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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少年心事,终难遂愿^……

    李怜儿轻叹道:“家兄言道:‘青灯黄卷未竟,何敢言儿女私情。’”

    晚风乍起,林非器笑道:“令兄这般,倒似‘读尽家藏万卷书’的做派。”

    林攸宁眸光微凝,指尖轻轻按住林非器的袖口:“非器,此事莫要与他人言。”

    林非器撇了撇嘴,低头踢开脚边的石子:“阿姊放心,我省得的。”

    李怜儿蹙起蛾眉,愁得直跺脚:“这...教我如何向裴玉开口嘛!”

    林攸宁望着天边渐沉的暮色,轻叹一声:“事已至此,只得以实相告了。”

    李怜儿轻扯林攸宁的衣袖:“不如与我同往?”

    林攸宁略一沉吟:“也好。”转身对林非器嘱咐道:“我去去便回,这书案且待我回时再抬。”

    林非器正挽着袖子擦拭案角,闻言点头:“省得,我先将其拭净便是。”

    李怜儿将话带到时,裴玉低垂着眼睫,半晌才轻声道:“如此...也好,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林攸宁见状,忙握住她微凉的手,心下暗忖——虽无力促成裴玉与李奇之良缘,然助其摆脱李家二郎之婚约,或可为之。于是,林攸宁对裴玉说道:“银钱之事你莫忧心。”

    可少年心事,终难遂愿。

    林家灶间的水缸又见了底。林攸宁与林非器推着榆木辘轳,吱呀呀地往水井走去。

    “阿姊,瞧——”林非器忽地扯住她的袖角,压低声道,“那不是怜儿阿姊么?”

    荷花池畔,李怜儿独坐青石,衣袖掩着脸,肩头微微颤动。林攸宁心头一紧:“我去瞧瞧。”

    “我守着辘轳。”林非器乖乖地点头。

    林攸宁急步穿过垂柳荫,“怜儿!”

    李怜儿闻声仓皇拭面,起身时身子一歪便要栽入池中,却被林攸宁一把揽住。

    “方才起得急了些...”李怜儿倚着池边石头,指尖按着太阳穴,“眼前竟一黑。”

    林攸宁扶她坐下,忽瞥见那杏眸红肿如桃:“这是怎的了?”指尖触到她的衣袖,已然湿透,“谁给你气受了?”

    “无人予我气受。”李怜儿摇首,“不过是...自怨自艾罢了。”

    林攸宁蹙眉:“好端端的,何故自苦?”

    “恨不生作县尊闺秀...”李怜儿语未尽,喉间已哽。

    “这事从何说起?”林攸宁轻抚她背脊,“姜姨待你如珠如宝,李叔与令兄更是——”

    “你不明白!”李怜儿骤然打断,泪落连珠子,“若是...若是...”却再说不下去,只得将脸埋入掌心,肩头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李怜儿才抬起头说道:“你可知常郎君已与县尊之女换了庚帖?”

    “竟有此事?”林攸宁同常思远来往不多,只知他是巡检使之子,“难道?让你脸红之人...竟是他?”

    李怜儿闻言点了点头。

    “那你待如何?”

    “还能如何呢?不过是女儿家的一时痴想罢了。”李怜儿顿了顿,“过些时日,我自然就好了。”

    “也是,既已下了庚帖,便难以转圜了。”林攸宁轻轻地抚着李怜儿的背。

    “可攸宁...我心里还是疼得紧...”李怜儿话音未落,泪水便又簌簌落下,整个人伏在林攸宁肩头轻轻颤抖。

    林攸宁轻抚她的背脊,想转移李怜儿的心思,便柔声问道:“那常郎君...究竟何处得了你的青眼?”

    李怜儿慢慢止了啜泣,断断续续地说道:“他...生得俊俏,还在秋闱中了举。我阿兄常说,他作的策论别具一格,非寻常腐儒可比...”

    说着说着,李怜儿眼中竟又泛起一丝光彩,“去岁盛夏,我去你家绣完荷包归家,半路忽逢暴雨。偏巧他的马车经过...借伞与我。”她的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这般说来...我俩岂不是天定的缘分?偏巧那日暴雨,偏巧他的马车经过我身旁,偏巧...他撩开车帘时,我抬头瞧见了他。”

    “那...你阿兄可曾提及常郎君对这门亲事的想法?”林攸宁反问道。

    李怜儿摇头,“常郎君只说父母之命莫敢不从。”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阿兄还说,那县尊千金曾去过你家私塾。”

    林攸宁疑惑道:“何时?我怎不知?”

