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我们回房。”
白皙修长的指尖停在空中,姿势自然得像是一直为她准备着。
沈韵舟抬头,简霁闻已站在她面前,神色不动声色地柔和。
她那身带着旅途褶痕的长风衣还没来得及整理,手腕露在袖口外,腕骨清晰,却没有任何咄咄逼人的意味。
她只是站在那里,耐心地等她握住。
沈韵舟将手机滑进口袋,默默把手递了上去。
彼此指尖相碰的一瞬,自己的手轻微颤抖了一秒。简霁闻的手心,是温热的。
她没有特意看她,只是顺着那只手的带引站了起来。
简霁闻没有立刻放开,直到她完全站稳,才轻轻松开手。
“407。”她轻声说了一句,微侧过身,做了个引路的姿势。
沈韵舟拉起行李,乖乖跟上。
她没出声,但觉得心底有一层细细的水,在缓缓漫起。
这是她第一次和简霁闻有如此贴近的身体接触——一触即至,却不显突兀。
那只手的触感温柔而稳妥,是她自己也难以诉说的一种信号,轻柔却有重量,安抚着她隐秘的情绪,也在无声中传递着带有包容意味的肯定。
过往,只有母亲的手会这样牵着她,可沈之棠常年忙于教学和学校的工作,她几乎已经习惯了独自收拾起行李、走进每一个陌生的空间。
那是她第一次,在另一个女人不经意的动作里,清晰地触碰到一种久藏心底的愿望。
『被照顾、被放在柔软又郑重的心思里。』
那种情绪并不汹涌,却极具穿透力,如一股缓慢渗入胸腔的热流,使她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就像一只刚刚被顺毛的小猫,整个人柔软下来,连尾巴都悄悄卷起,心跳像窗沿跳落的阳光,一下下不规则地晃动。
她轻轻笑了,声音带着一点不掩饰的甜意和故意的黏人:
“简老师,我等了你好久了。”
这句话并没经过思考,只是情绪驱使下的直接出口。撒娇得有些孩子气,却也真诚得毫无保留。
简霁闻听见那句软糯的“我等了你好久了”,内心的湖面漾起了一圈涟漪,如湖水被雨丝点醒。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抬手,轻柔地覆上沈韵舟的发顶,指尖顺着发丝慢慢掠过。
那抚摸既没有强调亲昵的意味,也不含避让的迟疑,只是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接纳。
她察觉到了自己心里微妙的波澜,久未被触碰的柔软感。
被人需要、被人等待,甚至是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被这样真诚地念着、依赖着。
那种感觉既陌生又动人,像深夜长途列车上的一盏壁灯,不刺眼,只稳稳地亮着,照见她心底的空置的车厢里,沈韵舟悄悄找到了一个位置,坐了进去。
“嗯,是我不好,让你久等啦。”
她微微俯身,在两人之间轻轻缩短了一点距离,才开口道。
为了安抚她,也为了抚平自己那一瞬间泛起涟漪的波痕。
简霁闻垂眼看她,两人的距离再一次被慢镜头拉近。
“我们上去吧。”她嗓音很柔,又自然牵起沈韵舟的手往电梯走,仿佛还停留在那句“等了你好久”里未曾完全抽离。
电梯门开,又缓缓合上。
密闭空间里只余下微弱的机械声响,电梯缓慢上升,楼层数字一格格变换。
她们站在狭窄的空间里,各自靠着电梯一侧,没有交谈,也没有尴尬。
空气里弥漫着一点刚刚的娇意,还没散尽。
电梯门再次敞开,外头的走廊狭长,热闹。
407在中段位置。走廊另一头的几个房间门还开着,有几个同行的学生在说笑串门,她们路过时一起笑着打了招呼。
简霁闻用房卡开门,门锁发出一声轻响。
沈韵舟在身后顺手把两人行李推进了房间,配合默契。
天光静静铺撒进来,房间是法式典雅的双人间:两张床隔着一盏黄铜台灯,靠窗是一张木质写字台,搭着宝石蓝色的天鹅绒靠椅。带着花纹的淡奶油色墙纸上挂着一幅印着塞纳河畔的水彩小画。
角落的暖气片漆有些旧但干净。窗外是缓缓向下倾斜的街道,巴黎奥斯曼风格的灰蓝屋顶与铁艺阳台排列整齐,街角处有一家小商店,门前有一架架摆放着水果的木箱。
“还不错。”沈韵舟拉开行李箱,把它铺在地上,蹲下来一边翻找东西,一边问,“简老师,今晚都自由活动,你有什么安排呀?”
她语气随意,却已经把两个人默认成了一个行动单元。
简霁闻脱下那件长风衣挂好,坐在床边轻轻舒展了下背脊:
“我啊…想洗个澡,然后先睡一小觉。”
她看了眼窗外,光线正辣:“等晚些时候再出门也不迟。十点半才会天黑。”
沈韵舟一听,立刻心有戚戚焉地眯起眼睛:“我也想睡觉……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她仰头倒在床上,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翻身坐起,一本正经地看着简霁闻。
“简老师,接下来的一个月,我要是有什么不太好的生活习惯,麻烦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会尽力改的。” 无比认真。
她说得礼貌,不是出于客套,而是一种希望在共享空间里尽可能不成为麻烦的心意。
简霁闻盯着她,这个小姑娘其实挺细腻的。
“你是为了要帮我,才成为了我室友,我没立场挑你毛病。”她笑了笑,“不过既然你说了,那我问你,要是我有什么不好的习惯,你又打算怎么办?”
