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斜,余晖尚存。
程朝怀里揣着热乎的糖栗子推开院门,令姝正立在秋千架下修剪葡萄糖,他上前揽住令姝的腰身,低声开口:“怎么自己动手,累着怎么办?”
令姝无趣的撇撇嘴,有些气恼的推开他的手臂坐在秋千上,百无聊赖的开口:“自我怀孕你们便这不让做那不让做,我是怀孕了,不是一块易碎的玻璃!我腰身都粗了两分!”
程朝取出怀中的剥好的栗子仁递给她,弯腰圈住她的腰身,语气带笑:“哪里胖了,这样刚刚好。”
令姝恶狠狠的往嘴里塞着栗子,别过头去不说话。
程朝抬手摸摸她的头,从容开口:“陛下刚刚下旨,承恩公侵占农田,纵女作恶,罚半年俸禄,免去指挥使一职。”
令姝讶异的转头:“你做的?”
“想必经此一事郑家应当会知道如何教养女儿,”他温柔的凝视令姝,“你今日做的很好,换成我也做不到你这样好。”
令姝笑得眯起眼,神色得意:“从小我爹就教我如何将计将计,借力打力!”
——
同年七月,万寿节来临,今次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万寿,礼部铆足了劲风光大办。四品以上官员都要携家眷入宫为陛下祝寿。
令姝这胎刚刚坐满三月,按理说不应该出门,礼部递了口信,令姝是新帝登基后亲封的第一个女眷,于公于私她都应该出席万寿宴。
盛夏酷暑,好在马车上摆了冰盘,倒是不显难受。程朝絮絮叨叨的拉着令姝叮嘱,她听的有些昏昏欲睡。
她今日穿了藕粉纱衣襦裙,因嫌天气炎热头发全部束起,戴着程朝送她的粉珍珠钗,气色红润,身体因怀孕显得丰腴,看起来如同可口的蜜桃一般。
令姝还是没能抵挡来势汹汹的睡意,伴随程朝念叨的声音闭上眼睛。
肩上靠过来一个小脑袋,程朝瞬间哑然,他在这头担忧令姝进宫后会被皇后和郑家刁难,当事人没心没肺的已经睡了过去。
他小心替令姝调整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取过一旁的蒲扇轻柔的给令姝扇风,垂下的目光看见她已经有些鼓起的肚子,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令姝枕着程朝的手臂一睡到宫门口,睁开眼时神清气爽,她扶着程朝的手下了马车,准备跟着一旁的女眷先去拜见皇后。
程朝握住她的手凑在耳边轻声低语:“等会皇后要是刁难你,你见机行事,淑妃会帮你。”
令姝点点头,不带留恋的转身离去。手还被程朝紧紧攥在身后,她无奈的回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景仁宫内,众命妇排成队列拜见坐在上首的皇后,新帝姐妹都因参与夺嫡被发配离京,令姝是正一品郡主,前来觐见的命妇中她品级最高,是以站在最前方。
皇后淡淡的扫了一眼她有些隆起的肚子,不经意的问道:“嘉宁郡主这是已有身孕?”
令姝摸着肚子浅笑:“回皇后娘娘,臣妇有孕已经三月有余。”
皇后笑着点头:“这是好事。”
殿内众人心思各异,月前皇后母族郑家和这位嘉宁郡主可是在汴京掀起好一阵热闹,此刻身在风暴中心的二人却没露出一丝异样。
拜见完皇后,众命妇随着宫人的指引走向大庆殿,负责引领令姝的宫人来迟了些,她们的脚步落后众人一步。
令姝心中有了猜测,跟着宫人过了转角,面迎面碰见福华公主带着一群人走来,身后还跟着郑月儿。
她跟着宫人的动作朝福华公主行礼,这位公主是陛下的第三女,她是郑皇后所出,前头还有两个姐姐都已经夭折去世,陛下很疼爱这个得来不易的女儿。
“你便是令姝?瞧这也不怎么样吗!”这浓浓的嘲讽味,令姝一听就知道她被郑月儿当了枪使。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殿下风华绝代,能得到您的的关注是臣妇的荣幸。”
福华公主一看就是被宠坏的孩子,令姝随口一句就夸得她有些飘飘然,脸上笑容绽开。
郑月儿浅笑着开口:“郡主应该是刚刚拜见过皇后娘娘吧,不知可曾见过我母亲?。”她这话实则是提醒公主不要忘记了令姝和郑家的恩怨。
她开口后令姝神色就冷了下来,她觑了一眼郑月儿,有些疑惑的问道:“不知道公主可否解惑,这位是?”
