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人，早读的嗡嗡声低低响着。她走到自己座位，脚步微微一顿。
桌面上，静静躺着一颗鲜红的草莓，饱满水润，旁边还放着一小盒牛奶。草莓底下压着一张便签纸，熟悉的清隽字迹只写了两个字：甜的。
宋吟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江临予的位置。
她正低头看书，晨光勾勒着她安静的侧脸，仿佛桌面上的一切与她无关。
宋吟拿起那颗草莓，冰凉的触感带着清晨的露气。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冲散了周末的沉闷气息。
她默默把牛奶放进抽屉，连同那张简单的便签。草莓的甜味还留在舌尖。
课间操结束，人群熙攘着涌回教学楼。宋吟被推搡着，胃里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的抽痛。
她皱了皱眉，早上那颗草莓的凉意似乎还在腹中未散，混着周末预制菜的不适感，钝痛开始清晰起来。
她下意识地按了按胃部，脚步慢了下来，落在人群后面。
上楼时，她扶着栏杆，脸色有些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黏住了几缕碎发。
“怎么了？”身旁响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宋吟转头，江临予不知何时放慢了脚步，就在她旁边一级台阶上，目光落在她按着胃部的手和苍白的脸上。
“……没事。”宋吟想摇头，胃部又是一阵痉挛，让她忍不住吸了口气，眉头拧得更紧。
江临予没再问，只是伸出手，虚虚地扶了一下她的胳膊肘，帮她稳住身形，避免被后面急着上楼的同学撞到。那力道很轻，带着一种克制的支撑感。
“能走吗？”她问。
宋吟点点头，不想显得太脆弱：“能。”她松开扶栏杆的手，试图挺直背脊。
江临予没再说话，只是保持着半步的距离，走在她外侧，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拥挤的人流，沉默地护送着她上楼。
她没再看宋吟，目光直视前方，仿佛只是顺路。
宋吟低着头，感受着身边无声的屏障，胃部的疼痛似乎被一种奇异的暖流冲淡了一些。
她紧抿着唇，努力忽略那份不适，一步步走回教室。
午休。教室里安静下来，大部分都同学趴着休息，小部分是回宿舍。
宋吟趴在桌上，胃里的不适感并未完全消退，隐隐作痛，让她无法入睡。她闭着眼，额头抵着微凉的桌面。
身边传来极轻微的窸窣声。她没动。
一个带着重量、温热，的东西被轻轻塞进她按着胃部的手里。
宋吟睁开眼。
手里是一个深蓝色的注水热水袋，暖暖的温度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熨帖着皮肤，瞬间缓解了那恼人的抽痛。
她侧过头。
江临予正收回手，动作自然得像是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书本。随后低头看书。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户，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
她没有看宋吟，仿佛刚才递过来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橡皮擦。
宋吟握着那暖意融融的热水袋，指尖感受着橡胶的柔软触感。那热度仿佛有生命般，一丝丝渗透进冰冷的胃里，也悄然融化了心头某个角落坚硬的壁垒。
她没有道谢，只是重新闭上眼，将热水袋更紧地贴在疼痛的地方。
后排的窗宋吟常开着，阳光暖洋洋地洒在两人身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那份无声的熨帖，宋吟很清晰的感受到对方传递着一种安心。她紧蹙的眉头，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舒展开了。
热水袋的暖意持续了很久。宋吟握着它，胃部的抽痛终于被熨平，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迷迷糊糊竟真的睡了一小会儿。
醒来时，热水袋还温着，身边的江临予依旧在演算习题，侧脸沉静。
宋吟轻轻坐直身体，胃里残留的些许不适感已微乎其微。
她低头看着手里深蓝色的热水袋，橡胶表面带着她手心的微汗。该还回去了。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递过去。江临予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笔尖在纸上流畅地移动。
直到倒数第二节课的预备铃响起，教室里重新喧闹起来。江临予才合上练习册，开始整理桌面。
宋吟深吸一口气，将热水袋轻轻推回江临予的桌角。
“谢谢。”她的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
江临予动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热水袋上，然后转向宋吟。她的眼神里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随手把热水袋塞进了桌肚里。
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件借出又归还的寻常物品。
宋吟看着她利落的动作，心头泛起的波澜也被安抚下去。她转过头，也拿出下节课的课本。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班会。班主任难得不放自习上班会，还以为有什么好事。
