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鲜红的草莓在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汁液如同泣血,在浅色地板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狼藉。
南言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没用的……哪里……都不会要我的……”,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蓝意连日来强撑的、摇摇欲坠的防线。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蓝意浑身发冷,僵在原地。
她看着南言。
南言说完那句话后,便再次将空洞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暮色吞噬的天空,仿佛刚才那句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也彻底掐灭了灵魂深处那点微弱的火星。
她像一尊被遗弃在时光角落的、蒙尘的瓷器,苍白,冰冷,布满看不见的裂痕,随时会彻底碎裂成齑粉。
绝望的阴云,在这一刻,浓稠得令人窒息。
蓝意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揉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连日来的无力感、担忧、恐惧,连同此刻亲眼目睹南言精神彻底熄灭的恐慌,如同汹涌的暗流,在她体内激烈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看着南言那毫无生气的侧脸,看着地板上那片刺目的草莓红,再想到沙发上那个无声出现的棕色药瓶……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她是不是……又要失去她了?这一次,是彻底的、无可挽回的?
不!不能!
这个念头带来的巨大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疲惫和无力!一股近乎蛮横的力量从蓝意心底最深处爆发出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南言就这样沉下去!沉入那片名为“无用”和“被弃”的、由她父亲亲手挖掘的深渊!
蓝意猛地蹲下身,不是去收拾那摊狼藉,而是伸出双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坚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用力捧住了南言冰冷的脸颊!迫使她转过头,看向自己!
“南言!看着我!”蓝意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种近乎命令的强硬,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却无法模糊她眼中燃烧的、近乎疯狂的决心,“看着我!”
南言被迫转过脸,眼神依旧是空洞的,像蒙着厚厚的灰尘,没有任何焦点,只是被动地映出蓝意布满泪痕、写满焦急和痛楚的脸庞。
“谁说的?!”蓝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质问,泪水终于滑落,滴在南言冰凉的脸颊上,“谁说没人要你?!谁说的?!”
南言的眼神似乎因为这滚烫的泪滴和蓝意激烈的情绪,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死水微澜,随即又恢复了死寂。她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看着我!”蓝意用力地捧着她的脸,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我要你!南言!我要你!”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也试图砸开南言封闭的心门,“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我没有走!我不会走!你听到了吗?!”
南言空洞的眼睛里,那片死寂的荒芜似乎被蓝意灼热的泪水和滚烫的宣言烫出了一个微小的孔洞。
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置信的困惑,极其艰难地从那孔洞里探出头来。她的嘴唇再次动了动,这一次,发出了极其微弱、嘶哑干涩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风: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一个“丧门星”?为什么你要一个连工作都保不住的“废物”?为什么你要一个……只会带来痛苦和麻烦的……破碎的我?
蓝意的心被这个简单却直指核心的问题狠狠击中!她没有丝毫犹豫,泪水流得更凶,声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因为我爱你!”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两人之间。
蓝意不再回避,不再用“止痛药”或“追求”这样的隐喻,而是赤裸裸地、毫无保留地袒露了她最核心、最真实的情感。
“南言!我爱你!从很久以前……或许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开始了!”
她看着南言那双因为“爱”这个字而骤然收缩、流露出巨大震惊和茫然的眼睛,语速飞快,带着一种要将所有心意都倾泻而出的决绝:
“我爱你画画时专注的侧脸!即使那支笔被你藏起来了,我也记得!”
“我爱你身上那股即使破碎也依旧不肯完全熄灭的倔强!”
“我爱你在维多利亚港,即使心里那么空,也要努力对着镜头笑的样子!”
“我爱你明明那么疼,却还是……还是……”蓝意哽咽着,目光扫过南言藏在袖口下的手臂,那里有她不敢触碰的伤痕,“……还是挣扎着想要呼吸的样子!”
“我爱你……在我面前,即使害怕得要死,也终于肯说‘带我走’的样子!”
蓝意用力吸了一口气,滚烫的泪水不断滑落,声音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南言!你的‘破碎’,你的‘伤痕’,你那些所谓的‘耻辱’……在我眼里,不是你父亲说的废物证明!那是你活过的证据!是你在这个操蛋的世界里挣扎、受伤、却依然没有彻底倒下的勋章!它们让我心疼得要死!但它们……也是你的一部分!我爱它们!连同你所有的痛苦和不堪,我都要!”
“所以!不要再说没人要你!”蓝意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宣告,她捧着南言脸的手微微用力,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深海,要将南言彻底吞噬,“我要!蓝意要!我蓝意,就是要定你了!就算你是丧门星,我也认了!就算你克我,我也甘愿!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你,我也要!”
