医院再检查检查？”
“我没事，回医院吧……等等，我想回自己家住几天，不太想去医院了，你帮我跟裴星遥说一声。”萧烬说道。
赵文面露难色：“这……”
“那我自己发消息给他。”萧烬说着，便打开了聊天软件。这才发现，他和裴星遥加好友这么长时间了，一直都是通过电话联系，几乎没发过消息。
他颤抖着编辑好要回家住几天的消息，发给裴星遥后，很快就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不行。”就两个字，拒绝得十分干脆。
这还是他受伤以来，头一回遭到裴星遥的拒绝。
紧接着，对方又发来了语音解释：“你现在伤还没好，回家一个人住不方便。等你伤养好了，想回家住几天，我肯定答应。”
萧烬此刻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裴星遥，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他而言太幻灭了。
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裴星遥的真实存在了。
他实在是无法面对裴星遥，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的萧烬，这时候想起了自己还有事情没处理。
“我还要去见见我那位表叔，你们送我到他们住的酒店楼下吧。”萧烬定了定神，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