福华公主神色尴尬的看向郑月儿,也回过神来,郑月儿觊觎程朝汴京贵族人人皆知。
郑月儿捏紧拳头,挤出一抹笑容:“郡主未曾见过我自然不知,我是承恩侯府的郑月儿。”
令姝目光平静的看着她,半响才开口:“若本郡主未曾记错的话,郑姑娘并无品级,为何见了本郡主不曾行礼?”
郑月儿神色委屈的拉拉福华公主的衣裳,示意她帮自己说句话。
福华公主清了清嗓正准备开口就被令姝打断:“殿下,嘉宁听闻您自幼养在皇后膝下,皇后娘娘乃是国母,想必你在她的耳濡目染下一定更懂规矩吧?”
福华公主的话被堵死,她想起母后严厉的面容瑟缩两下闭上了嘴。郑月儿看着被三言两语吓退的福华公主心中怒骂一句废物。
她隐去眼中的愤恨委屈的上前行礼:“臣女见过嘉宁郡主。”
令姝站久了腰有些累,她伸手扶着腰对着面前的女人上下打量一二,语气听不出喜怒:“郑小姐请起。”
懒得再跟她掰扯,令姝朝着福华公主行礼后打算退去,抬步时感觉身后衣裙被踩住,她一个咧咀踉跄向前扑去,好在扶住一旁的枯树才无事。
令姝猛的回身看去,踩住她裙摆的宫女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郑月儿眼中一抹失望也被她捕捉到。她捂着肚子心中有些后怕,方才差一点就摔着了。
“嘉宁郡主,这小宫女也不是故意的,你身体也无事。都说你心肠柔软,应该不会跟她一般计较吧。”郑月儿施施然的开口,一旁的福华公主也出声帮腔。
令姝抚着肚子冷眼望向她,心中气血翻涌。
“郑小姐此言差矣,嘉宁郡主身份尊贵又身怀有孕,这宫女差点致她受伤,若是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便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众人闻声向后望去,淑妃带着一群宫人走来,她身着烟紫色宫装,头带如意云纹钗冠,周身气度高贵典雅。
待她走近,立在面前的众人纷纷向她行礼,她神色温柔,脱口的话语却令人发颤:“这宫人冲撞贵人,来人啊,给本宫拖下去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跪地求饶的宫人瞬间愣住,随后神色慌张的看向郑月儿。
淑妃面前郑月儿不敢放肆,她紧贴着福华公主的手臂躲避宫人求饶的眼神,神色难看至极。
福华公主见状气急开口:“淑母妃,嘉宁郡主又无事,她都未曾说话你又凭何?”
淑妃淡然一笑,抬手示意身后的太监上前将那宫人拖下去,随后似笑非笑的开口:“陛下吩咐本宫同皇后娘娘一起协理后宫,本宫自然有权处置犯罪的宫人,福华公主若有异议,可同我去找皇后娘娘断理一二。”
淑妃说完看向令姝,微笑道:“嘉宁郡主可愿同本宫一起前往太夜殿。”
令姝垂首:“多谢娘娘。”
有淑妃在一旁坐镇,这一路都畅通无阻,看见太夜殿后令姝轻轻舒了口气,与淑妃分离前她不经意的开口:“夜晚皇宫可是会吃人的。”
令姝凝视她向高座走去的身影,敛下眉目朝座位走去。须臾之后便看见程朝的身影走过来,他先是上下打量令姝有无异样,随后又开口问道有无人刁难。
令姝将遇到郑月儿和淑妃等人的事情告诉他,没有发现她说被踩住裙摆时程朝眼中的杀意。
她不解的问道:“你说淑妃为何离去前要说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今天晚宴难道会出事?”