这番如同狂风暴雨般的告白,带着滚烫的泪水和不顾一切的决心,狠狠冲击着南言早已冻结的心防。
她眼中的茫然和震惊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湖,冰层开始出现巨大的裂痕!那深藏于死寂之下的、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委屈、痛苦、以及对“被爱”和“被需要”的卑微渴望,如同被点燃的引线,瞬间引爆!
南言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虚弱的颤抖,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后终于爆发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震颤!她的嘴唇哆嗦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不再是无声的滑落,而是如同开闸的洪水,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
“……可是……”南言终于哭出声来,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巨大的委屈和不解,“……我没有地方去了……蓝意……我没有地方去了……”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在终于找到可以依靠的人时,哭诉着最深的恐惧,“……家没有了……工作没有了……哪里……都不会收留我这样的……麻烦……”她重复着,仿佛这是她认知里无法撼动的真理。
“谁说你没有地方去?!”蓝意猛地打断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她松开捧着南言脸的手,转而用双臂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用力地、紧紧地拥入怀中!那拥抱的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南言彻底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里!
“跟我走!”蓝意将脸埋在南言散发着淡淡冷香的颈窝里,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肌肤,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南言,跟我走!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只会伤害你、困住你的地方!”
她抬起头,双手捧起南言泪流满面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那双燃烧着希望和不容拒绝光芒的蓝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
“我带你走!”
“跟我回上海!”
“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我的地方,就是你可以去的地方!”
“以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归处!”
“跟我走!南言!”蓝意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力量,“现在!马上!”
南言怔怔地看着蓝意,那双被泪水彻底洗刷过的眼睛里,那片死寂的荒芜正在被巨大的风暴席卷。
震惊、茫然、难以置信、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希冀……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她眼中激烈地碰撞、交织。
蓝意的话语,像一道刺破厚重乌云的阳光,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地照进了她冰封已久、早已绝望的心底深渊!
“上海……”南言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地名,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那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一个……可能没有父亲诅咒和痛苦回忆的地方?
蓝意用力点头,眼神灼热:“对!上海!我的房子!我的地方!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知道过去!在那里,你可以重新开始!你可以……只是南言!只是你自己!”
“可是……”南言眼中的光芒闪烁不定,巨大的恐惧和根深蒂固的自我否定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我……我会连累你……我什么都不会……我……”
“闭嘴!”蓝意再次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近乎霸道的温柔,“我不需要你会什么!我只需要你在我身边!好好活着!好好……让我爱你!”
她看着南言眼中那摇摇欲坠的防线,声音放柔,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坚定,“南言,信我一次。最后一次。跟我走。好不好?”
南言看着蓝意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爱意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
那眼神太烫,太真,太有力量,仿佛能灼烧掉她身上所有“丧门星”、“废物”的冰冷标签。
她感受到蓝意怀抱的滚烫和那不容置疑的坚定。
一周以来,不,是漫长岁月以来,积压的所有委屈、痛苦、绝望和对温暖的卑微渴望,在这一刻,在蓝意那句“我带你走”的承诺面前,如同找到了唯一的出口。
她看着蓝意,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滚落。
嘴唇颤抖着,张了又合。最终,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恐惧、所有的自我否定,在那双燃烧着深情的蓝眼睛的注视下,化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哽咽:
“……好。”
声音落下,仿佛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南言的身体彻底软了下来,更深地埋进蓝意的怀抱里,像一个在海上漂泊了太久、终于看到灯塔的溺水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那根救命的绳索。
她的呜咽声从蓝意的怀里闷闷地传出,不再是绝望的哀嚎,而是带着一种巨大委屈释放后的、疲惫不堪的依赖。
蓝意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那滚烫的泪水,悬了太久的心,终于在这一声“好”里,重重地落回了胸腔,却又被巨大的怜惜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填满。
她低下头,将脸颊深深埋进南言带着泪水的发间,嗅着她身上那股混合着泪水、冷香和绝望的气息,泪水也无声地滑落。
窗外,最后一丝暮色被深蓝的夜幕彻底吞噬。
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室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勾勒着沙发上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轮廓。
蓝意抱着怀中这个终于愿意将最后的信任交付给她、愿意跟她走的破碎灵魂,感受着她细微的、带着疲惫的呼吸。
她知道,离开不是结束,而是另一段更艰难旅程的开始。
上海的未知、可能存在的阻碍、南言内心的创伤、对父亲的恐惧……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之上,她们抓住了一丝微弱的、名为“离开”和“可能”的光。
蓝意轻轻抚摸着南言瘦削的脊背,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温柔和坚定:
“别怕。”
“我们走。”
“天亮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