    “说是前段时间给你家义学捐了好些笔墨纸砚呢。”

    林攸宁恍然大悟:“啊!可她是茶场监官之女呀。”

    “半月前她父亲升任县尊了。”李怜儿轻声道,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原来如此...”林攸宁喃喃着,为李怜儿拭泪,“这世间姻缘最是难测。你这样好的小娘子,定会遇到真正懂你、惜你的人。等到那时,你或许会发现今日之遗憾,不过是老天爷在为你避开一段错缘呢。”

    林攸宁又指着莲池中的荷花:“怜儿,你觉得这荷花美么?”

    “自是美的。”李怜儿望着那粉白相间的花瓣,不解其意。

    “那梅花呢?”

    “也美。”

    林攸宁莞尔:“那你且说说,是荷花更胜一筹,还是梅花更得你心?”

    李怜儿一怔,细思片刻道:“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清丽脱俗;梅花凌寒独自开,傲骨铮铮...这...”

    “可是难以抉择?”林攸宁轻声说道,“因为它们各有千秋,都是极好的,是么?”

    见李怜儿点头,林攸宁执起她的手:“你只见常郎君仪表堂堂,文采斐然,却不见你阿兄亦是芝兰玉树,”她顿了顿,“这世间的好儿郎,原就如百花争艳,各擅胜场。”

    见李怜儿垂眸不语。“常郎君确实好,”林攸宁轻声道,“可如他这般好的人,这世间...多着呢。”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却像一粒种子,悄悄落进了李怜儿心里。

    “阿姊!日头都要落山了,咱们的水桶还空着呢!”林非器急得直跺脚,高声催促道。

    李怜儿突然握住林攸宁的手,晚风拂过她的发梢,将方才的泪痕吹得干干净净:“攸宁,我明白了。”她眼底映着最后一缕霞光,“这世间的良人,如四时花卉——春兰清雅,夏荷高洁,秋菊傲霜,冬梅凌雪,何必...”她顿了顿,将那个名字咽了回去,“何必执着一枝呢?”

    “嗯!”

    李怜儿挽起林攸宁的胳膊,“走,咱们打水去。”

    林攸宁此时犹自天真,以为对李怜儿一番开解已见成效。殊不知男女之事,岂是三言两语可道尽;儿女之情,又岂是只言片语能断绝。这厢林攸宁尚在暗自欣慰,可李怜儿那厢情丝缠绕,早已深种,实非她所能解矣。

    转瞬已是夏末。

    晨膳方毕,林攸宁唤住正欲往书堂听讲的林非器:“非器,备上江州车,随阿姊往县里采买些吃食。”言罢,林攸宁一边执着葫芦,一边往其中注水。

    林非器闻言蹙眉:“往常不都在村集采买?况且,县路迢迢,还正值酷暑,烈日当空的...”

    “早去早回便是,避开午时烈日。”林攸宁又往抹布袋中添了两个糖蒸饼和几枚柑橘,“明日几位郎君皆要归家整装,赴发解试与省试。阿爹对他们期许甚深,临行前自当好生饯别。”

    “那非器何时能赴省试呢?”少年仰首问道。

    林攸宁轻笑,抚其额发:“待你如常郎君、景郎君般过了发解试,自然便可赴省试了。”

    华阳稻田千顷,农人戴笠赤足,踩水车以溉田,惊起白鹭,飞入竹林深处。时有三五小童,嬉于溪畔。荷塘里的荷花开得正艳,林攸宁采了两片荷叶,放在自己和林非器的头上遮阳。华阳县衙前古槐如盖,蝉鸣聒耳,胥吏挥汗粘蝉。

    “阿姊,此番要采买何物?”

    林攸宁轻点纤指细数:“需购三尾鲤鱼作清蒸,两斤鹿肉熬羹汤,四只猪蹄红烧,五把芹芽作脍,再添十四个角黍。”

    林非器咋舌:“这须费不少银钱吧?”

    “昨夜略略算过,约莫八百余文。”林攸宁挽了挽袖口,“阿爹说他们若能金榜题名,这银钱便花得值当。”

    正言语间,忽闻商贩吆喝:“新鲜鹿肉!今晨现宰!只余三斤,九十五文一斤!”