班主任微微一笑：宣布了下周月考的消息。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和窃窃私语。宋吟心里沉了沉，家里那个死气沉沉的环境，实在不是复习的好地方。
下课铃一响，人群像开闸的洪水涌向门口。宋吟慢吞吞地收拾书包，胃里那种熟悉的、想到回家就泛起的冰冷感又隐隐浮现。
她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太阳，橘红色的光铺满了走廊。
“宋吟。”身边传来声音。
她转头，江临予已经背好了书包，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
“住宿申请表，”江临予把文件夹递给她，“班主任让我转交的，说之前那份…家长签字栏有点问题，让你重新填一份。”
宋吟的心猛地一坠。她接过文件夹，指尖有些发凉。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她低头翻开文件夹，里面是空白的申请表，还有一张打印的通知说明，清晰地写着需要监护人亲笔签名。
“知道了。”她低声说，合上文件夹，塞进自己书包。
“这次，”江临予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打算怎么办？”
宋吟的手指在书包带子上收紧，关节微微发白。她没看江临予，视线落在窗外那片刺眼的夕阳上，喉咙有些发紧。
上次那张伪造的签名已经失效了，她不可能再用同样的方法。
“再说吧。”她的声音有点哑，带着一种疲惫的回避。她不想再提这个话题，尤其是在江临予面前。
江临予沉默了几秒。走廊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她们两个还留在教室门口。夕阳的光线斜斜地切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周末，”江临予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一般都在图书馆。”
宋吟愣了一下，转头看她。
江临予的目光很平静，只是陈述一个事实：“那里冷气足，桌子大，安静。”她顿了顿，思索了会补充道，“比家里适合看书。”
见宋吟没什么想回应的意思，便转身背着夕阳，独自走进了光线渐暗的走廊深处。
宋吟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书包带子。她低头看着地上自己长长的影子。
图书馆。
那句“比家里适合看书”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激起了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她望着江临予消失的走廊尽头，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正在那里迅速褪去，沉入暮色。
她慢慢握紧了书包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心底某个角落，却似乎因为有了一个可能的去处，而松动了一丝。
江临予甚至没有问她去不去，只是告知了地点和时间，仿佛笃定她会需要。
-
周六上午，宋吟在家磨蹭了很久。客厅里电视的声音依旧空洞地响着。她最终收拾了几本书和习题册，对母亲说了声“去图书馆复习”，声音平淡。欧萍盯着电视屏幕，“嗯”了一声，没有回头。
推开图书馆厚重的大门，熟悉的冷气和墨香包裹而来。宋吟下意识地看向那个靠窗的角落。
江临予果然在。
她面前摊着厚厚的物理竞赛习题集和一本翻开的英文词典，旁边放着水杯。
宋吟的脚步顿了顿，才慢慢走过去。她拉开对面的椅子，动作很轻，不想惊扰这份宁静。
椅子腿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还是让江临予抬起了头。她的目光落在宋吟脸上，没有惊讶，没有询问，只是像确认一个如期而至的事看了一眼，随即又垂下眼，笔尖重新落在纸上。
宋吟心头那点因赴约而产生的微妙的局促感，在对方这份极致的平淡中悄然散去。
她默默拿出自己的书本和习题册，摊开在桌上。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很快便融入了这片只有翻书声和写字声的静谧里。
从图书馆回家，她带着点忐忑。
推开门，客厅电视的喧闹声一如既往地撞击着耳膜。宋吟换好鞋，目光掠过沙发上母亲欧萍的背影。
“妈，”宋吟的声音比预想的要平稳些，她走过去，把申请表放在茶几上，推到欧萍视线可及的地方，“学校要重新交住宿申请表，需要家长签字。”
欧萍的眼睛依旧黏在闪烁的屏幕上，过了几秒，才慢悠悠地转过头，视线落在申请表上。
欧萍没说话，只是拿起那张纸，粗糙的手指在“监护人签名”那一栏摩挲了一下。客厅里只剩下电视里夸张的笑声。宋吟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然后，欧萍侧身，从茶几抽屉里摸出一支旧圆珠笔。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签完，她把笔和申请表一起丢回茶几上，眼睛又回到了电视屏幕，仿佛只是签了一张无关紧要的收据。
“签了。”她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情绪。
宋吟一怔，完全没料到会如此顺利。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拿起那张签好字的申请表，纸页上母亲的名字带着一种陌生的分量。
