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一片都是老小区，里面的住户老人偏多，平日里很安静。夏天的时候，早上去上学还能遇见那些结伴去公园晨练的，但冬天就基本没有了。
学校十点半下晚自习，一般这个时间，小区里是见不到什么光亮的。除了转弯进来的小区口有几盏路灯，越往里就越黑。
走到住的那栋单元楼时，石晓阳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灯还亮着。
平时因为放学晚，奶奶熬到这个点等他身体会撑不住，所以石晓阳再三强调过让她先睡，明明之前都听劝了，不知道今天怎么还没睡。
石晓阳站在门边来回踱步，骨折这事他不想让奶奶知道，还好伤的不算重，原本打算在家时把吊着的绷带取了，再遮住手背露出来的石膏，反正他每天早出晚归，没必要再让奶奶跟着担心。
小心翼翼把绷带摘了，石晓阳慢慢戴上奇尚语给的手套，又把袖子往下拉了拉，才开门进去。
奶奶就坐在沙发上，身上盖条厚毯子。一看到他进门，眼睛一错不错的落在他受伤那只手上。
石晓阳下意识把手往后躲，头垂着，也不说话，整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怎么不说？你怎么都不说？”
耳边充斥着奶奶的声音，接着是摧人心肺般的哭喊，石晓阳知道，绝不会是大伯主动说出来的，今早去上学时，奶奶也还没回来，唯一的可能，是周阿姨告诉她的。
想到周阿姨，石晓阳摸了摸衣兜，里面有自己刚取出来的钱，攥了一路。
哭诉的声音还在耳边盘旋，石晓阳头一阵阵抽痛，他想宽奶奶的心。
“没关系的。”
两人都心知肚明，就算是大伯亲自当着奶奶的面再打断他一条腿，他也只能继续打完石膏，然后当做无事发生一样去上学。
从小时候知道像自己这样的小孩被称作留守儿童开始，石晓阳就渐渐明白一个道理，没有依靠的人必须学会不去在意太多，同样的也不能要求太多。
在乡下的时候，他们那样的小孩很多，随着年岁增长，大家都会明白。
所以石晓阳没有责怪，只是偶尔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默默想着。
不是自己想变成这样的，成为累赘，成为让人厌恶让人不舒服的存在，不是他自己想的。
假如有办法，他更不愿意让奶奶也跟着他一起痛苦。
喉咙哽咽了下，石晓阳扶着奶奶回房间，“真的没事，就快放假了，养养就好了。”
从兜里拿出刚取的钱，被他整整齐齐叠起来折好的，他递给奶奶，说：“医药费是周阿姨付的，昨天周阿姨没说多少钱，我就全都取了。”
一共一千五百块，有三百是早上从存钱罐里掏出来的，几十几块几毛的都有，拿去银行柜台换的时候，明明是同等交换，但最后拿到三张百元纸币时，石晓阳心情是落寞的。
奶奶用手背擦掉眼泪，把钱推回去了，布满老茧的粗糙掌心轻轻摩挲着他打着石膏的那只手，一下又一下，刺刺的。
“钱我已经给了，小孩家家的，钱留着自己用吧。”
各方面都贫瘠的人很容易在感受到爱的时候倍感煎熬。
石晓阳轻轻握住那抚摸着自己的，历经沧桑的手，花白的头发模糊了眼眶，石晓阳才发现，奶奶已经很老了。
躺到床上，石晓阳是一种失重的状态，身体很累，胸口很闷，喘两口气都觉得飘忽。
手机还在床头充电，早上出门急急忙忙插上，都充一天了。石晓阳把充电器拔了，给手机开机。
首先跳出来的是奇尚语的未接来电，时间显示是六点四十五分。
紧接着□□一直不停的弹出消息，石晓阳点进去，其他三个在群里聊的热火朝天，几十条消息，石晓阳慢慢翻看。
基本围绕着一个话题，杨子规和乔聿厚脸皮，让奇尚语给他们带早餐，因为石晓阳受伤了，劳工这活就奇尚语一个人摊着。
不出意外，两人被奇尚语骂的狗血淋头，十几条连发不带喘的。
总之意思就一句话，想屁吃。
翻到下面是乔聿和杨子规艾特石晓阳的，全是在求救。
乔那个聿@。：【晓阳，睡了吗？明天你想吃啥啊？】
子规鸟鸟鸟@。：【晓阳晓阳，听说今天那个肉夹馍好吃吗？明天你还想吃吗？】
乔那个聿：【奇尚语想饿死我们。】
子规鸟鸟鸟：【好狠的心啊，连饭也不给人吃。】
奇尚语不到两秒就开始攻击。
【要点脸行吗？让病号给你们带饭？饿死活该。】
乔那个聿：【晓阳伤的又不是腿。】
子规鸟鸟鸟：【那咋了，这样才能突出我们情比金坚，友谊万岁。】
然后又一齐艾特石晓阳，【晓阳你说是吧？】
石晓阳舒了口气，心口郁结散了些，单手拿着手机开始回复。
【我可以带，你们想吃什么？】
此言一出，乔聿和杨子规立马炸开了锅。
满屏飘的全是“哦耶，晓阳万岁，感恩晓阳。”顺带还拉踩一下奇尚语没有良心。
奇尚语气的吐血，随后就给石晓阳私发信息了。
【看看，看看，他俩让你惯的。手都受伤了，为什么还要帮人带早餐，一只手也不嫌累的慌。你拒绝一下会怎样？？？】
【捶捶捶jpg】
【就该让他俩饿一顿长记性。】
【愤怒愤怒jpg】
接着又是好几个不同的表情包，全是在捶人那种。
往上翻还有早上奇尚语给他发的信息。
感觉到奇尚语是真有点生气了，石晓阳盯着对话框看了半天，嘴巴抿成一条线，眉毛也皱起来。
手指来回犹豫了几下，斟酌慎重的给奇尚语回复。
。：【两个人一起买，会方便点。】
无语的语：【谁说要给他们买了？】
