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县城之后，叶雅和妈妈是跟叶亭他们家合住的。
爸爸那天把叶雅送到这里之后就离开了，妈妈和叶雅说是去大城市工作去了。她知道，自己能来县城上学都是多亏了爸爸努力赚钱。
叶雅现在住的地方是个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叶雅和妈妈弟弟住在左边的房间里，叶亭家是右边的房间。共用客厅厨房卫生间。
叶雅看到这个房子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干净的没有黑灰的墙壁，亮得反光的地板，还有一个客厅。睡觉的房间看上去也香香的，没有老鼠屎。
她有点遗憾没有早点来，但是想到老家的奶奶，又觉得这种想法很不该。
“起床了”。
“再睡迟到了”。
“哦哟，还要不要上学了！”
两个房间相继出现大人催促的声音。大早上是最忙碌的时候，家长们忙着穿衣洗漱，又喊孩子们起来准备上学去。
通常叶雅到点就自己醒了，从来不用大人操心起床问题。这点上叶亭恰恰相反，早起的叶亭是个混世大魔王，起床气发作看谁都不爽。
一般这个时候叶雅是不会往她旁边凑的，自己默默刷牙洗脸，然后背起书包在客厅等着。等叶亭也洗漱完，姨父再拎着车钥匙拖出他那辆摩托车送叶家这两姐妹上学。当然这种情况是极少数，只发生在姨父有空闲的日子里。
进班级的时候时间还早，装早餐的桶刚刚被身强体壮的几个男同学拎过来。叶雅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有大白馒头，还有袋装面包。
她眼睛一亮，心里已经沸腾起来，偏偏还要假装自己没有特别开心。
等班主任来了之后，就开始一组一组的人上前去领取早餐。叶雅心里一直数着数，看着快到自己了莫名有些紧张。
等到轮到她这一组的时候，她跟随着队伍往前面走。突然听到旁边人说：“这一个个的吃的倒不少。”他看上去只是和同桌在随意闲聊。难过的是叶雅能听懂，莫名有点介意。
她抓取食物的手一顿，不着痕迹得拐了个弯，抓取了个馒头。
叶亭手里拿着个面包在吃，馒头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粘水塞嘴里。叶雅悄悄看了一眼，啃起了自己手里的大白馒头。
她觉得很香，简直贪心想多吃几个了。在她老家，只有偶尔才会有人翻山越岭提着一个桶子来家门口，奶奶会买上几个热腾腾的老面馒头，用塑料袋装着。
这个时候放学回家的叶雅简直幸福到冒泡。但是这样的机会一年里也没有几次。现在每天都能吃上大白馒头，这是以前叶雅想都不敢想的。
旁边的白皮子递过来一个面包，叶雅假装没看到。白皮子是叶雅在心里给他取的绰号。她不敢光明正大的给自己出一口气，便只能在心里暗暗实施自己的报复行为。
可讨人厌的人心里没数，还把面包放到了她桌子上。这下想无视也不行了。他一副很照顾她的样子：“你这么瘦要多吃点。”叶雅把面包还回去，没说什么别的只说自己吃不下。也不管他听没听懂。
她现在最期待的事就是老师什么时候换同桌，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和表妹坐一起。
除了来这里上学的第一天，白皮子再没有做什么使她不舒服的举动，可她依然时时不舒服，这种不痛快并没有随着时间淡去，反而更加难受。
甚至于好几次，她都梦到自己回到当时的场景，把白皮子的手狠狠甩开了。
在老家时，她其实就见过这种场面。当时班上有一个男同学，身形矮小，和女生玩在一起。叶雅和他也熟。
他们几个回来顺路，经常几个孩子一起回家，好好的路不走喜欢在溪水里走，一会儿又提着鞋光着脚上岸走，那些快乐的时光她原本很珍惜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乐意和他一起玩的？
是看见他在本子上写了很多女同学名字的时候。怪她好奇去问，他当时坦坦荡荡地回复了他：“我把班上的女同学里我觉得好看的女生名字都写下来了，还排了序。”
他很坦荡，但是布满阳光的教室里叶雅突然很讨厌他。就是像吃饭时吃到噎住想吐的那种感觉。她原本好奇去看本子上名字的眼睛移开不再看。
