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树的山果然比那片光秃秃的土地好上许多。
只是灯笼鱼总捂着胸口说疼,走不了几步就喘得慌,此时他意识到那些鳞片的作用,但是为时已晚,阿比只好背着他,一个人两天就能走完的路,硬是走了五天,而且玉牌空空,一点收获也没有。
说来也奇怪,这林子里万籁无声,两条鱼虽然不懂林子没鸟的危险,但是他们懂池子里没鱼的危险,肯定有一只恶鱼为害一方,要时刻警惕着。
辟谷丹剩下一颗得省着点,于是只好在路上采集野果。虫子不知道能不能吃,灯笼鱼晚上睡觉的时候看到从土里钻过的蚯蚓馋得流口水,被阿比严词制止了。谁知道他们这具身体能不能吃虫子,也不知道这里的虫子有没有毒,吃些果子总归更可靠。
“哎哎,叶子掉了。”灯笼鱼惊呼,伤口在胸前,背着难免会蹭到。一开始灯笼鱼把外袍脱了垫在胸口,来到这座山以后,虽然树多了草多了,但是比那座光秃秃的山头冷上不少,不穿外袍冻得身体直打摆,于是灯笼鱼只好揪了宽而棉的叶子塞进胸口,这才能穿上衣服保暖。
灯笼鱼在背上也不老实,过不了一会就要动来动去,和他想吃的蚯蚓没什么两样,叶子也随着扭动从衣服里掉出来。阿比把背上的人放下来,心里悲苦地想,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才流落至此,此鱼一向实际,对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仙缘只信三分。
“别塞了,让我看看。”阿比拉开灯笼鱼的衣服,看里面伤口的情况。当鱼的时候也掉鳞,但是没有这样严重过,除非是被别的鱼咬掉了才会成这样。自主脱落的都是废麟,不会有什么伤口。
“你拔的时候不疼吗?”阿比实在理解不了这只脑袋会发亮的蠢货。
“不疼,要是知道现在会这么疼我就不拔了。”灯笼鱼垂头丧气,“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人还说吃好睡好很快就长回来了。”
“上这儿来吃好睡好……”阿比气笑了。
“好吧好吧,可恶的鲶鱼精。”灯笼鱼说。
阿比数了数,灯笼鱼这傻小子一共被拔了七片麟,有七个半月型的伤在胸口上,一开始只是一道细痕,不知道是因为这里的环境不适合鱼生存,还是连天赶路满足不了吃好睡好的条件,细痕慢慢扩大,又红又肿。
“不知道鲶鱼精拿我的宝贝去做什么了,是不是真的让幼崽观赏去了。”灯笼鱼怀念着自己的宝贝鳞。
“别捂着了,敞开。”阿比说,到了这座山也不必再赶路了,阿比找了一处草地,地势很低,周围有树木遮挡,两人在这里休息一会。来的路上他瞧见一处血迹,沿着另一方向延伸出去。这里应该还算得上安全。
阿比忽然想到仙缘,自化成人形,被灌输了许多东西之后,就再无动静,也许是跟身体完全融合了。阿比端坐在草地上,放空大脑尽力内视,感觉到胸口发热,或许这里就是他们法力的源头。灯笼鱼被人拔了鳞片,法力也欠缺了,因此才会体力不支。
阿比胸前的鳞片已经渐渐消失了,身体变得和常人无异,没有任何鱼类的特征,而灯笼鱼时常控制不住脑袋发亮,非要敲一下才能收住。
灯笼鱼还是走两步就累,背着又胸口疼,阿比只好让他敞开衣襟,两人慢慢地走回血迹处,然后沿着血迹往前走,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捡个尸。然而刚路过一条溪流,线索就中断了,这溪流也很古怪,里面一条鱼也没有,溪水是红色的,灯笼鱼一直左顾右盼地打量周围环境。
“你看!”灯笼鱼指着前面一处。
阿比顺着灯笼鱼的手指看过去,只是一处土坡,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仔细看后就能发现那坡上痕迹散乱。
阿比让灯笼鱼留在原地自己过去看,果然扒开一个洞口,里面藏了一个人,阿比下意识要拿玉牌去碰这个人,忽然意识到这人也许不是死的。
灯笼鱼看到阿比的动作也跑了过来,得意地说“看吧,地上和水里没什么不一样,我在水里也是这么藏东西的。那坡上刻意的盖了许多叶子,叶子又大,明显不是上面掉下来的。我幼鱼的时候就知道不用大石子儿盖东西了,假得很!”
