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大雨不见停歇，黑压压的天气压得人心里头沉沉的。
令姝看着窗外暗沉的天色有些无奈，她本打算第二日就回城，可当夜便下起大雨连绵不绝，城外道路一片泥泞，马车寸步难行，好在已经将孩子和柳明川先送回城中。
脚步声夹杂在雨声里，小桃在房外脱下蓑衣挂在房帘上沥水，冷得直跺脚。令姝将干净的帕子递过去问道：“道路如何，可能回城？”
小桃瑟缩接过帕子擦拭头发，这阴湿的天气夹杂寒雨冻死人了。她愁眉苦脸道：“夫人，外头的路一片泥泞，周叔驾车出去还没走多远就陷在泥里了。”
令姝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快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别生病了。”
小桃离去后令姝披上狐裘抬步朝前院走去，看天色这雨连着两三天都不会停，海水暴涨，她担心出事。
院里已经开始积水，雨势丝毫不减，已经聚齐小摊水泊。令姝这处农庄地里位置较高，院后靠着一个小土坡，若遇水患也有地方可以躲避。只是这寒冬腊月，怕是要受不少罪。
庄子上下得了吩咐都动了起来，搬土抗潮，令姝同管事在仓库轻点存粮，庄子上有农田，一直都有余粮，就算被困，大家也有口粮等到救援。
令姝朝天色看去，昏沉沉的一片，老天爷似乎发了怒，这场雨怕是要引起天灾人祸。寒潮将至，又遇上连绵大雨，若出现洪涝，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到了晚间雨终于停歇了下来，天色依旧不好，庄上防潮讯都已经准备好。青覃带着一队人奉程朝的命令前来接她回城，一行人趁着雨停顶着月色赶回城。
青覃披着厚重的蓑衣，他身后的马车铺满油布，神情严肃的立在大门口。
黑压压的天色像是要吞噬大地一般。
“夫人，玄机观已经观测出来，这雨怕是要连着下月余，百姓人心惶惶的，大家都在哄抢粮食，乡下地势低怕被淹，眼下已经有不少人涌进明州城了。大人担心您一人在城外出事，交代我连夜护送您回去。”
马车轮地上绑着铁链，道路泥泞时不时就陷入地里，好在青覃带了一队人手。令姝稳住身体朝外喊道：“官府对下面的地方如何处置，可有措施救助？”
青覃朝身后马车大喊：“自然是有的，大人这几日都在处理此事。”
行至半路，刚歇的雨势又起，甚至比白日里还大，伴随着狂风呼啸。寒风夹杂大雨，连外头身子强健的汉子都有些抵挡不住。
雨幕里什么都听不清，令姝和小桃坐在马车内，面露担忧。
马车突然停下，车门从外面被拉开，青覃焦急的面庞出现在眼前：“夫人，前头木桥被泥石砸断，湖水倒灌马车过不去，只能弃车涉水步行！。”
雨水吹进车窗，她打了个寒颤抱紧手臂，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令姝措手不及，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进退两难。
看着外头的夜色她一咬牙，转身披上蓑衣竹帽跳下马车，身体隐入黑暗。小桃搀扶着令姝，为了防止走散和出事，所有人身上都绑着麻绳避免被水冲走。
青覃和另一个身形高大的侍卫守着两侧，由前方两人带着下河淌水，好在湖水较浅，众人不一会就涉水上岸。
狂风夹杂着雨水，蜡烛在这样的天气里无法照明，斥候出身的侍卫负责探明方向，一群人摸黑向前。
大风一吹，湿透的脚底如同冻僵了般迈不开步子，只能被人拖着向前。令姝打着寒颤哆嗦向前，心中后悔极了寅夜出发。
黑夜里辨不清方向，她望着前方看不清的路，不知道还有多远。她心里涌上害怕，若雨势再不停，他们一群人很有可能会冻死在这里。
夜里雷声轰隆，斥候突然大喊让众人停下，他动作敏捷趴在地上侧耳听着，转身大喊：“前方有一队人马急速赶来。”
令姝艰难的抬头望去，冰冷的雨水砸在她脸上生疼，黑夜里依稀能看见一队人马骑行赶来，领头的那人闻声驾马过来停在众人面前。
闪电劈过，白光里令姝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青覃，带着兄弟们上马骑行回去。”
他利落的翻身下马，从小桃手中接过力竭的令姝抱在怀中，扯过身后的披风替令姝遮雨。身后源源不断热意传来，令姝缩进身体向后靠去，雨水顺着程朝的下额滴在她的脸上。
——
外头雨势依旧未停，令姝整个人泡在热水中，周身舒适。程朝立在浴桶后细心的替令姝擦拭湿发：“灶上住着姜汤，等会喝一碗祛祛寒气。”
“嗯。”令姝嗡嗡的声音传来，程朝轻轻转过她的头，唇瓣印在她光滑的额上，手指摩擦红润的脸蛋，“是不是吓坏了？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去接你。”
令姝微微摇头，眼睛亮晶晶的弯起:“你怎么去接我了？”
“我估摸着时间你们出发不久就下雨了，天又黑着，我担心你坐不住。”令姝扭头拨弄水花，湿润的黑发从程朝指尖划过，她心跳上下跳动，带着不为人知的情绪，热气化作睫毛上的水珠低落。
梳洗后令姝盘腿坐在床边小口喝着姜汤，程朝在身后帮她拭发，他手上动作不停:“明州估计要出事，这些时日府衙已经派人去了周边村落布置，这雨势太凶估计没什么用。”
令姝猜测道：“洪涝？”
程朝点头：“没错，明州地势低洼，部分地方排水不畅，已经有不少地方积水。”
