彴约被撞了。
被一颗超速的小流星撞了。
“砰——”
一道巨大的撞击声突然在耳畔炸开,彴约随即被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剧烈的震颤吞噬。被撞得做了无数个三百六十度的翻飞,彴约眼睁睁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疾速偏离航线。
她的目的地——地球,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你是哪个没学好飞行就下地球的?!撞了星星也不道歉!!”彴约气急,大声控诉那颗撞了她的流星体。
“对不起——我速度失控了!”
远方遥遥地传来道歉声。
不知过了多久,彴约才好不容易止住打转式的飞行。还没等停稳,她唰的一下转身。
转身的一瞬间,彴约倏地瞪大眼睛。
好家伙,错落排列的各大星球间,地球在哪呢?怎么连点都看不见了。
她这是飞了多少个光年的距离,又到了哪个星系。
彴约气得想要跳脚,但无奈的是,她现在还只是颗星星的形态,即使气急也无脚可跳。
所以,在某个叫不上名字的星球上,一群同样叫不上名字的、大概率是外星人的外星人聚集在一块,他们有的睁着一只眼睛,有的睁着两只眼睛,也有睁着三只眼睛或没有眼睛的,好奇地盯着宇宙间一处地方。那处地方,周围十分空旷,只有突兀的一点黄亮光在那上下不停蹦跶。
他们叽里呱啦地说着叫不上名字的外星语,但大概意思都是在猜测那处地方发生了什么。
“叽里呱啦——”有的认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稀里哗啦——”也有的故作深沉,说这是星球大战开战的前兆。
“噼里啪啦——”更有的嚎啕大哭,祈祷宇宙和平。
当然,这群外星人绝对想不到,这点上下蹦跶的黄亮光,其实是一颗小流星在那窝窝囊囊地发泄怒火。
失控的小流星可真猛,居然把自己撞飞了这么远。彴约暗道。
彴约在心里默默掰指头,盘算着自己在不超速的情况下从这里飞回地球要花多久。
“这么远,飞回去差不多要飞……”
“照宇宙时间的换算法则,这些时间在地球上是过了……差不多过了七个月。”
过了七个月,七个月……
彴约暗喜,换算正确,自己虽然是偿愿考里的学渣,但数学依然如此出色。
!
!!
什么,七个月!!!
——完蛋,她要迟到了!
第一次正式出任务,第一次正式下地球去给人实现愿望就发生了这种意外。
彴约大呼不妙,她迅速转身起飞,以她最快的速度赶往地球。
咻咻间,一道淡黄色的光束在宇宙中疾速擦过,快得只在光束尾处留下道长长的残影。
超速飞行间,彴约耳边不由得回响起她先前划过地球上空时一些传入她耳中的许愿声。
“我要一夜暴富!”
“祝自己今年顺利上岸,不辜负这么多天的努力。”
“希望只是医生的误诊……希望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
……
这些许愿声各式各样:有当作笑言的大声呼喊,有满怀真挚的无言心声,也有绝望到穷途最后不得不选择流星许愿这样“迷信”的喃喃自语。
许愿声纷杂,但在所有的许愿声里,彴约最先听见的许愿声,来自一个少年。
他的声音很特别,极具冷感而清透,同时又兼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虚弱。
声音很好听,彴约印象深刻。
然而,令她印象最深的不是少年的音色,而是他的许愿内容。
少年的声音从低处远远地传来:“如果科学会说谎,如果流星真的能实现愿望,那么,我希望能有……能来个东西陪陪我。”
最初听到这愿望时,彴约无比激动,因为孤独地在地球上空划过好长一段时间后,终于有人向她这颗光辉暗淡的流星许愿了,但随后她才渐渐回味过这愿望的内容。
来个东西陪陪他。
东西陪他?
彴约不解,却又好奇不已。
赶往地球的途中,她喃喃道:“希望我不会辜负你向我许的愿望。”
“我的第一个许愿人。”
*
八个多月后。
顺着愿望的气息和偿愿纸的指引,彴约来到一家火锅店。
傍晚饭点时的火锅店座无虚席,吃饭交谈声鼎沸至极。
“想要一夜暴富,做一个财富自由的富婆。”
彴约手中拿着偿愿纸,缓步穿行于各餐桌间的过道,自言自语:“原来这就是你的愿望,可是你在哪呢?”
