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路旁那人朝着他摆了摆手,“到这边来。”
那人裹着白布,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手里拿着一团布带,像是早就准备好的,示意这个光溜溜的独臂侠也将自己用布裹起来。
“这是王特地给你做的,又扔在殿里。”那人说。
光溜溜的确不雅观,阿比脑袋还是晕的,于是接过那团布带,毫无章法地缠了起来,最终的效果只是勉强蔽体,好在那人也没再说什么。缠到身上才发现,这团布带和那人身上的不一样,远看还能说是白色的,近看就是陈年老布,一坨一坨的黄色散落在上面,不知道历经了多少春秋,看起来命不久矣的样子。
阿比只记得王霸的脚下裂开了一个大洞,两人都掉了下来,王霸不知所踪,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人形,赤身裸体地躺在路边。
就知道那家伙不干好事,阿比心想,幸好左臂的伤口已经快要愈合,不知道王霸使了什么法子,就当是被他当球耍的补偿。
阿比裹着半黄不白的布看着路上的那支队伍,队伍走的是一条黑色的石子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荒地,一群人不知从何而来,汇在一起沿着唯一的道路往前走,也不知通往何处。
阿比在路边醒来的时候,流动的队伍就已经在他身旁的路上了,没人注意到他,或者说是当他不存在一样,只管走自己的路。
这里的天昏黄,像是刚下过雨的傍晚,但是空气很浑浊,没有雨后的味道。
这条路不是笔直的,在前面有一处向右的转弯,人群在那个拐角消失,而在阿比身旁的这个人正是从那里出现的。
“你又跑出来玩,等下赶不上了。”那人说。
阿比疑惑,想要开口但是却发不出声,他把我当成谁了?
“上次出来玩被那些人骗走了骨头,这次还不听话,王很生气。”那人面部也被布掩着,看不分明,但是从语气可以猜出他的脸上应当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阿比悄悄瞄着那人,他只有一双眼睛在外面露着,从侧面看眼睛很小,挤成一条缝。
我是谁?他在找谁?阿比心想。
裹着白布的人带着他走入队伍之中,队伍自动的让出两个空位,从远处看像一条白色的河流,缓缓地向前行进着。
一会儿功夫就走到了那处拐角,转弯后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天黑了下来,四周亮着幽幽星火,但是这火却没有烛台,只是凭空的在一旁亮着。
前方是一处分岔路口,那人引着阿比走入右边的那条,其余人汇入了左侧继续前行。
这是要去哪?
“王在前面等你。”
一晃神的功夫,那人突然不见了,阿比的身旁散落着一堆白布,是那人身上裹着的,但是里头包着的人却不见了。
阿比用仅剩的一条手臂蹭了蹭肚子,心里发毛。
幽幽的星火汇聚着,形成一条路标,阿比沿着它一直走一直走,终于看到了石头堆起来的一个房子,不,不是房子,是一个石头宫殿,像海王宫一样,虽然比海王宫小上许多,那也仍旧是一个宫殿。
“莫兰。”宫殿里传来了一声呼唤。
叫我吗?阿比心想。
他壮着胆子走近了,这石头模样也奇怪,走近了看像是风化的骨头,但是骨头又不该是这个形状的,无数块奇形怪状的巨石垒在一起,造成了一座宫殿,抬头可以看到一个尖的屋顶,屋顶下的房子藏在长廊后面,窥不见全貌。
阿比沿着石子长廊往前走,穿过了两重门,终于看到了那个有着尖的屋顶的房子。这里的房子没有其他任何材料,就是纯粹的石头,和鱼建房子一样,但是鱼也会用贝壳,这里只有奇怪的石头。
据阿比所知,人界早就脱离石头房了,现在多用木房,稍困一些的人家则会选用土房子,石头房子倒是非常罕见。
但这可不一定是人界。
如同高高的屋顶一般,这座石头殿的门槛也很高,几乎到了阿比的大腿,失去一条胳膊后,阿比的时常感觉走路东倒西歪的,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这样的门槛对于他来说自然是很难跨过去的,于是他先过去一条腿,别扭地坐在门槛上,再把另一条腿翻过门槛。
殿中只摆放着一把椅子,坐着一个人,一个巨人。
单单只坐着都比阿比高得多,这么高的门槛也情有可原。
“莫兰。”那人又唤道。
阿比一时踌躇,不敢过去。
“来。”那人说道。
阿比慢慢地走近了,他既害怕自己不是莫兰又害怕自己是莫兰,他也确定自己应该是谁。自从碰到仙缘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抓不住,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霸在哪?
那条坏心眼人鱼去哪了?
灯笼鱼呢?
他真死了吗?
我在做梦吗?
