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果然奏效。
听到是与男孩儿有关的事时,俩人立刻不闹了,异常认真的望着蓝泽,正襟危坐,腰杆子挺得笔直,像极了皇帝上朝时前来参奏的大臣,只不过,大臣多半是跪着,或站着。
哇?这么听话?
蓝泽似乎有些诧异,可想想,又觉得这并不奇怪。
"恩咳咳!"
于是,他轻咳了一声,像是在主席台宣讲似的,字正腔圆道,"你们……还记得我带你们去的那家精品店吗?"
"当然!"
顾晨和李梓然对视了一眼,齐齐点头。
蓝泽继续说道:"我记起来了,我们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在离精品店不远的那家小公园,那时……我八岁。"
说出这个数字时,蓝泽心里又是莫名的一阵酸涩,眼神中多出了几分落寞,却不是对楚河宴,而是时间……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
"哇哦,原来你们这么小就认识啦!"李梓然像是一口吃进一个大西瓜,嘴张得巨大,"这么说,你们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四个字,就像打碎的鸡蛋,坚硬的壳破开,最柔软的蛋液流了出来,顾晨像是经历了一次冲击般,胸口有些发闷,心脏好似被戳了一下,他眉头微皱,忽然有些提不上气。
心底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悄悄告诉他:"不!他们才不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哈哈……"蓝泽摇头,"谈不上。"
蓝泽的说法印证了顾晨猜想。
"我们的相遇其实就是一个偶然,那天是圣诞节,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哭……然后……"
"什么你咋又哭啦?"
"什么叫又……"
李梓然的话让蓝泽不悦,说得跟他像个爱哭佬似的。
"啧,你能不能不打岔,听小泽把话说完?"一旁的顾晨一掌将人拍开,跟拍皮球似的。
"啧,打人不打脸!"
"你还听不听啦?"顾晨凶了句。
"听,听!我听还不行嘛!"李梓然爬起来重新坐好。
"哈哈,那是因为……"
蓝泽将那时的事儿一一道出。
说来也真是奇怪,明明小时候哭得那么伤心来着,怎么现在说起来,竟会觉得好笑呢。
故事很短,不到十分钟,蓝泽就把故事讲完了。
原来相处了几个月,却只需要寥寥几句话就能概括,掐去开头,除去繁冗的杂事,只需要一个转折,一个高潮,还有……一个结果。
"所以,他就这样无缘无故消失了,什么理由都没说?"
"对,什么都没说。"蓝泽笃定。
"也没有再遇见过?"
"嗯,没有。"
"嗯……"顾晨摸了摸快要长出的胡茬,又无意识掐了把人中,像是在为自己续命,不解道,"那他现在为什么又要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出现?想见谁,直接去就行,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吧!"
"可能……他想等待一个惊喜?"李梓然猜测。
"可能……"蓝泽没好意思说出口。
可能他早就认定了,我不会记得他了吧,所以想用这种办法唤起我的记忆,只是为什么,我会失忆呢?
"哼嗯……"
顾晨一语不发,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不过,我还是很气!"李梓然拍了拍桌上作业本,跟拍灰似的,替蓝泽打抱不平道,"至于这样吗?都是小孩子,能懂什么?不就是表达了一下喜欢吗?亲一口咋了?我小时候见到那些漂亮的小姐姐,也会忍不住想要亲上一口啊!特别是那种黑长直小姐姐。"
"哎,你能不能不要把你的事和小泽相提并论啊!"顾晨的语气忽然有些冲,"你那是天赋异禀,见一个爱一个,只要是女生,你都想亲,小泽不一样,他只是对喜欢的人。"
哼,他心里憋着火。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要将那些欺负蓝泽的人通通都欺负回去,不过,也得亏了那个人,这样想着,顾晨第一次对男孩儿生出几分好感来。
那人,应该也没自己觉得的那么讨厌。
"哎!你一天不揭我老底会死啊!"李梓然踹了顾晨一脚。
"哦,对不起。"
这道歉说得毫无诚意。
李梓然不接受,质问道:"你这是道歉的态度吗?!"
"行,我收回。"
"你!"
蓝泽看着,心里得到一丝宽慰,刚才来时,他还怕气氛会变得凝重呢!
"不过,你们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吗?"