“知道了。”宋吟低声应道，迅速把申请表收进书包，逃也似的回了自己房间。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胸腔里那股紧绷的弦松开了，随之涌上的，是另一种更清晰的感觉。欠了江临予一个巨大的人情。
从伪造签字，超市的草莓牛奶，楼梯间的搀扶，胃痛时的热水袋，到月考前的图书馆邀请。桩桩件件，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江临予从不说什么，但那无声的援手，像细密的网，在她狼狈的时候稳稳地托住了她。
不过，为什么？
她不喜欢欠着。得找个机会还了。
时间滑到中秋假期前两天。空气里开始弥漫着淡淡的节日气息，超市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月饼礼盒。课间，宋吟听到有同学在讨论假期去新开的游乐园玩。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江临予…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总是独来独往。那个游乐园，听说夜景不错，尤其是摩天轮。
周五放学，宋吟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些。等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走到正在整理笔记的江临予桌边。
“江临予，”宋吟的声音有点干，带着点试探，“中秋你有安排吗？”
江临予抬起头。
宋吟吸了口气，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听说南城新开了个游乐园，晚上灯光挺好看的。我正好有两张票，一起去吗？”她从书包里小心地拿出两张崭新的门票，放在江临予的桌角。这是她昨天特意去买的。
江临予的目光落在门票上，又抬起看向宋吟。她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但宋吟似乎捕捉到她眼底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讶异，转瞬即逝。
她的沉默让宋吟的手指微微蜷缩，几乎想收回那两张票。
“好。”江临予的声音响起，干脆利落。她拿起其中一张票，看了看，“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行吗？”宋吟的心落回实处，带着点雀跃。
“嗯。”江临予把票收进笔袋，“几点？哪里碰面？”
“六点半，乐园门口？”宋吟迅速说。
“可以。”江临予点头，背起书包，“走了。”
看着江临予走出教室的背影，宋吟捏着剩下那张票，手心微微出汗。这次，总算是迈出了还人情的第一步。
虽然不知道江临予会不会喜欢游乐园，但…至少是个开始。
傍晚的风带着初秋的微凉，吹散了宋吟心头的忐忑，留下一点轻松和隐约的期待。
中秋假期的傍晚，暑热未完全消退，空气里却已浮动着桂花的清甜和节日的松弛感。宋吟提前了十分钟到达游乐园门口，远远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江临予站在巨大的的乐园招牌下，依旧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只是外面套了件薄薄的米色针织开衫。她没看手机，只是安静地望着入口处涌动的人潮，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与周围兴奋喧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等很久了吗？”宋吟小跑过去，气息有点不稳
“刚到。”江临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很自然地递过来一瓶水，莞尔一笑，“这次是温的。”
宋吟接过，瓶身果然带着舒适的暖意。“谢谢。”她拧开喝了一口，水温正好，心里那点“还人情”的念头却沉甸甸的。
“走吧。”江临予没多话，率先朝检票口走去。
入园后，巨大的声浪和炫目的灯光瞬间包裹了她们。旋转木马的欢快乐曲、过山车上游客的尖叫、各种小摊贩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宋吟下意识地看向江临予，担心她会不适应这种嘈杂。
江临予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目光扫过那些光怪陆离的设施和兴奋的人群，带着点好奇。她的平静奇异地让宋吟也放松下来。
两人玩了旋转飞椅，在升到最高处时，宋吟看着脚下璀璨的星河般的灯火，忍不住喊了出来。江临予在她旁边，夜风吹拂着发梢，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下来后，宋吟买了两个发光发箍，犹豫了一下，把那个星星造型的递给江临予。
江临予看着递到面前的发箍，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无奈，最终还是默默戴在了头上。
那冷清的气质配上头顶一闪一闪的星星，让宋吟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见宋吟冲她笑，盯着宋吟莫名跟着笑。
她们顶着发箍继续走，避开了鬼屋，玩了几个温和的项目。
夜色渐深，乐园的灯光愈发梦幻。最终，她们停在了巨大的摩天轮下。
排了将近半小时的队，小小的透明轿厢缓缓上升，城市的灯火在脚下铺展开来，如同倒悬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