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白兰部落 > 小纾
    这一日的遭遇,离奇惊怖得不可思议。

    僵卧一地的死尸,满脸皱纹的侏儒,笑着笑着突然变得凶神恶煞的村女......还有那条蛇,那条碧光闪闪、长着两个三角形头的怪蛇,生像是盘踞在了赵意纾的脑海里,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赵意纾恨不得把一切统统都忘掉。

    可是又怎能轻易忘得掉?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伴随着雷声的轰鸣。

    暴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如铁锤一般有节奏地敲打着外面的岩石,顷刻,便在山洞前挂起了一道水帘。

    “蛇!蛇!”赵意纾惊叫一声,翻身从地上坐起,差点撞到了头。

    “蛇在哪里?”一个声音在问。

    “那儿!”赵意纾冷汗遍体,茫然伸手一指,随即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阿沅笑了一笑:“你定是饿得很了,想蛇肉吃了。”拿起火上架着的半边兔肉,一直递送到她嘴边。

    赵意纾秀眉紧拧,星眸弥漫着若隐若现的水雾,仿佛确认什么似的,怔怔地盯着她的脸。

    这样一来,阿沅便也不好再去吓她,撕下一块兔肉:“是下午剩的野兔,要不要来点?”

    赵意纾微微摇头,拥着毯子过来,不声不响挨着她坐下,阿沅手臂一僵,笑容登时冻结在脸上。

    两人近段虽结伴而行,日夜相处,关系却谈不上亲密,偶有肢体接触,也是危机下的迫不得已之举,似这般肩并着肩,躯体相贴,完全是从所未有之事。

    阿沅想要挪开一些,可她此刻看起来就像个惊惶无助的小孩,浑不似往日跟她斗口的倔强无畏模样,想要说几句刻薄嘲笑之言,话语在喉间滚了几滚,终究也是难以出口。

    外边风雨大作,洞中却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赵意纾眼帘阖起,似又将入睡,然而很快惊觉,揉了揉脸,拼命睁大了眼睛。

    阿沅道:“梦见双头怪蛇了?”

    赵意纾很久没有回答,她才不想告诉她,反正她知道了,不是要笑她,就是要吓她。

    阿沅缄默良久,轻声道:“去睡吧。”

    赵意纾道:“你说的那个严天尊,他......他真的会追着我们不放吗?”

    阿沅盯着自己的鼻尖,宛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赵意纾叫了一声:“阿沅......”

    当然会追着不放,严家兄弟都是影子门的人,于公,他要把赵意纾送回上京,于私,他已死了三个兄弟,必欲报此深仇大恨,即便是天涯海角,上天入地,他也会找到她们的。

    不只是他,还有影子门的其他人,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或者是什么级别的人,经过酒楼的那场大闹,他们会像嗅到了气味的猎犬一样,前赴后继蜂拥而来。

    阿沅暗中叹了口气,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不是说了让你不要担心吗?”

    “你说他是他们兄弟几个里最厉害的......”

    “只是驱蛇和使毒厉害罢了,论功夫那是不堪一击。”

    这两样还不够吗?赵意纾脸色大变,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外面,不由自主抓住了她的手臂。

    阿沅微感不耐:“你胆子怎地这样小。”

    “我胆子不小,我以前常去围场打猎,老虎、灰狼我都敢射的......”赵意纾兀自嘴硬。

    阿沅道:“别胡思乱想了,只要他敢露面,我立即送他去跟他的兄弟团聚。”

    赵意纾颤声道:“他肯定也会易容术,伪装成各种样子,叫我们防不胜防的。”

    阿沅道:“你从哪里听说易容术这个词的?”

    “听我二哥说的。”

    阿沅点了点头,长宁王赵知淳生性好武,喜欢跟侍卫们以及江湖中人打交道,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了。

    火势渐渐小了,颜色由热烈的橘黄色转为淡红,阿沅将手臂抽出来,添加了几根干柴,趁机靠向身后冰冷坚硬的石壁,跟她之间拉开一段距离。

    赵意纾并未留意到她看似不经意的举动,接着道:“我二哥说,我皇曾祖还是太子之时,一名刺客伪装成舞伎潜入东宫,想要杀他,幸而他的侍卫长反应快,用身体挡住了他射出的袖箭,第二箭便失了准头,没有伤及性命,后来侍卫们一拥而上,把那个刺客被钉成了刺猬。”

    “那个刺客,是你曾叔祖派去的。”

    赵意纾“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我听说过这个故事。”阿沅道:“为了争夺皇位,兄弟骨肉相残,屡见不鲜。你曾叔祖这招,大概是从大名鼎鼎的专诸刺王僚里面学的。”

    赵意纾凝注着她,轻声道:“那个刺客能伪装成东宫的舞伎,想必貌若女子,姣丽蛊媚。”

    阿沅道:“不管他是美是丑,他失败了,便是废物一个,是淹没在历史尘埃里的蝼蚁,而专诸成功了,就是青史留名的豪杰勇士。”

    赵意纾道:“阿沅,我能不能看看你,你本来的样貌?”