    林攸宁拿起鹿肉看了看,捏了捏,又闻了闻。

    “两斤,一百七十文。”她淡然道。

    商贩急道:“小娘子,九十文已是贱价...”

    林攸宁不疾不徐道:“将及午时,市集渐散。这鹿肉虽看似紧致,然指压难复,血色渐沉。待归家时,怕是已不鲜了。一百七十文,最是公道。”语毕,见商贩犹疑,便作势携林非器离去。

    林攸宁自幼随母赶集,练就了一双慧眼。那商贩见她如此懂行,只得叹道:“罢罢罢,老朽也急着归家,便依小娘子所言。”

    待银货两讫,采买诸物时,林攸宁皆这般与商贩周旋。不多时,江州车便已装满了。

    “阿姊,可还有余钱?”林非器扯着姊姊衣袖,眼含期盼。

    林攸宁轻笑:“且说,又馋什么了?”

    “想食冰雪冷元子...”少年仰面而笑,眸中闪着细碎的光。

    “三十文一份呢。”林攸宁掂了掂钱袋,“今日采买已费七百文了。”话音未落,便见弟弟睫羽低垂,连发梢都透漏着失落。

    林攸宁终究是心软了:“罢了,买一份与你分食。”

    “阿姊最好了!”林非器顿时笑逐颜开,宛如云破月来。

    两人执手向冰饮摊行去。待买过冰雪冷元子后,林攸宁从林非器手中接过了江州车。林非器乖巧,先奉第一匙与林攸宁,而后自己再食了一口,两人一起分食这份酷暑里难得的清凉。

    归家途中,蝉噪林逾静,唯闻姐弟笑语盈盈。及至家中,二人便忙活起来。林非器浣菜汲水,林攸宁刀砧生风;林非器添柴看火,林攸宁掌勺烹鲜。约莫两个时辰,八珍玉食齐备。

    “林小娘子今日怎备得这般丰盛?”董贺见菜色上桌,不由惊叹。

    林攸宁浅笑:“今日特殊,郎君稍后便知。”

    待众人入席,林父举盏道:“明日常生、李生将归整行装,赴京应省试。不日董生、周生、张生亦将赴发解试。今特设此宴,为诸君践行。”言罢,林父环视众弟子,语重心长道:“汝等十载寒窗,青灯不辍。切记‘理明、词达、气浑’六字真言,胜读十年书卷。为师在此静候佳音!”

    常思远、李奇等五人闻言,整衣肃立,齐行跪拜大礼:“先生教诲,如日昭昭。弟子当奉六字为圭臬,不负青灯十载、砚穿三寸之志。”

    而后,诸人遂奉上临摹的师训字帖。林父取戒尺,于每人帖面上轻击三记,其声清越,如叩心扉。

    “诸君且趁热用膳,莫负了这一席佳肴。”林父温言道。

    董贺执箸笑问:“林小娘子,这些菜肴可有什么讲究?”

    林攸宁纤指轻点:“清蒸鲤者,取鱼跃龙门之意;鹿肉羹者,喻禄在其中;红烧蹄膀,暗合朱笔题名;芹芽脍者,寓勤学之志;角黍裹香,愿诸君百发百中。”

    蒋南击节赞道:“好彩头!愿诸兄锦绣文章,自有魁星点斗!”

    “蒋兄说得好!”李奇振衣而起,举杯朗声道:“愿诸君妙笔生花,字字皆成珠玉。”

    席间顿时觥筹交错。王生与赵生促膝而谈,一个论《文选》精微处,一个摹《名臣奏议》笔意。几位年长学子则细说秋闱典故,言笑间既有壮志,亦含几分忐忑。

    窗外老梅簌簌,似应和这满室书香。清风偶穿堂过,翻动案头未干墨迹,默默记取这群读书人的青云之志。

    翌日拂晓,林父携子女送至村口。

    “先生珍重。”为首的学子长揖及地,余人纷纷行礼。林父喉间微动,终只是抬手为弟子整了整衣冠。

    众人背影渐行渐远,林父犹自伫立。直到人影没入晨雾,林攸宁方轻声道:“阿爹,回罢。”林父这才微微活动僵硬的肩颈,却仍频频回首。

    林攸宁明白,这些远行的学子,载着父亲半生的期许。那渐远的脚步声里,分明响着一个教书人最深的呐喊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