“这人衣服和我们一样。”灯笼鱼惊讶道,随即两人合力把人从洞里拉上来,身体目测很完整,符合回收标准,衣服上是五百三十。
“是个活的,不能回收。”阿比探了探这个人的鼻息,又拍了拍他的脸,没有反应。正当两人打算把人再塞回洞里的时候,这人悠悠转醒了。
他睁眼看到两张放大的脸,敏捷地窜回洞里,一点也不像刚醒来的样子。阿比二人也被这人的动作吓了一跳,三人就这么僵持着,过了一会洞里的人试探着伸出脑袋,看见阿比两人身上的衣服才松了口气。
“你是哪片海里的?”灯笼鱼问。
“海?”这人疑惑,发现两人是同类后依然没有放松警惕,随时准备逃跑。
“对啊,你是什么鱼,我们是刚来的。”灯笼鱼说。
“我不是鱼,我是鼹鼠。”这人说。
“你是地上的?”
“对啊。”鼹鼠看这二人无害,慢慢放松了警惕,“我在洞里好端端地睡着,被你们二人拖出来,别在这里说话了。”他看着周遭开阔的地势十分没有安全感,于是他们三人又返回刚刚休息的那片草地。
“我来这里已经好几个月了,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前几天出去的时候碰到一条大蟒蛇,一路追着我,好不容易才甩掉。”鼹鼠叹气。
“你的玉牌呢。”阿比问。
“在这呢。”鼹鼠从怀里抽出一根绳子,绳子上系的就是那个牌。“我也不缺吃的,没去换什么辟谷丹,药丸哪有虫子好吃。”阿比听见身旁的灯笼鱼咕咚一声咽了一下口水。
原来鼹鼠难得出去晒一次太阳,结果被一团黏糊糊的鼻涕虫缠上了,还说自己是什么仙缘。鼹鼠自然是不信的,鼠又懒又馋怎么会被仙缘看中,但是那些白衣恶霸不由分说就把他抓了进去,鼹鼠每天都想跑,奈何看管严密连打洞的时间都没有,紧接着就被扔进这个鬼地方了。
阿比歪了歪头,觉得有些奇怪,而灯笼鱼听后在一旁蹭来蹭有些激动。
“有人找你买护心麟吗?”灯笼鱼迫不及待地问。
“什么护心麟,我又不是鱼。倒是有人让我拔心口毛,我才不拔,没毛冷死了。”鼹鼠舔了舔嘴唇有些馋,但是化形之后他的身体还没这两条鱼高大,只得老实坐着压下歪念头。
“不知道这该死的鬼地方什么时候才能出去。”鼹鼠随手拔了几株草玩。
“你被抓进去的时候就只是关着吗?”阿比问。
鼹鼠眼珠子灵活地转了几圈,“自然不是,还有那些恶霸日日来宣讲,说什么天庭好,要努力,要修仙……”鼹鼠顺口溜似的蹦出一连串的口号,跟阿比他们听到的基本一个意思。
忽然间气氛凝重起来,没人再开口说话,连灯笼鱼都僵直地坐着。四周更静了,隐约有沙沙的声音,好像什么东西在地上爬,鼹鼠猛地窜起来说:“那蛇又来了,分头跑。”不等两鱼说话鼹鼠蹭地一下就没影了,生怕两鱼拖累了他。
阿比感觉后背发毛,这是动物的天性。
阿比微微转头,余光瞥到一条翠绿的蛇,几乎和草地融为一体,时隐时现的红信子暴露了蛇的身份,这蛇足足有小腿那么粗,见阿比发现后,嘶嘶地冲他们发出威胁的声音,再看灯笼鱼,已经吓傻了。
爬树也不成,会被揪下来。
阿比的脑袋飞速地运转着。杀了它,不过是一条蛇而已,杀了它,自己得了仙缘没那么容易死,在这个时候,一直没用的仙缘反倒给了他一些信心。
身体比脑袋更快一步,阿比猛地扑过去抓住蛇的脑袋,攥紧往地上摁,这蛇身上滑腻,挣扎着险些抓不住,阿比的手指十分有力,甚至在蛇身上攥出了凹陷。那蛇吃痛,想不到这猎物的力气如此之大,怒而将蛇身缠绕在阿比身上,势必要把猎物勒死。
灯笼鱼这时候才回过神,努力地控制不听话的手脚想把蛇从阿比身上拽下去,但是蛇身光溜溜的怎么也扯不下来。阿比此时已经被缠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还是紧紧地按着蛇头不放手,蛇见此打算再使一把力把阿比彻底缠死。