    她说了一大堆,就是为了问出这句话么?

    阿沅道:“我本来的样貌,比你现在看到的还要丑上几分。”

    “我不信。”赵意纾跟她聊了许久,惊惧之心渐去,语气也变得轻盈:“一个人容颜丑陋,在伪装自己时,一定会尽量把自己装扮得好看一些,反之亦然。”

    阿沅侧过头:“你还蛮会揣测人心的嘛。”

    赵意纾与她目光相接,心里砰地一跳,不禁低下了头......阿沅的眼眸实在是很好看,灵动如水,神光莹莹,若不是时常充满着讥嘲和轻视,透露着倨傲与疏离,应该会很吸引人。

    阿沅道:“你为什么总好奇我的长相?”

    赵意纾轻声道:“如果没见过你原本的样子,怎能算认识你?”

    “我们以前就不相识,以后也不必认识。”阿沅眼神从她身上移开,淡淡的道:“我们只是做了一笔交易,同行了一段路,等一切结束,便要分道扬镳了。”

    赵意纾像被什么刺了一下,表情一僵:“我们......我们难道不能成为朋友?”

    阿沅道:“你不是一直很讨厌我的吗?为什么突然想做朋友?”

    赵意纾道:“我......我......”

    她讨厌她么?一开始的时候,大多数的时候,或许是的,但也总有例外。

    国破之前,她就像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冰晶宫殿里,没有任何世俗烦恼,好与坏,对与错,喜欢与讨厌,一切很简单,一切很分明。

    第一次,她对一个人产生这样复杂的情感,时生反感,又偶尔欣赏,不敢完全信任,又不由自主心生依赖,希望远离,又盼着靠近......

    她无法回答她这句话。

    “我从来没有朋友,跟你,更是永远成不了朋友。”阿沅盯着腾升的火焰,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如果你讨厌的是我这副面孔,我便会一直以这副面孔与你相见,如果你讨厌的是我的为人,我也不会因你而改变丝毫。”

    赵意纾愕然:“比起被人喜欢,你宁可人讨厌你?”

    “没错。”阿沅道:“比起被你喜欢,我宁可被你讨厌,这样对我们两人都好。”

    赵意纾抿紧了唇,她不能总是轻易被她气到,她要冷静,要耐心:“什么好处?我等不及想要听听。”

    阿沅道:“好处就是,等到分手那一日,我们两人都会欢天喜地,如释重负,并且庆幸以后再也见不到对方。”

    越往北走,越是荒凉,沿途找不到一家饼铺食肆之类的店铺,甚至方圆几十里不见人烟,

    阿沅带的干粮已所剩无几,踏上侧旁的小路,欲猎取些野味食用,谁知前前后后绕了一大圈,连山鸡也没见着一只,只得打马往更深处去。

    穿林而出,赵意纾指着远处的山谷:“你看那边。”

    阿远举目凝望,果见一缕淡淡的炊烟升起,像是有人在做晚饭。

    赵意纾道:“既有人家,我们何不去登门拜访,看可否给些银子钱,补充点食物。”

    阿沅望了望天色,拨转了马头。

    西北边上两间简陋的土屋,屋顶铺了厚厚一层茅草。

    阿沅轻叩柴扉,一个颤巍巍的老妪迎出来,赵意纾怕阿沅毫无表情的样子吓着老人家,掀起帽檐一角,笑着道明来意。

    老妪慈眉善目,笑容可掬:“家中贫寒,没像样的东西招待贵客,或许儿子回来,能煮些肉来吃。”

    赵意纾跟她多交谈几句,才知老妪随她儿子住在此地,她儿子去大山里猎鹿去了。

    阿沅一直冷眼旁观,直到这时,才开口道:“既是如此,我们继续赶路吧。”

    老妪侧过身子,盛情邀请:“贵客若不嫌弃,家里喝碗水再走。”

    屋里陈设简陋,唯一床一桌,几张做工粗糙的凳子,墙上还挂着弓箭和几张兽皮。

    老妪去后厨打了两碗水过来,赵意纾还没来得及喝,阿沅手臂有意无意一撞,那只粗瓷碗便掉在地上,裂成了好几瓣。

    赵意纾吓了一跳,连忙道歉:“老人家,对不住,我失手摔了你的碗......”

    老妪道:“不妨事,我再去倒就是。”

    阿沅道:“不必了,我看你还是留着自己喝吧。”出手如电,捏住她的下颚,将自己手中的那碗水往她喉咙里灌,老妪口里荷荷两声,水不断从她的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滴答答往下落。

    赵意纾叫道:“阿沅,你在干什么,快放开她!”

