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惊恐地看着王霸，这人竟然没有被吸进去，但凡有阳气的东西都会被吃进去，除非他是……
王霸歪头看了他一眼。
莫兰害怕地后退了几步，这人的实力他是清楚的，王都拿他没有办法，自己亦然，如果抓不住这次机会，那就功亏一篑了。
正当他绞尽脑汁地想着应对之策时，王霸忽然跳了下去。
在土房子塌陷的位置，裂开一个狰狞的豁口，像野兽的牙齿，边缘层次不齐地滚动着，势必要吃进去些什么。这泥化的野兽吃进一个人后还尚未果腹，感受到有人再度想进来，迫不及待张开了嘴。
那洞口的边缘剧烈地痉挛着，像是觉察到此人并非可口的点心，正要闭口之时，被王霸强行撕开了。
莫兰在上面松了一口气。
阿比被土一寸一寸地挤压着，吸了进去，这土又冷又硬，几乎要把他挤压变形，呼吸的能力也正在一点一点流走。
王霸被这土地极度地抗拒着，美味的点心和讨厌的食物自然要分隔两地，他面上阴沉着，不复往日的嬉笑，周身萦绕着黑气。抬手间土像活物一样被撕开了，王霸的手伸了出去，坚硬的泥土在他的手中像水一样流动。
“抓到你了。”他说，“我等了……很久……”
……
他们的头顶是浓重的暮色，这是食骨之地一天中仅有的好时候，大地浸润着微弱的光线，这样的日子他们已经度过了上百年，没有星辰，没有日月，只有这片无边无际的灰暮，一旦见过人间，如何再回到这样的地方生活呢？这是一处被遗忘的地底牢笼。
“莫兰。”巨人唤道。
莫兰回头，眼神嫌恶地看着巨人。
“不可再错了。”巨人道。
“所以你就故意让他把我带走？你想害死我吗？”莫兰怒道。
巨人伸手，似乎想让莫兰到他的怀里来。
莫兰甩开了他的手，走开了。
……
稀疏的植物根系钻在土里，像永恒的尸体一样，既不生长也不死亡，就这样形态诡异的呆在里面。这些有待长成的植物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颜色，根系中带着衰弱的韧劲，泥土包裹着它们，不但没有给这些根系带来生机，反而成了埋葬它们的坟墓，但是，静止的根系是这座坟墓中唯一有可能恢复跳动的生命，尽管这种可能很微弱。
现在有可能跳动的生命又多了一样。
阿比被吞吃了进去，周身被土挤压着，诡异的是，他竟然没有被困在地下窒息而死，他的生命好像在土地里静止了，但是神志还清醒着，没有和身体一同停摆。
这里万籁俱寂，但又不是完全的寂静，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蛰伏着，一种更深的嗡鸣声缓缓而来，偶尔有沙沙的声音穿过，似乎是地面上的东西，也可能从更深处传来，这些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的刺耳。
一个没有心跳不用呼吸的人也会感觉到窒息，阿比在土里静静地呆着，他只能这样呆着，这种时刻仿佛不是第一次来临，有种微妙的熟悉感，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情景来临过？
“你是谁？”有声音传来，伴随着酸涩的挤压声，像是两个石头在摩擦，也许是骨头。
阿比不能开口，他的身体被土紧紧地包围着，没有一丝空隙。
“你是谁？”那声音再次传来。
“我是……”阿比无声地回应。
“我是谁？”
……
祭坛轰然坍塌，徒留一片废墟，食骨之族的傀儡站立在废墟的两侧，像一排石雕。莫兰缓缓地走来，僵直立着的傀儡跪了下来。
“被镇压在祭坛里的邪灵附身到了黑骨上，现如今被那人抢走，不失为一个好去处。”莫兰道，“如你所愿，现在祭坛已经没了，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也没想到炼制黑骨的时候会把邪灵引出来，毁了祭坛，这一变化导致他的后续安排都无法成型。
“便宜那些活着的仙族人了，享受不到祭坛焚烧的妙处。”莫兰有些遗憾地说。
巨人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通往外界的路开启了吗？”莫兰问道。
巨人仍不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你也要背叛我吗？”莫兰回过头愤怒地说。
“现在还有机会，收手吧。”巨人道。
“不能回头了。”莫兰忍住眼中的湿润，“仙族恶毒，借他人之名重创我族，我不能，决计不能走父亲的老路，为人所制的日子已经过够了，先祖如此，父亲如此，你还要我如此吗？”