说这话的时候,她又用食指随意圈起了掉落在耳鬓的一缕细发,缠缠绕绕的。
沈韵舟眨了眨眼,没想到她会反问。
“…比如什么?” 她问得有点小心。
“比如我晚上说梦话。”
“真的吗?”沈韵舟抬头看着她,神情有点惊讶,“那…那我可以偷偷记下来,第二天告诉你,你都说了什么。”
她故意说得俏皮,语气轻快。
“但我也有条件。” 简霁闻捋了捋头发,补充道。
“什么条件?”
“你不能把我说梦话的内容告诉其他人。” 她明明从来不说梦话。
沈韵舟一愣,随后笑出了声。
她不知道未来一个月她们会不会越来越熟,但在这个远离泠洲,来到巴黎的第一天,她已经感受到一种几乎是奢侈的安全感。
在简霁闻这里。
她躺回床上,头埋进柔软的枕头。
“我觉得这个房间……挺好的。” 她喃喃。
像是在说房间,也像是在说她们一起住这件事。
*
洗澡是分开的。简霁闻先洗。
她进浴室前拿了换洗衣物,走过沈韵舟身边时说:“我动作快,你等我一会儿。”
十几分钟后她出来了,身上的水汽尚未散尽,整个人像刚从雾气里走出来,呼吸柔和,湿润,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松弛。
沈韵舟看了她一眼。
简霁闻换上了一件烟灰色真丝睡裙,领口略低,裙底及膝,光泽细腻,在灯光下有丝绸的流动感。发丝在肩颈间微微散着,没扎,也没刻意擦干。
沈韵舟目光不再停留,抱着洗漱包和衣物大方走进浴室。
她洗得比简霁闻久一些,出来时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头,还没擦干。沿着锁骨滑落一滴水珠,湿意染深了白色吊带的领口,面颊也因水汽熏蒸泛着红。
简霁闻斜坐在床边,正在收好自己的护肤瓶瓶罐罐。她的头发已经吹干,整个人被柔软的室外光线裹住,洗漱后多了一分收整妥帖的从容。
她看了一眼沈韵舟,目光落在她颈侧那缕滴水的发丝上,又移向靠椅,拍了拍那张宝石蓝绒面的靠垫,语气温缓又笃定:
“头发别一直湿着,过来。”
气氛有点慢,距离有点薄。
沈韵舟本能地想拒绝,脚步却没停,只是在那张椅子前犹豫了一秒。
她低头,轻轻把自己拨乱的发尾理顺,像是在拖延,又像在斟酌说法:
“我可以自己来的。”
她从来都是自己吹的。
“我知道。”简霁闻足够温柔,“但今天你已经够累了。”
她已经插好电源,毛巾搭在椅背上。
沈韵舟最终没再说什么,在她面前坐下,把毛巾搭在脖颈,静静低头。
吹风机是酒店配备的小巧款,风力不大,却温度适中。
简霁闻没有急着开机,而是先用指腹慢慢将沈韵舟头发从后颈处拨开,分成几缕,手指顺着耳后轻柔地理出一条纹理,安抚小小的毛躁。她的动作极慢。
风一开,沈韵舟本能地缩了缩肩膀。
“很烫吗?” 手指小心穿过女孩的发丝,掂量温度。
“……不。” 是她的心有点烫,有些不清不楚的。
沈韵舟其实不太习惯别人靠太近,更不习惯在旅途中暴露这些亲密的身体状态。
可简霁闻吹头发的方式,像是掌握了某种不动声色的照顾技巧,一点点将她的边界温和地收紧进怀里。
她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语言,只是安静地专注在她这一头湿长发上。
沈韵舟后背暖得发烫。
那热风不光吹着发丝,也吹软了她波澜不惊的心。
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下雨天,沈之棠蹲下来,替她擦干鞋底和湿透的裤脚,但那是她的母亲,后来她就再没记得类似的场景。
她放松的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没动。
一切都太柔和了。柔和得让她不愿醒来。
“好了。”简霁闻收起吹风机,语气像在哄她,“全部干了。”
沈韵舟睁开眼,心里不舍。
“谢谢。”她声音有点燥。
“你该多照顾自己一点。”
沈韵舟弯了弯眼睛,以作回答。
窗外天光明亮,街道轮廓清晰。简霁闻走去拉了拉窗帘,只留了一道细缝,又回过身,打开床头那盏昏黄的黄铜台灯。房间光线顿时温下来。
“歇会儿吧。”她说。
于是两人掀开被子,各自躺下。
两张床间的距离不大,只隔了一个黄铜台灯。沈韵舟平躺在靠近门边的床上,白天一路舟车劳顿,她眼睛一合便不再睁开。被子只拉到胸口,手轻轻搭在腹部,神情放松。不出五分钟,呼吸便趋于均匀而缓慢。
另一边,简霁闻还未入眠。她靠在床头,屏幕映出她脸颊一层冷白的光。
“法国夏令营研学”群里,她洗澡前已经发了消息,提醒所有学生自由活动期间注意人身安全,遇事第一时间拨打她的电话。
但此刻,群里除了零星的几个“收到”以外,再无动静。
她想,小朋友们要么已经沉沉睡去,要么三五结伴出了门,去感受巴黎七月街头的热闹喧嚣。
毕竟,虽然名义上还是学生,终归也都是成年人了,不必事事追着不放。
她将手机轻放在床头柜,连着充电线,那一点微弱的光随即熄灭。
不久,她也缓缓闭上眼,在另一个人的呼吸声中,悄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