顾晨伸直了手臂,抵住向他扑过来的李梓然,李梓然打不到顾晨,嗷呜着,扑腾着双臂,像是在做游泳训练,顾晨就这样抵着,看向蓝泽,继续说道,"八年前,发生的事情,竟然和你初中时做的事情惊人的相似,就像是……复刻出来的一样。"
"哎!对哦!是这个理呢!"李梓然如同茅塞顿开般,忽然停止了''''报复'''',道。
"那是……那是因为我把他忘记了。"
蓝泽有些无地自容,摸了摸右耳垂。
"可是,也是因为他,害你又经历了一次痛苦,如果不是他,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不会被欺负,也已经交上了朋友,更不会浑浑噩噩孤独度过了三年。"
这样一想,心里又生出了一股浊气,对男孩儿的好感又降了几分。
"或许这是对我忘记他的一种惩罚吧。"
蓝泽释然一笑。
要怪就怪吧,谁让我把你忘记了呢!曾经我也恨过你,那现在,咱俩算是扯平了。
心像被一只大掌死死握住般,要被捏碎。
"你不怪他?不恨他?他……"顾晨自认,换做自己可没这么大度。
"可是这些不是已经发生了吧?"蓝泽耸耸肩,"与其抓着过去,倒不如学着放下,与其怪别人,不如怪自己,这样更容易释怀,毕竟,糟心的事已经够多了,更何况,这件事确实是我有错在先,我吧,一直都挺相信命运的,也相信冥冥之中自由安排,他不会让我一直得到,也不会让我一直失去,你看,现在不正是如此吗?曾经我以为永远失去的东西现在不也重新回到了我的手中了吗?还给了我意外的惊喜。"
蓝泽看向顾晨,他眉目清明,没有一丝怨怼与责怪。
看来他是真的想透彻了……
"小泽,你真是好心。"顾晨却是为蓝泽鸣不平。
"好啦好啦,都说了我没事啦!"蓝泽调整了下情绪,安慰顾晨道,"其实……其实我还是觉得我挺幸运的。"
"幸运?"
"嗯!两次在我遇到困难时,都遇上了真正对我好的人,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幸运?"
"哼!"这话顾晨虽依旧不服气,却也反驳不出个一二来,"那既然他对你这么好,为什么还会选择不告而别?"像是生怕男孩儿取代了他的地位似的,故意问道。
"是啊,为什么呢?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很多次。"他就是带着这个疑问,才决心一定要把人找到。
"不过,我突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蓝泽走出屋,从沙发的书包上取去除铃铛,递给顾晨,"这个铃铛就是他送我的,为了逗我开心,特意给我买的圣诞礼物,他送我铃铛时还承诺过我,只要我难过时摇摇铃铛,他就会出现,可现在,铃铛还在,但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哇,果然是小孩子,这种话要是对我说我肯定不信!"李梓然抢过顾晨手里的铃铛使劲摇。
"未必吧!"顾晨斜了李梓然一眼,"你现在多大?八岁的时候,你不也是相信圣诞礼物是圣诞老爷爷从烟囱里爬进来塞进你袜子里的吗!"
"哼!"李梓然哑然,怪就怪顾晨知道他太多秘密。
"虽然确实那种话是哄小孩子开心的,但是!"说到这儿,蓝泽一下子两眼放光,惊喜道,"圣诞节分别的第二天,他也是一连好几天没来,我还以为他是把我们约定的事忘了,失望了好久,便想着用他教我的方法试一试,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出现啦!"
"那只是巧合罢了。"李梓然毫不犹豫戳穿。
"哎!你怎么回事儿?"顾晨忍无可忍,给了李梓然一记铁砂掌。
"干嘛又打我?!"李梓然捂住脑门心。
"就你聪明,能不能别打岔!"
"哎!你!"
"哎呀,没事的没事的啦!"蓝泽的反应速度算是被练出来了,反应极快,将两人拉开,"我当然知道是偶然,但那时,我是真相信了,这个世界上也许真的会有奇迹,只是后来,我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奇迹不会永远眷顾我,也不会一直发生。"
那时,他正是有了太多期待。
所以楚河宴消失时,自己才会那么难过,甚至记恨起了他。
"那……你没有找过他?"顾晨心疼蓝泽,环住他的腰,借着力让他靠着。
"没有。"蓝泽摇了摇头,此刻,他也懒得挣扎了,将整个人靠在身上,低落道,"直到他离开时,我才发现我其实对他一无所知,不知道他在哪里上学,有没有朋友,也不知道他家住哪儿,家里有几口人,只知道他有一个哥哥,现在想想,一直以来都是他陪着我玩,陪着我闹,一直迁就我,我却从来没有了解过他半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真像是做了一场美梦。"
要不是想起了一切,他都怀疑那场梦是不是真的。
梦?