殿里很昏暗,所见之处只有一把椅子和一个巨人,巨人也被白布裹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睛眯着,阿比忽然有一个想法。
那人端坐着,阿比离他还有几步的距离,应当是可以被看到的,阿比伸出手晃了晃,那人没有反应。
阿比又走近了些,抬起手来摆了摆,巨人坐着,阿比也才将将到他胸前。
可能是摆手时带起了一点风,那人说:“莫兰,别闹了。”
莫兰是谁?
这人精准的握住阿比的手掌,裹着白布的手把阿比的手包得严严实实的,凉到骨头缝里,像寒潮一样。阿比打了个寒颤,这人明明看不见,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马上要开始了,我会让他们把手臂还给你。”巨人说道。
他站起身,把阿比携在怀里飞了出去,四周的星火连成一条线。
我不是莫兰,阿比心想,这地方像做梦一样古怪。
“别害怕。”巨人说。
连线的星火逐渐被一片熊熊烈火所取代,这人也停了下来,停在一个空旷的场地上。前方是一个石头垒成的祭坛,被五根石柱高高地支起。祭坛上跪着一群人,周边燃着火焰,使其不得出。这群人穿着的衣服很眼熟,有的和阿比进来时穿的一样,那个骑着白鹤的仙君也在上面,他跪在最前面,垂着头,阿比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他的头上插了一根碧绿的发簪。
“王。”祭坛之下的人整齐的排列着,看到巨人飞来便跪了下来。
“起来。”他说,“今天只有罪人下跪。”
“今日便用你们祭骨,还我儿身躯完整。”他大手一挥,祭坛周围的火都聚集到了中心,但是没人发出哀嚎,这些人好像被迷了心智似的,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被烈火燃着。
王霸不会在里面吧?阿比突然想到,他被这个巨人的胳膊牢牢的锁着,这个巨人硬邦邦的,臂膀像鲨鱼的牙齿一样有力。
火烧了片刻,四周却愈发的阴冷,随着轰隆一声,祭坛连着那五根粗壮的柱子都塌了下去,从废墟中生出一根乌黑的长棍,巨人一抬手,那根棍子就召唤了似的飞到他的手上,其余的尸骨被一挥手消失进了土里。
那乌黑的棍子外面是一层皮,裹在上面,里面是一根骨头,泛着黑色漆光。
这火只烧血肉,不伤皮骨,就像阿比最开始拼凑的那具一样。
“我儿。”巨人说。
难不成这玩意要当我的手臂?我才不要。
忽然阿比看到左侧跪着的一个人抬起了头,一双明亮地眼睛看了过来,不正是那条人鱼?他的前面跪着一个人,像是被他挟持了,抬着头,一只胳膊缴在背后挣扎不开。
被挟持那人也是看得见的,而且只有一条胳膊。
阿比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王霸前面挟持的那人。
好家伙,他十有八九是被王霸丢在路边的,真的莫兰在他手里。
巨人动了,他把阿比身上裹着的布扯下来,忽而掐住阿比的脖子道:“你不是莫兰,我儿在哪?”
阿比被石头似的五指紧紧的卡住脖子,心里暗骂狗贼,这一个两个都爱掐人脖子,也不知道人长脖子干什么用,细溜溜的一条生来不就是让人卡的吗?
阿比笃定这一切都是王霸搞得鬼。
此时,王霸慢悠悠地站起来,手里还提着另一个独臂侠,佯装惊讶道:“你叫莫兰?”
那莫兰好像刚能发声,朝着这边大喊道:“王。”刚要说些什么随即又被封住了声音。
巨人精准的看了过去,眯着的眼睛牢牢的锁定在王霸身上,说道:“你是何人?使计骗我?”
王霸笑道:“无名氏,不值一提,今日特来请骨。”王霸看向那截黑色的骨头,是何用意一目了然。
察觉莫兰被王霸挟持着,巨人出奇的愤怒,阿比在他手上感觉到了刺骨的凉意,比方才更甚,但是掐着阿比脖子的手却松了些,像是有所忌惮。
阿比在想自己要不要变成鱼溜走,但是这里又没有水,变成鱼后更加方便被一脚踩死。以为自己遇见了救星,结果是个要命的,阿比恨不得把王霸的尾巴一口咬断。
“王。”不知是因为强行冲破噤声的束缚,还是被掐的伤了喉咙,阿比的声音嘶哑难辨。
“我是莫兰。”他说。
王霸手上那人听见后恨不得冲上来把阿比撕了。
“那人使了障眼法。”阿比说道。
巨人将信将疑地将手又松开一些,他的眼睛不能视物,不知是通过何种方式感知到的。随着祭坛的倒塌,火焰的消失,光线暗了下来,四周的幽幽星火又恢复了光亮。
巨人摸了摸阿比身上的布,确实是熟悉的那条,但是身上的触感不对,他把阿比拿起来闻了闻,又皱起了眉头。
王霸一言不发地在一旁看这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