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上那点因为森蚺出现引起的小骚动很快就平息了。
顾玄聆收回精神体，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引起全场屏息的不是他。
陆凛野插着兜，走到他跟前，肩膀很自然地轻轻撞了下顾玄聆的胳膊。
他嘴角挂着点懒洋洋的笑，语气熟稔，“走了，带你去你的窝看看。”
顾玄聆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陆凛野太熟了，意思是“别贫”。
他没说话，拎起脚边那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行李箱，滚轮压在训练场硬实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陆凛野双手插回裤兜，转身就走，也没特意招呼顾玄聆跟上，他知道对方肯定在后面。
周围的目光黏糊糊地粘在两人身上，陆凛野全当没看见，步子迈得轻松，偶尔侧头和旁边认识的人随意点个头，但那笑意从不达眼底。
他能感觉到顾玄聆不喜欢被围观，这人从小就烦人多眼杂。
陆凛野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下方向，选了条人稍少点的路，穿过训练场边缘，踏上通往宿舍区的空中连廊。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在合金桥面上拉得老长。陆凛野放慢了点脚步，略偏头，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身后的人听清：“西边那片林子看见没？那就是向导宿舍，叫‘栖云涧’。”
顾玄聆“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远处那片浓郁的绿色上。
晚风带来一丝清冽的松木香，混在训练场残留的汗水味里，显得格外干净。陆凛野看到他紧抿的嘴角似乎放松了那么一丝丝。
“永昼这点挺好，”陆凛野继续闲聊似的说到，“分区明确。哨兵在东区，闹腾点儿；向导在西区，图个安静……”
两人走下连廊，真正踏入林区范围。高大的蓝雪松遮天蔽日，光线一下子柔和下来，脚下的路铺着吸音的石砖，踩上去几乎没声音。
空气里的松香更浓了，一种天然的静谧感包裹下来。偶尔有穿着浅色向导制服的学生路过，看到陆凛野这个穿着哨兵作战服，肩上有首席徽章的家伙出现在向导宿舍区，脸上都露出明显的诧异。
陆凛野目不斜视，只在岔路口需要转弯时，才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提前开口：“这边。”“左拐。”他在开学前早已研究过学院全貌地图，对这片区域显然熟门熟路。
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栋被几棵格外粗壮的雪松半环抱着的独门小院前。灰色的院墙不高，合金院门简洁现代。
“到了。”陆凛野停下脚步，随意地用下巴点了点门牌，“永昼向导这边的顶级宿舍之一，单人独院。”他语气平常，像是介绍食堂在哪儿一样自然，“进去看看？”
顾玄聆上前一步，把手腕内侧伸向门侧的识别器。“嘀”的一声轻响，厚重结实的院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股混合着浓郁松木清香的空气涌了出来。门内是个小玄关，铺着浅色的木地板，往里是采光很好的客厅，落地窗外能看到一个打理得很干净的小庭院。
陆凛野没往里走，就抱着手臂斜倚在敞开的院门框上，视线快速扫过客厅内部。家具风格简洁，色调柔和，沙发看起来挺软，墙角那个不起眼的通风口亮着微弱的蓝光——精神力过滤装置正常运作。
他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还行，后勤安排得没掉链子。
“哦，对了，”陆凛野像是突然想起来，语气随意地开口，目光却落在顾玄聆换鞋的动作上，“抑制剂和安神喷雾，后勤那边下午五点前会给你送过来。剂量是按你在圣所用的基线调的，稍微加了点缓冲量。”他顿了顿，补充道，“药剂师还是怀特博士，他干活稳当。”
顾玄聆的身体似乎极细微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简单的应了一声。
陆凛野嘴角弯了弯，这才站直了身体，不再靠着门框。院门敞开的宽度，刚好够他清晰地看到客厅里顾玄聆的侧影。
“玄聆。”他叫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正经了点。
顾玄聆闻声转过身，淡蓝色的眼睛看向陆凛野，带着点询问。