顾晨也同样想起了一场梦。
是……开学前的那场梦,和男孩儿有关的梦。
"可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李梓然抠了抠发痒的头皮,"就算是小时候发生的事,小泽也不至于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啊,又不是屁都不懂的婴儿,刚刚听上去,就像是小泽的记忆被刻意抹去了一样,小泽,难道你小时候失忆过?"
顾晨也同样由此疑问。
"怎么可能?!"蓝泽发笑。
"就是嘛!"李梓然也觉得不可能,"但是,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现在希望强行将你的记忆唤醒一样,通过一些你熟悉的物件,让你的记忆一点点恢复,就好比……嗯……好比打游戏,只有你把每一关里,隐藏的东西都找齐了,然后都用上,用对了,才能进入下一关。"
"对呀!就是这样!"蓝泽像是领悟到了关窍般,猛击了一下掌,"只有我们根据线索,找到有用信息,或者是……某一个触发点,就能想起他,没错,一定是这样!"总结完,又还不忘夸赞李梓然,道,"李梓然,你真是个天才!这都被你想到了!"
"嘿嘿,小菜一碟!"李梓然傲视群雄,站起身,挺了挺胸,又拍了拍眉头拧紧了的顾晨,夸耀道,"怎么样,老顾,你兄弟我聪明不?"
"嗯……"
顾晨拍开了李梓然,虽然觉得很扯淡,但眼下,也只有这个解释了,就全当是……做游戏了吧。
虽然这个游戏,他一点也不想玩。
没有等来想要的夸奖,李梓然觉得扫兴,嘴里嘟囔着:"切,承认我机智有那么难吗?"
"所以,小泽,那个铃铛是触发点吗?"顾晨看向蓝泽,问。
"不,铃铛只是一个线索,触发点是便利贴,啊!不对!是……是名字!"蓝泽觉得自己蠢,说了这么多,竟然把最重要的信息给忘了!
"名字?叫什么?!"李梓然跟着竖起耳朵。
"他叫楚河宴!江河的河,盛宴的宴!"又从兜里拿出那张已经泛黄的便利贴,指给二人看,"喏,就是这三个字!"
楚河宴?楚河宴?
顾晨的神色一下就变了,像是解开了桎梏,整张脸暗了下来,深沉的眼眸,变得晦暗难明,他如同失了心智,口齿不清地,念叨着这三个字。
就像是在念咒语。
大脑突然一阵刺痛,就好像有人在用纂刻刀在他的神经上刻写这三个字,血印子一点点渗了出来。
"啊!"顾晨抱住脑袋,呻吟了一声,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天旋地转的,两只双脚快要支撑不住他自己了,他像是进了一个密闭的小房间,四周漆黑,里面空荡荡的,他摸得到出口在哪儿,可就是出不去,这种窒息感,让他一下子深吸了好几口气。
"顾晨!顾晨!你还好吗?"
蓝泽将顾晨整个人抱住,抚着他的背,不停安慰着,看得出,他也吓得不轻。
"我……我头痛!小泽,我头痛!"
顾晨将蓝泽紧紧抱在怀里,像是要将人揉碎,喊声,像一位身患绝症,却只能躺在医院等死的病人,那般无助,李梓然在一旁站着,看着,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这次,他没有向往日里那般打趣,因为他看得出来,顾晨真的很痛苦,整个面部揉成了曲线,惨白的脸,不见血色,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顾晨,跟丢了魂似的。
其实,何止是顾晨。
楚河宴这三个字,也如一道惊雷,将沉睡的他惊醒了。
蓝泽掐准着力道给顾晨按摩穴位,幸好这些事他小时候常做,又揉了揉顾晨的太阳穴,没敢太用力,听到顾晨长吁了一声,才停了手上的动作。
"怎么样?好些了吗?"
"嗯……好些了。"顾晨淡淡的说道。
只是神情还有些恍惚,魂也像还没收回来似的。
见顾晨脸上恢复了些血色,蓝泽才敢松一口气,瘫坐在递上,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顾晨!你刚刚快要把我吓死了!"
蓝泽小嘴一瘪,差点哭了出来。
看样子确实吓得不轻,顾晨一把将人抱起,放在腿上,捏了捏蓝泽软嫩的脸,安慰道:"哎哟,对不起啦,我刚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或许……或许是因为刚刚考完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