他看叶雅不看还卖力推销一般：“看吧，你不好奇我写了班里哪些人吗？”叶雅摇摇头，走回自己的座位了。
那时初见端倪，从此之后都不能再和他愉快地玩耍。
后来有一次玩得比较好的几个人约着去他家玩，叶雅没有拒绝掉，只好跟着去了。他爸爸亲切的招待起了叶雅一群人。几个半大孩子有大人在不自在，他爸爸好像看出来了，中途离开了。
那天叶雅和同学们在他家玩了一整天。叶雅没有和人说过，她看见的一件事。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电视机的光亮，照亮了一大一小两张脸。
是她的同学和他的爸爸。她永远也忘不掉那两张脸上兴奋的神色。电视机上男女交叠的画面给他们的面孔涂上一层厚重的油漆，丑陋又难闻。
种种疑惑得到了答案，那些让她难受的，如鲠在喉的，浑身不舒服的东西，背后都有着一个成年男子的影子。
说不清在想什么，离开之前，叶雅问了他妈妈在家吗，他说很小的时候他妈妈就离开他爸爸了。叶雅不知道这个离开是哪种离开，但是她望着他们父子二人居然有种可笑的怜悯。即鄙夷又觉得他们可怜。
回忆完之后，她看了眼自己的同桌，明明记忆里的那张脸黑乎乎的，却一瞬间和白皮子重叠。
叶雅很害怕，因着自己这想象。于是一下课就跑到表妹身边，一下子安全感就萦绕着她，她开始和叶亭说话。大部分时候是叶亭说，她点点头附和。
她像一下子回到人间，浑身寒毛慢慢放松。白皮子，黑炭，她在心里暗暗贬低这两个人。又忍不住想，她也不是总遇到这样的人。至少她还能遇见表妹这样好的人。
……
叶雅和叶亭手拉着手回家，就看到弟弟坐在地上。她过去把弟弟抱起来。叶优比叶雅小五岁，他们姐弟是隔了很多年才见上面的。
很多人期待弟弟的降生，叶雅也算一个。在很小的时候，叶雅就在周围人的嘴里知道了“弟弟”这个词，她整天抱着个枕头摇啊摇，告诉她见到的每一个人，这是她的弟弟。
后来她真的拥有了一个弟弟。她总觉得弟弟是自己摇来的。然而她在奶奶这边，弟弟随父母在遥远的另一边。
第一次和弟弟的见面，是在老家吊脚楼下面的鸡窝附近。她正在掏鸡蛋，比她还要小的弟弟走过来了。她开心得主动和他打招呼。而弟弟的反应出乎叶雅预料，只有屁股点大的弟弟飞快地拿起一块砖头砸在叶雅的肚子上。
她迟钝地反应过来弟弟做了什么。缓缓伸手捂住肚子。
疼痛是瞬间的，现在叶雅已经不记得那股疼痛了。这件事她没有告诉妈妈。
这作为姐弟俩的第一次见面委实算不上多好。但是叶雅觉得好像不论是和弟弟的见面还是和表妹的第一次见面，都有种相似的感觉。
叶雅几十年之后知道了，这种感觉叫抓马，颇有戏剧性。
“给你。”叶雅摸了摸弟弟的头，把手中提着的小塑料袋放到他手里。叶亭也把手里的塑料袋给了自己弟弟。几个大人拿走拆开，一看就笑了：“哟，知道疼弟弟了。”唐莲也笑：“你们俩的姐姐这么疼你们，长大了可要好好对姐姐。”
里面是包好的街边小零食，自从叶雅知道这些东西弟弟能吃之后，时不时给弟弟带一点回来。叶亭看见了之后也给自己弟弟带了。久了之后这两个小孩就每天在放学期间准时等在门口。
唐莲看着两个女孩儿说：“你俩也别总给他们带，零花钱自己花。”叶雅笑了笑摇头，她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给弟弟买吃的她很开心。
晚上吃完饭唐莲带着几个孩子去了一个亲戚家里。开始叶雅以为只是单纯的耍，直到那个亲戚拿出了很多衣服，把地上垒起了个小山堆才停止。
唐莲喊来叶雅他们：“自己来挑，看着喜欢的拿。”叶雅迟疑地看了一样妈妈，又看向那一堆衣服。
叶亭翻了起来，两个弟弟也一屁股坐在衣服堆上。叶雅慢慢也开始翻起来，虽然照她看，每一件都很好看就是了。
其实她也是有漂亮衣服的，在老家房间的木箱子里，爸妈寄回来的衣服很多都是山里不常见的款式，每一件她都能穿好久，直到再也穿不下了。其中有件印着向日葵的小裙子她尤其喜欢。
叶雅手里的裙子是浅绿色的纱裙，上面有很多亮片，裙子长长的可以遮住脚踝，是和那件向日葵裙子完全不一样的款式。她盯了一秒两秒三秒……不舍得放下。
像下定决心般轻轻开口：“妈妈，我喜欢这个裙子。”唐莲看了一眼裙子，点点头说可以，让她再挑几件。后面叶雅又陆续挑了几件衣服裤子，但是最喜欢的还是那条裙子。回家的路上把那条裙子压在最里面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