这片草地本来地势就低,忽然一股浓雾笼罩过来,阿比感觉到蛇的力道松了不少,狂躁地甩着尾巴在地上甩出砰砰的声音,灯笼鱼也被掀到一边,蛇头使劲的扭着,找准机会从他手里窜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滑走了。
阿比正和蛇紧张相持着,没想到这么顺利的就把蛇赶走了。但此时不是放松的时候,阿比也注意到了这奇怪的浓雾,他们的位置在半坡,底部已经被雾铺满了,这雾还在上升,像活的一样。被雾吞掉的区域隐隐约约的泛着黑,像是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于是阿比拉起灯笼鱼就跑,蛇逃的那么快想必是雾里有更厉害的东西。这雾一寸一寸的吞吃着,里面的黑影竟是要窜出雾里,灯笼鱼回头看了一眼,吓得心都要蹦出来了。
那黑影面上翻涌着脓疱,咕嘟咕嘟地在里面涨大,同时它还大张着嘴,里面是细细密密的牙齿,张开的大嘴还往外滴着血,他们追过去的血迹十有八九就是这东西留下的。
不知为何,灯笼鱼很笃定的认为这东西就是魔,他们遇见魔了。
那仙呢?
谁来救救他们。
阿比拉着他使劲地跑,那黑影钻出雾气紧紧地缀在身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灯笼鱼再也不敢回头看,只尽力地跑着,但是他的胸口疼的厉害,撕裂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疼。灯笼鱼脚下一个踉跄,一股腥臭扑面而来。
骤然间阿比的身体失去平衡,咚的一声撞到了一旁的树上,头晕目眩之下才发现自己的左臂连着灯笼鱼都不见了。
阿比的手臂没有伤口,只是一团黑雾罩在上面,不断地腐蚀着,发出滋啦滋啦地响声。
那黑影仍不满足,紧紧地追着他,阿比来不及伤心也来不及疼痛。他咬着牙爬起来,沿着前方红色的溪流狂奔,那溪流最终汇入了一片湖水之中,阿比用力地跑,只想着钻进去,钻进湖里去。
他跳进水里的时候,黑影刹住了脚步,它后退了几步,踢了踢旁边的溪流,溅起一片水花,不甘心地看着前面那片血红的湖水,忽然浑身一紧,扭头跑了,竟是比那条蛇逃跑的时候还要慌张。
湖很深,水很浓稠。
阿比一下去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沉,不知不觉间他变成了最初的那条小鱼,湖水紧紧地吸着他往下坠,浓稠的水里摆不动尾巴。阿比只好跟随着湖的心意,那黑影看样子没有再追上来,但是灯笼鱼不见了,阿比十分茫然。
快要沉底的时候,那湖好像活过来一样,卷着水流把鱼吐了出去,连带着他的衣服都扔到了岸边,岸边是大大小小的坑洞,有的坑是干的,有的坑里灌注着红色的湖水,像是血池一般,鱼掉在一个小坑里,坑里面有一些水。
他不想变成人了,一点也不想。
掉在另一边的衣服忽然发出刺眼的光芒,是那枚玉牌在作祟。系着玉牌的衣服被水流抛到了一个人的身上,光在那人身上不断的扩大扩大,然后一口气吃了进去,十分的急不可耐。
阿比把头钻进坑壁小小的缝隙之中。
吃,把石头吃进去,把土地吃进去,把这个鬼地方的一切都吃进去。
咔嚓一声,在阿比看不到的地方,玉牌上产生了一道细细的裂痕,曲折蜿蜒,裂痕越来越多,然后啪的一声,玉牌粉碎。
被吃进去那人重新回到血池里,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