巨人把莫兰的头放在他的胸膛，他的胸膛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从父亲死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没法回头了，这些族人……”莫兰推开巨人，扫视了一眼面前静静站立的傀儡，“不听从我的命令，便只能如此了，我也是为了我们一族的生计。”
“别伤心。”巨人说。
“黑骨的传言果然诱来了那些贪婪成性的魔族，虚伪的仙，贪婪的魔，终将成为我们一族壮大的养料。可惜地上休战了，谁准他们休战的？”莫兰忽而怒道，很快又恢复冷静，仿佛刚才情绪外泄之人不是自己，“无妨，法阵已成，只是没想到进来了两只蝼蚁，差点坏了我的好事，让他们进去和那些老不死的作伴吧。”
灰黑色的土地上流淌着一支水源，这是生命之水，也是指向外界的出口，只有食骨之族可以进出，所以外界尾随进入的说法简直是无稽之谈。无论怎样的装扮都无法骗过神灵，哪怕是死去的神灵，这是骨神的葬身之地，即使法力俱散，但也不是蝼蚁可以侵犯。
除非是那个洞穴。
替天行道。
那是莫兰亲手写下的四个字，用和外界交易来的布匹和木头做成的，他们一族只有界可以穿，见识过外面的缤纷色彩，这里的灰暗就越发难熬。
“父亲，我不是有意的。”莫兰说，“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莫兰扒下仙人的衣服穿了上去，带着自己做的旗帜混了进去，仙族流通灵石，而他没有，于是就被分配到了最底层的队伍，在地下扮演尸体，捕捉食骨之族。
捕捉来干什么呢？
食骨之族的尸体可以换百枚灵石，是炼丹佳品。
仙族炼丹，骨族炼器，有什么两样？为什么骨神要受到惩罚？
昔日骨神炼制活人，只不过是为了帮助人间的亲族抵御外来的入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何罪之有呢？
可是等来的却是自己的父亲，父亲的尸体被换了万枚灵石，族长的尸体是上等，这是莫兰亲自送上的。蛰伏传播，终于等来了魔族，魔族是一把好刀，挥舞着砍向仙族，莫兰在一旁欣赏仙族之人痛苦地挣扎，待魔族离去后在那些还存着一口气的仙族身上补刀。
但是族人呢？
族人非说他杀了父亲，他怎么会杀自己的父亲呢？
父亲因何而死？
想不起来了，但既然死了，那就应该发挥最后的价值。
族人说他的胳膊没了，不能当下一任的族长，那就让这些说话的人闭嘴就好了。
他的胳膊是怎么没有的呢？还不是因为这群懦夫，在大难临头之际将他丢了出去，什么亲族情义，都是废话。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被献上去的。
“此子是我族下一任的族长，请您不要伤害我的孩子。”那个族人说，出去交易的人中，本来是他的孩子被抓，他却想要用莫兰将自己的孩子换回来，结果呢，不仅孩子没有换回，自己也死了，悲欢离合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而莫兰活了下来，他只用一根手臂就脱困了，他把自己的左臂摘下来，大臂处磨尖，刺进了仙人的喉咙。仙人有懈怠，只派无名小卒看管他，他挖了无名小卒的眼睛，安到了自己的眼睛上。
出去交易的人中只有他自己回来。
父亲说他疯了。
他看着父亲还有自己的族人。
你们才疯了。
只有我醒着。
骨神被贬，天庭无人不知，只是那些仙人一边唾弃，一边垂涎炼制之法。哪位仙人没有凡间的亲族血脉，虽说成仙之后要斩断凡尘，可在如今的仙族，没有凡尘做后盾，如何修炼的下去。
只要掌握了炼制之法，还怕凡尘中的族人不能雄踞一方吗？
“哎？你知道最近凡间有一人登仙了吗？一上来就被任命为天门武将。”一个仙人在阴凉处躲懒，跟自己的同伴说。
“现如今多少年都没有新人进来，果然还得是武神的后代才有这种机会。”同伴酸溜溜地说。
“现在天庭的几个派系都已经分明，实力强劲的仙已经被拉拢尽了，只有不断的招收自己的亲缘后辈才能壮大延续。”躲懒的仙人说，“只可惜升仙之人万里挑一，一脉能出一个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何况持续的出现呢，还得是那人命里带仙。”
“这是百年来第一个新人吧。”同伴说道。
“是啊，世道变了，希望会有源源不断的人进来，我们也不用当底层了，想当年……”仙人说着就要再讲自己做人时候的光辉事迹。
“上天庭去随便点一个，谁当年不是人中龙凤，可还得在这打杂，什么世道啊。”同伴说道。
“会有机会的，我们的寿命如此之长，会有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