程朝掩去神色,拿起桌上的蜜橘剥开递给令姝,语气平静:“今晚皇后也许会有动作,淑妃与皇后之间仇恨颇深,她是想拉拢我们。”
宴席开始前,众人都已经落坐,金碧辉煌的大门缓缓拉开,新帝携着皇后一同走进来,九龙垂帘遮住皇帝的面容,玄色礼服衬得他周身气质凌厉。
随着唱词拉开,献礼的环节也到来,五湖四海的奇珍异宝皆被收入殿内博这位君王一笑。
从新帝上位颁布的政策就能看出来,他是一位励精图治,公洁廉明的皇帝。
最为壮观的便是太子献上的山河图玉雕,那是一座用玉雕制的山河图,长八丈,宽五米,摆在大殿中央如同行中作战的沙盘一般。
玉雕手艺精致,假山活水环绕,在满室烛火的殿内熠熠生辉。
新帝并未开口,他手中把握着琉璃盏细细把玩。令姝抬眼望去,太子神色一脸得意,就连皇后素来沉静的脸上也泛起笑容。
“你有心了,这玉雕如此重工,想必废了不少人力物力。明州水患刚过,你便如此劳民伤财?”
新帝声音一出,殿内还有些嘈杂的声音立马安静下来,在坐的各位官员面面相觑。
太子立马起身跪在大殿中央,声音颤抖:“父皇明鉴,儿臣只是……”
太子抬头向皇后投去求救的目光,皇后脸色难看的出声解围:“陛下,太子也是想尽尽孝心,未曾考虑太多。”
太子连忙点头,额上的细汗滴落在地上的毛毯内。新帝淡淡扫了一眼皇后,随后抬手示意太子下去。
经过这个小插曲后,殿内众人都有些食不下咽,直到新帝举杯共饮场面才热络起来。
啪嗒——
令姝的衣裙被摔落的酒盏打湿,胭粉色的裙摆上沾染大片的酒色,已经无法再穿。她抬眸望去,打碎酒盏的婢女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求饶。
这一幕让她想起了刚刚御花园的那个宫女,二十大板后,她身后全是鲜血,躺在木板上奄奄一息。
程朝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眉眼一沉,正准备发作时被令姝拉住,令姝不动声色的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宫女跪在地上低低哀求,令姝抬手示意她起身,语气平淡:“我衣裙脏污,你求饶又有何用?”
宫女低垂的眼里划过笑意,言语试探:“郡主若是不嫌弃,殿后备有衣裙,您跟我过去换一身吧。”
令姝和程朝对视一眼,轻叹一口气:“只能如此了,领路吧。”
她起身跟在宫女身后离开大殿,那宫女带着她七拐八拐的在宫内穿梭,最终停在一处隐秘的侧殿外。她转身低眉浅语:“郡主进去更衣吧,奴婢在外头等你。”
令姝轻轻额首,抬步要进去时突然转身后退两步,摸着耳朵讶异道:“我的耳环不见了,应该是掉在刚刚来的路上了,我得回去找找。”
宫女连忙张开双手拦住她,语气急促:“郡主,你先进去更衣,我去替你找耳饰。”
令姝思考片刻同意:“我那是红玛瑙石串成的耳铛,你可得找仔细了。”
宫女重重的点头转身离去。
待她离开后,令姝凑上侧殿窗柩朝内望去,床幔层层叠叠,但依稀可见上面趟着一个人影。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望去,程朝带着一个嬷嬷朝她走来。
“这是淑妃娘娘的宫人,你先跟着她去淑妃宫中换身衣裙,这里交给我。”
令姝点点头,跟着那嬷嬷离开此地,路过拐角处她回头看去,程朝面前正站着一个女子,衣着打扮异常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