陆凛野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常，但每个字都说得清晰：“这是永昼，不是圣所。”他顿了顿，看着顾玄聆的眼睛，认真地说，“在这儿，没人能强迫你，也没人有资格对你的情况指指点点。觉得不爽了，该怼回去就怼回去，别憋着。” 这番话没什么修饰，直白得像是在说“食堂的番茄炒蛋不好吃就别忍”。
顾玄聆沉默地看着他，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平静的浅色眸子里，细微的光影似乎流转了一下。好半晌，他才又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但陆凛野敏锐地捕捉到，顾玄聆嘴角那几乎看不见的线条，似乎极快地松动了一下，快得像错觉。这反应陆凛野熟，他知道对方听进去了。
陆凛野眼底那点认真瞬间被平时惯有的笑意取代。他抬手，指了个方向：“我住那边，‘赤焰庭’，穿过这片林子，直着走大概一百八十米。”
他晃了晃手腕上的终端，“校规手册第七页第三条写了什么‘哨向宿舍应保持适当物理距离以维护精神独立’。”
他撇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扯淡。这点距离够干啥？咱俩从小翻墙爬树钻狗洞一起长大的情分，区区一百八十米算什么距离？校规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他拍了拍自己终端，“终端链接频道开着，有事直接喊我，秒回。” 他刻意加重了“秒回”两个字，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炫耀劲儿。
顾玄聆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知道了，你真啰嗦”。他二话不说，拎起放在脚边的行李箱，转身就往客厅里走，留给陆凛野一个干脆利落，毫无留恋的背影。
陆凛野看着他走得飞快、仿佛多待一秒都烦的背影，不但没不爽，反而“嗤”地一声直接乐出了声，肩膀笑得直抖。
“喂，玄聆！”他冲着那背影提高嗓门，带着点故意的调侃，“嫌精神链接麻烦是吧？行！真有事儿你就踹门！哥保证三秒之内冲过来！” 他把“踹门”两个字喊得特别响亮，生怕顾玄聆听不见。
客厅里没有任何回应，只有行李箱滚轮在木地板上滚动远去的轻微声响，很快也消失了。
陆凛野脸上的笑意还没收，他最后看了眼空荡荡的玄关，这才慢悠悠地转身，沿着来时的松林小径，晃晃悠悠地往回走。暮色四合，松林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精神图景里，那只安静了半天的赤隼突然来了精神，“嗖”地一下从精神树冠里飞出来，绕着栖云涧?低矮的屋顶快速盘旋了一圈。
金色的眼睛里满是探究，盘旋一圈后，发出一声满足的鸣叫，便化作一道流光，重新没入陆凛野的精神深处。
身后的合金院门，“咔哒”一声轻响，自动滑拢，严密地闭合了。
栖云涧里彻底安静下来了。顾玄聆把行李箱立在客厅中央，环视着这个陌生的空间。空气里只有浓郁的松木清香，闻久了有点提神醒脑。
客厅不大，但样样齐全。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小庭院，几棵雪松的枝叶探到窗边。更远处，是茂密的林地，层层叠叠的树影掩映下，能看到哨兵宿舍区那边特有的建筑轮廓一角。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向卧室的方向。只是在经过玄关时，脚步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扇紧闭的，隔绝了外面一切的厚重合金院门。
一百八十米外的“赤焰庭”，哨兵首席宿舍的单间面积要大上许多，也更硬朗。
陆凛野把自己摔进宽大的座椅里，两条长腿随意地架在书桌边缘，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摸出终端通讯，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找到“后勤老李”的对话框：
陆凛野：李叔，东西送栖云涧?了吗？顾玄聆的，五点前。
后勤老李：（秒回）少爷放心，马上到！怀特师傅亲手调配的，妥妥的！
陆凛野：回家给你加薪。
发完消息，他把通讯器随手丢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身体往后一靠，椅子又晃悠起来。
随之闭上眼睛，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有嘴角还残留着一点点之前未散的笑意。
精神图景里，赤隼安静地栖息在精神力凝集出的能量树上，金色的眼眸半阖着，像是在假寐，只有羽翎尖偶尔会朝着栖云涧的方向无意识地轻微抖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