她左顾右盼,寻找着她的第二十九位许愿人。
经过一个打扮靓丽的女孩子身边时,彴约脚下一停。
她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混合型的气味,这是人类喜欢的金钱味,还混杂着强烈渴望欲的气味。
彴约装作四处找人的样子站在靓丽女孩的斜后方,低头,随后看见偿愿纸上第二行——写有“邢好”名字的那行隐隐泛出金光。
找到了,就是她——邢好,第二十九位许愿人。
嗯?人是找到了,但怎么实现她的愿望呢?
想要暴富,就是变得非常有钱。
彴约细细思索着。
直接递给她一张银行卡告诉她没有密码随便刷?
彴约摇头,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不是棒打鸳鸯的霸总妈妈,随手掏不出张上亿卡,口袋里叮当都不见响,哪来随便刷的银行卡?
虽然她是天上的流星,但她很穷,非常穷。
那把银行里的钱转到她的账户上?
银行里的钱总不是她的了吧。
彴约如是想着。
手中的偿愿纸突然蜷起一角,轻轻点了几下彴约的手,无声的提醒。
“这样可是犯法的哟。”
彴约仿佛听到了偿愿纸警告声。
她再次摇头,不行。
这样干的话,许愿人连钱都还没捂热就进了监狱,罪名为盗窃。
那该怎么办呢?
彴约微眯起眼睛认真盯着这位许愿人,然后许愿人的过往像被剪辑好了的影片一样,以几倍的播放速度出现在她眼前。
噢,原来这位许愿人喜欢买彩票。
彴约挑起眉梢,这就好办了。
她左手拿起偿愿纸,右手食指轻点纸上第二行——写着“二十九 邢好,想要一夜暴富,做一个财富自由的富婆”那行,嘴唇微启,轻声念道:“梦来。”
话音刚落,一缕只能由彴约看得见的浅黄色光束从偿愿纸纸端发出,形状像波浪一样朝那个女孩子悠悠飘去,在触到女孩子身体的一刹那,光束消失,如同直接进入了女孩子身体般。
看到这一幕,彴约浅浅勾唇。
搞定,今天的愿望任务顺利完成。
彴约心满意足,转身,准备离开火锅店先去寻找第三十位许愿人所在位置,然后明天再去实现这第三十个愿望。
走到店内一角落处,彴约脚步突然又是一顿。
好像……闻到了偿愿纸上第一个愿望的气味。
很微弱,似有若无的,仿佛下一秒这气味就会立马消失。
彴约旋即转身,飞速地扫视了一遍店内人。
火锅浮出腾腾白气和香味,烟火气间有埋头在碗里吃得呼哧呼哧的,有提着筷子在锅里指点江山的,也有饮足饭饱后优雅擦嘴的,就是没有疑似第一位许愿人的人员,也没有闻见愿望的气味。
怎么会呢?
彴约想不通。
虽然她偿愿考试是压线通过的,虽然她的偿愿能力只能算平平,但基本的偿愿法则她还是很清楚的。
按照偿愿法则,只要愿望还存留在偿愿纸上,就意味着许愿人存于世间。顺着偿愿纸给出的愿望气息,她们就一定能找到许愿人。
然而现在,第一个愿望虽然还记存在偿愿纸的第一行,但彴约只能偶尔闻得见第一个愿望的气息。即使是顺着这点神出鬼没的愿望气息,彴约也始终找不到第一个许愿人。
虽然存在但却无法寻见,这实在是不符合她在绛河偿愿课程上学到的知识。
简直匪夷所思。
彴约叹气,无奈地又环顾了一圈店内,挺起秀气的鼻子仔细地再闻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发现后她才放弃。
算了,慢慢找吧。
正当彴约离开时,却不料自己一转身就被撞了,走神间被撞可是把她撞得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哎哟!”
稚嫩的童声在身下响起,彴约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五六岁的小孩。
被撞的惯性带着彴约连连后退两步,稳住身形的同时也不忘伸手扶住那小孩。
待两人都站稳后,彴约定睛再一看,有些意外。
嚯,一小鬼。
还是个爱哭鬼。
世界真小,一非人类物种就这样被她撞见了。
出于关心,彴约率先开口道:“小朋友,你没事吧?”
意料之外,但想想后也是意料之中,小孩低头捂着眼睛哭了起来,眼泪和抽泣声一同从他手指缝间流出来。
“呜呜呜……”
哭得好不伤心,真是令闻者心疼。
周围一圈的人听见小孩委屈的哭声,纷纷扭头看向这边。一时间,彴约和小孩成为这一小圈范围中的焦点。
彴约一看这情形,大惊失色,连忙道:“欸诶诶,小朋友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撞到了哪里?”