    阿沅这次听话得很,马上就推开了老妪,但她仍是倒了下去,一张灰白色的脸,也在一瞬间变成了死黑色。

    “水.....水里有毒?”赵意纾也迅速反应过来。

    “嗯。”

    赵意纾往地上瞧了一眼,又马上撇开了脸,阿沅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她没有易容,她本就是个老妇人。”

    “她一点不像......”

    “要害你的人,永远不会把害你的心思写在脸上的。”

    赵意纾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很简单,一个穷苦人家的老妇,指甲绝不会那么整齐干净,连一点泥垢都没有的。”阿沅走向角落里的那张床,挑眉道:“何况,我还闻到了血腥味。”

    “血腥味?”

    阿沅掀开布帐,只见被褥上血迹斑斑,里面赫然躺着两具尸体。

    想必,这两人便是那真正的猎户母子了。

    赵意纾几欲呕吐,忙捂住口鼻。“阿沅,我们快走吧!”

    阿沅侧耳听了听,皱眉道:“现在要走,可能有点晚了。”拉着她的手冲向门口,很快又退了回来,叮嘱道:“快把眼睛闭上。”

    赵意纾闭上眼睛,百忙之中还问了一句:“为什么?”

    “张嘴!”

    她听她语气凝重,又张开嘴巴,忽觉清香扑鼻,一颗圆溜溜的药丸似的东西被塞入口里,化作一股清凉汁液顺喉而下,顷刻间遍布四肢百骸,极是舒服受用,刚想问是什么东西,已听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咝咝”声,就像是成千上万条蛇一起在吐着信子。

    “阿沅,是不是蛇的声音?”她回忆起自己的梦境,从背后贴紧了阿沅。

    阿沅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稍一分神,蛇群已从门口、窗户的缝隙中涌了进来,后面密密麻麻的一片,不停的起伏蠕动,不知道还有多少。阿沅快速转身,拦腰抱起赵意纾,整个人笔直拔起,足足冲起四五丈高,从屋顶冲了出去。

    耳旁风声呼呼,赵意纾感觉自己好像在天上飞一样,她双手紧紧揽住阿沅的脖颈,仍是不敢睁眼。

    阿沅在树枝上纵跃起落,往拴马的地方赶,空气中嗤嗤之声忽然大作,铁莲子、飞刀、手镖等暗器如暴风骤雨,从四面八方袭来。阿沅飘然落地,真气贯满全身,原地滴溜溜转了一圈,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暗器纷纷掉落在地。

    八条灰色的身影,也跟着从空中落下,将阿沅团团围住。

    阿沅手托住赵意纾的腰,反手将她送到自己背上:“搂紧了!”

    赵意纾双目睁开一线,围住她们的人,全是身材矮小的男子,一个个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背上还各自背着一个大竹筒,

    阿沅笑了笑:“严天尊既迫不及待想要跟三个兄弟黄泉相聚,怎地还不现身?”

    一阵桀桀怪笑在耳边响起:“贼贱人,你害死我三个手足,今天若不教你尝尝万蛇噬身之苦,我严某誓不为人!”

    八个矮小男子同时取下背上竹筒,掀开筒盖,数条长蛇缓缓从里面爬出来。

    跟之前屋内所见的青蛇不同,这些蛇通体黑色,也各有两个头,蛇头上有一块高高隆起,像是长着粉红色的肉瘤,看起来既可怕,又恶心。

    赵意纾差点没被吓晕过去,阿沅道:“不是让你闭眼吗?”

    “叮咚”,林中突有琴音传出,“叮叮咚咚”,第二声更为高亢,十余条黑蛇倏地立起半身,吐着火红的信子,作出攻击姿态。

    阿沅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景象,不敢大意,琴声节奏渐渐加快,黑蛇似随着乐声左右扭动,急速向前滑行,花衣男子挺起峨眉刺,紧跟其后。阿沅不等靠近,呼呼呼连劈三掌,劲风激荡,两条蛇立时被毙于掌下,一名花衣男子飞向远处一棵树干,喷血身亡。

    琴音忽而一变,如雷雨般狂暴,黑蛇如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猛地高高蹿起,向她们扑来,阿沅身形一转,左手扣着的数枚金针脱手甩出。

    花衣男子也没闲着,七柄峨眉刺同时从前后左右刺向她,她自一片银光间凌空飞起,落到圈外,忽觉脖子上一松,顾不及再挥掌伤人,接住赵意纾滑落的身体,却见一条黑蛇已咬住她的小腿。

    阿沅心中大急,运劲捏住那蛇的七寸,向后甩出,手指连点,封住赵意纾伤口周围穴道,脱口叫道:“小纾,小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