令姝歪着头询问：“我听青覃说有不少人转移到了城内，城内物资哄抢，府上可有备粮？”
“放心，前些日子我就让青覃去买齐了，府内的余粮够我们吃大半年。”
令姝点点头，看着程朝垂眼的表情，上前拥住他，脑袋靠在他胸前安慰道:“尽人事，听天命。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要是真的出事了，我们一起面对。”
程朝回拥令姝，两人额头相触，挺翘的鼻尖立在一起，他细长的睫毛下映着笑意:“阿姝，不知如何开口。”他将令姝的手移到胸口，“这里涨涨的，它在说话，你听见了吗？。”
耳边是带着情意的低喃，硬硬的胸肌下是剧烈跳的心脏，震得令姝心口发麻，她神色不自然的撤回手摸了摸头发，害羞的躺入被褥，只露一双杏眼在外:“不早了，快睡吧。”
——
院里的雨水积至脚踝，令姝看着院中一片狼藉心中踹踹不安，程朝这几日都住在府衙处理公务，只派人回来叮嘱现在城内城外乱做一团，吩咐她们不要轻易出门。
令姝和佩娘安慰完程母，吩咐下人收拾院子，挖来后院的泥土装入麻袋堆至门槛处，防止外面的积水灌进来。
她抬头看着天空，雨水连绵不绝落下，要是换作干旱之地是天降祥瑞，可在多雨的明州如同穿肠毒药。
健康二十五年，明州连月大雨，江河泛滥，淹没农田，死伤无数。
朝廷上争论不休此次派何人前往振灾，陛下因明州水灾震怒吐血加重病情再次卧床不起，瑞王晋王不肯在此关键时刻离开京城。
只有定王主动请命前往明州振灾，一路疾驰而去，同时下令周边城池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明州城内一片汪洋，官府几日前就派人疏散城内百姓至盘龙山上避难，山上地势高，乌泱泱挤满了人。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众人没有躲避之处，官差们只能拉起油纸暂时搭出避难处，勉强烧起火堆给众人御寒。
哀叫，哭嚎，怒骂声不绝于耳。令姝牵着细柳坐在山尖的寺庙殿角落，佩娘扶着程母坐在身后，寺中都是明州城的官眷和富户。
一片嘈杂中殿内上首传来怒骂:“小蹄子，你就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我！不想活了，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扔下山。”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令姝抬眼望去，是郑夫人正在教训一个小姑娘，那姑娘年纪不大，看衣着像是郑家的奴仆。
旁边细碎的议论声传进耳朵:“这郑莹真是可怜，好好一个正室嫡女连丫头都不如。”
“没娘的孩子都这样，郑夫人是继室能指望她对前头夫人留下的女儿有多好？何况郑大人也不喜欢这姑娘。”
上头郑夫人越骂越凶，拧着那姑娘的耳朵就要拖出去，小姑娘跪坐在地上哭喊求郑夫人饶命。
旁边几位夫人见状上去劝道，郑夫人冷哼一声:“给我滚去出去跪着，不许起来。”
雨幕里，小姑娘瘦弱的身躯摇摇欲坠，令姝压下眼底的不忍，山下还不知道情况如何，郑夫人虽对她不错，但这是郑家家事她一个下属夫人不好插手。
“大姐姐，她好可怜。”细柳轻轻扯了下令姝的衣袖，清澈的眼里全是害怕和同情。令姝心底叹气，将细柳交给小桃，起身穿过人群走到郑夫人身边轻声慰问:“郑夫人，您没事吧？”
郑夫人闭目养神，听见声音睁开眼没好气的说道:“谁啊？”
看见令姝站在眼前，她眼波一转，连忙拉着令姝坐下:“好姑娘，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前些日子我本想叫着你去我们府上避难呢。”
令姝谢过郑夫人好意:“夫人，大家都看着呢，那姑娘您罚也罚了，就当卖我个面子，让她进来吧。”
郑夫人掀起眼皮看了眼外面说道:“那丫头怎么入你的法眼了？”不待令姝回话她继续道，“姝儿，我家大人和你父亲那是多少年的交情了，有个忙你真得帮我一下。”
令姝扯了扯嘴角:“夫人请说，能帮上的我都帮。”
郑夫人凑近令姝耳边说了几句，令姝面色不变微笑的点头。郑夫人见状开心的笑了，吩咐人去外头将郑莹喊进来。小姑娘怯生生的站在面前，衣裳湿透身体发抖。
令姝牵着她的手准备带她离开，郑莹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向郑夫人，得到郑夫人的首肯才敢挪步。
角落里升起火堆，郑莹伸手哆哆嗦嗦的烤火，小桃从包裹里翻出干净的衣服给她披上，炉子上面水烧的咕咕作响。
一口热汤下肚，郑莹感觉身体逐渐回暖，她抬眼看向令姝小声道:“夫人，谢谢你。”
她瑟缩的模样极为可怜，令姝将手边的果脯递给她柔声道:“我跟郑夫人说好了，在山上的几天你就跟着我。”
郑莹乌黑的眼眸迸发出惊喜，连忙点头:“我会很乖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令姝伸手摸摸她的头夸道:“真乖。”
她转头看向上首，郑夫人正高兴的同旁人说话，令姝悄悄靠近小桃轻声细语：“过几天我们跟郑夫人一起下山，等会你出去找到青覃他们，叫他们警醒些，我怕路上会出事。”
小桃郑重的点头:“夫人放心。”转身轻手轻脚的后门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