她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地想掰开小孩捂在眼睛上的手给他擦眼泪,却没想到小孩手劲还挺大,没掰动。
安抚小孩对彴约来说实在太难,尤其是爱哭的小鬼。
小孩自己抹了一把眼睛,但没止住眼泪。他瓮声瓮气地说:“没、没撞痛,我、我就是忍不住想哭。”
“嗯?”
小孩声音有些小,还说得断断续续,彴约一下子没听清。
这时,一道清冽的男声传来,神奇般止住了小孩的哭泣。
“笑笑,别哭了,过来。”
彴约循着声音抬头望了过去。
来人个子高挑,身姿挺拔,那疏离不可近的气质较周遭人是独一份,引得旁人目露惊艳,啧啧称奇。但奇怪的是,明明是酷暑天气,还是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店内,他依然穿着件白色卫衣外套,一幅不嫌热的模样。
火锅店的暖黄色灯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却没有柔和他身上的淡漠。他唇边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双手插兜,有些散漫地站在几步开外,招呼着小孩过去。
被唤作“笑笑”的小孩抬手迅速擦了两把眼泪,“噔噔”地跑过去抱住了少年的腿,身子还往少年身后藏了藏,只是露出半个脑袋,极其依赖的模样。
“二哥。”
笑笑带着还未完全止住的哭腔喊人,他口中的二哥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抚。
见到小孩的家长来了,彴约也站了起来。起初还疑惑这小鬼居然还有家长二哥,但在起身认真打量少年几眼后,疑云顿散。
原来这少年也不是人,小鬼的家长当然是大鬼咯。
大鬼带小鬼,在人间吃火锅,鬼门小团建吗?
真稀奇,彴约暗忖。
“撞到了人就要道歉。”少年一把拎出半个身子藏在他腿后的笑笑,不容置喙地开口,一幅公正明事理的模样。
笑笑很听话,乖巧地走到彴约跟前,垂着脑袋低声道:“姐姐,对不起,刚刚不小心撞到你了。”
因才哭过,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沙哑。
彴约摆摆手,一幅很好说话不在意的样子,呵呵笑道,“没事没事,你没撞伤就好。”
姐姐?!在地球居然当上姐姐了。彴约心花怒放地暗想。
虽然她诞生的时间很早,但她总是一幅不开窍的模样,来地球实现愿望的时间也比其他星星晚一大截,绛河的星星都把她当妹妹看。可哪个小弟不想当大哥?妹妹也有当姐姐的想法,所以笑笑这声姐姐可真是叫到她心尖上了。彴约恨不得当场变成流星划过天空,让笑笑对着她许愿,这样她就能顺理成章地给这嘴甜的小鬼实现愿望了。
什么升官发财,通通给你满足。
少年不知道彴约心里的小九九,只是看见她脸上的喜悦时眉头轻皱,但随即他松开眉头微微一笑,声线依旧疏淡,“抱歉,小孩不太懂事。”
彴约道:“没事,这都是小事。”
自己毕竟是姐姐。
道歉的道歉,接受的接受,这场小闹剧就这样收尾,周围人便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专心于自己桌上的火锅。
彴约转身离去,少年带着小孩走回他们原来的座上。
只是彴约在转身之际还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叫她姐姐的笑笑,嘴里自顾自地念叨,“果真是个爱哭鬼。”
——真爱掉眼泪。
“爱哭鬼居然叫笑笑,这名字取得真是……”
彴约笑着摇摇头,抬脚走出火锅店。
人声嘈杂的火锅店里,这声如春风轻的念叨巧合般地传入少年耳中。
少年回头,也是他目力好,竟看清了十几米远外彴约的耳饰——左耳戴着浅黄色、圆鼓鼓看起来像是个铃铛的耳钉,右耳却挂着个书纸形状的耳坠,同是浅黄色的。
少年的目光胶在那个铃铛耳钉上,圆鼓鼓的形状和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段交叠,“铃铃铃”的响声好似从遥远的遥远刺破时空直直传来,清脆好听,以致他耳边的嘈杂人声瞬间消音。
在哪见过?又是在哪听过?
少年一时记不起来。
忽地想起彴约刚才离开时的话语,爱哭鬼?
少年眼底晦暗不明,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
须臾,少年收回视线,眼底恢复清明,继续朝着他们座位走去。
笑笑可不就是个爱哭鬼吗?
但是,她一个普通人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个爱哭鬼是真的爱哭“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