奇尚语从来就是嘴硬心软，石晓阳明白，但没拆穿。
【我出门也早，明天一起吧，不会让你等了。】
奇尚语甩了个哼的表情包过来。
心里纠结，石晓阳想了半天有些难为情的也回了个表情包。
【认错jpg】
奇尚语看到屏幕里弹出来的消息，一只滚圆可爱的胖猫咪，双手合十，憨态可掬的不停弯腰。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奇尚语又看了眼备注，是石晓阳没错。奇尚语脑海里立马冒出石晓阳顶着那张生人勿近的脸，做着和表情包里的猫咪一样的动作。
画面实在太滑稽，奇尚语噗呲一声笑倒在床上，心情也好起来了。
刚才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生气，但又不是冲石晓阳的，想到他那只打着石膏的手。
奇尚语又问他：【你手还疼吗？晚上睡觉小心不要压到。】
石晓阳之前吃了止疼药，但还是疼，不过比起昨天晚上好多了。
【还好。】
奇尚语热心肠上线就停不下来。
【也要注意保暖，被子盖实点，不然骨头缝进凉气了更疼。】
【时间不早了，你也赶紧睡，明天不用来太早。】
石晓阳一一应了。
隔天一早，奇尚语起床后迅速收拾好，然后拿出保温杯，把他爸昨晚带回来的高钙奶粉冲了一杯。
昨晚他回来的时候，奇父就特地给他说，这是当医生朋友送的，让他每天早上喝一杯，补补钙，对身体也好。
当时奇尚语想这不巧了吗？瞌睡来了递枕头，给石晓阳喝正好。
他拿的是自己最大的保温杯，顺手给自己也泡了一小杯，不好喝也不难喝，算是健康的的味道吧。
杯子装满还挺重，往怀里一揣，风风火火出门了。
奇尚语在老地方等了几分钟，才看到石晓阳呼哧呼哧的跑来，远远看到那只吊起来的手一晃一晃的，奇尚语没忍住朝他喊。
“跑什么？时间还早。”
说起来也奇怪，之前吧奇尚语觉得和石晓阳不管是说话还是相处，总是别别扭扭的。不能说是不熟，但氛围就是很奇怪。
这回石晓阳伤了手，反倒让这种氛围被打破，聊天说话都没什么顾忌了。
石晓阳在他面前站定，先喘匀气儿，嘴巴张张合合，又抿起来没说话。
奇尚语仰头看着他，鬼使神差的，竟然觉得石晓阳是在看他脸色。
心想我有那么凶吗？难不成觉得我刚是在吼他？好吧，确实是有点。
气势瞬间柔和下来，奇尚语放低了声音，“那什么，我就是怕你再摔了。”
“嗯。”
石晓阳额前的头发被风吹的有些乱，眉毛眼睛完全露出来了。
平时头发都是整齐的放下来，遮住眉毛，眼睛也被挡住一些，因此像现在这样近的四目相对，完完整整看到他的眼睛，是第一次。
石晓阳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奇尚语不知道这么形容贴不贴切，只是看着那双眼睛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一双漂亮而忧郁的眼睛。
奇尚语始终觉得石晓阳还置身在初见的那场雨雾中，他的一切对奇尚语来说都朦朦胧胧，尤其是眼睛。
两人认识以后，奇尚语总是避免有和石晓阳视线相对的情况，因为那会让他想起初见那天，雨过天晴后的奇妙心跳。
所以此刻奇尚语看着这双眼睛，恍惚间感觉时空在巨变，透过那场夏日的雨，他看到的是临近冬季的深秋一样的眼神。
但他们身处寒冬，所以那双眼睛好像更孤寂。
奇尚语愣愣的看着他，呼吸都慢下来，好几秒后眼皮才垂下来，然后又再一次看向石晓阳。
“才发现，你睫毛还挺长的。”
他声音听起来很轻，在大冬天雾气都还没散尽的昏暗早晨里，仿佛风一吹就没了。
石晓阳嘴唇张了张，但没说话，奇尚语把保温杯递给他。
“听说很补钙，我就想着给你泡了一杯。”视线在石晓阳手臂上转一圈，又补上一句，“我喝了味道还行，你试试。”
那么大个杯子，奇尚语一路上都是抱着的，现在递给石晓阳才反应过来对方不好拿，招呼着人转身，直接就拉开人家书包。
“一只手不好拿，还是背着吧。”
有了补钙奶粉，奇尚语路过牛奶店时没再去光顾了。
石晓阳落后奇尚语两三步，走在他后面，奇尚语偷偷侧头去看他，看到石晓阳眼神在牛奶店里停留几秒又收回来，很短暂的瞬间。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奇尚语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着石晓阳，表情特别认真。
“也不是不想给你买牛奶，我今天泡太多，我觉得补钙应该够了。”
石晓阳先是一脸懵，渐渐的，脸上浮出了微笑，就连眼睛也弯弯的。
“我知道。”
奇尚语根本没在听石晓阳说什么，满心满眼都是刚刚那张帅气迷人的脸。
奇尚语人都迷糊了，心脏开始乱七八糟的跳，他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直直提到嗓子眼。
果然，和石晓阳在一起就是会发生这种状况，比那双眼睛更不能直视的，是他那张会笑的帅脸。
奇尚语控制不好表情，有点僵硬的转过身，他一紧张就容易忘记呼吸，顺了顺自己的胸口，开始深呼吸。
然后把手摁在心脏上，祈祷心跳恢复正常，再跳就要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