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遥星摘下耳机还没来得及回答，何予已经自问自答了，“一队的第一视角？Proble？”
视频就是何予帮忙找一队借的，他当然一清二楚，褚遥星只是点头。
“啧啧啧！你小子可以啊，赢了还这么用功！”孙鸣坐车向来不老实，总喜欢转过头跪在座椅上找下路组说话，“哎！何予！你又在看谁的？”
何予把手机反过来，视频抬头《职业联赛辅助合集01——Silence》几个字正在匀速滚动。
“哎？”孙鸣疑惑，“你给遥星找自家一队AD的视频，自己为什么不去看一队辅助Prose的？虽然我承认Silence确实很牛啦，但这不是……”
孙鸣竖起两只食指，贴近又分开，“很不搭吗？”
无人回答，何予眼神里快速闪过尴尬。
“嗷—！”前排的上单狠挤了一下孙鸣的腰子，后者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触碰到了某些禁忌话题：“啊不是，我的意思是……”
大巴突然冲过一个减速带，孙鸣被颠得一弹，头眼看着就要撞到大巴顶上的空调出风口，一只手却飞快垫在了孙鸣的头顶。
那只手带着少年特有的劲瘦，骨头的轮廓清晰凸起，随动作伸展时显得利落有力，与之相比，手掌的主人面容则显得有些孩子气，脸颊挂着一些未退的婴儿肥，脸型圆钝，唇红齿白，透着股鲜嫩青涩的味道。
“小心，孙鸣哥。”褚遥星站起伸手的速度就像游戏里一般迅速而又准确，语气却带着笑，将这不寻常的反应速度衬得稀松平常。
“谢……谢。”孙鸣迟一秒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头。
“遥星，你最后一波是怎么知道龙坑上面还有一颗‘微光粒子’的？”何予顺势把话题引开。
“猜的。”褚遥星敛起笑容，谈到游戏相关话题，神情顷刻变得理性。
“哦？”孙鸣来了兴趣，扒着座椅靠背，极力凑近。
褚遥星在两人期待的目光夹击中，认真解释，“在【无归长廊】图的官方介绍里，总会强调‘微光粒子’无论是刷新位置还是属性加成都完全随机，但其实受制于游戏程序的设定，这种随机只是在一定范围内的，属性也是，几乎不会重复。”
孙鸣点点头，这是打职业都知道的事，“你就是根据这个猜的？”
“可是不对啊。”何予质疑，“粒子数量并不固定，就算你知道大概位置，你怎么知道一定会刷新呢？”
“其实也并不完全肯定，但……我发现了一个不一定对的小规律。”褚遥星语气有些犹豫，“可能是设计师的故意设置，也可能是偶然，粒子刷新通常会避免上下河道的完全对称，特别是最靠近上下两条边路的那颗，绝大部分情况下都只刷一边。”
中辅眼神同时亮了亮，显然以前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褚遥星大脑中轻易地调取出刚才的对战，“所以利用上一波在下河道团战时粒子的位置，就可以反推出上河道的情况，至于属性……我们队吸收的粒子属性是已知的，而对方包过来时，第一波辅助有过短暂的移速加成，第二波打野在抢龙时被龙击飞时并未掉血，应该是短暂触发过一个护盾效果，所以只要稍微排除一下，最后一颗是攻击力和暴击加成的可能性其实很高……”
“可以啊遥星！挺牛啊你！”孙鸣不禁感叹，“哎，这么有用的信息你怎么不告诉杨教练？！”
“因为其实也不完全准，我RANK的时候也出现过完全对称刷新的情况，只是概率极小……”褚遥星越说声音越小，似乎带着某种更深层的顾虑，“所以，也麻烦孙鸣哥先不要说。”
“为什么？这么高的概率，其实已经很有用了，就算不是100%，先告诉老杨也没什么吧？”孙鸣问。
“因为……”
大巴一个急刹停在了郊区的二层小楼前，打断了对话。
所有人被催促着下车。
回到基地，杨教练明显三心二意，连训练室连多功能屏都没有开，随意复盘了几句就让大家各自散去，只喊了打野出去谈话，晚间也没再安排其他训练赛。
众人乐得可以各自RANK，人群聚了又散，褚遥星照常练到了最后，等他关机时，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经缓慢走向4。
他捏了捏有些酸麻的肩颈，横过手机熟练打开【Proble第一视角】的视频，扶稳手机轻声走上二楼。何予背靠着他侧躺，看样子已经睡熟，只剩床头柜上昏黄的小夜灯还亮着，那照例是为他留的，怕他摸黑进洗手间摔着。
褚遥星反手关上房门，习惯性落锁，最近孙鸣总拿一些都市怪谈吓他，警告他早点睡觉，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点害怕。
简单洗漱，躺在床上，却一点睡意也无，褚遥星手又去摸手机，夜灯却突然一暗，吓得他一激灵。
“还不睡觉，别把眼睛看坏。”是何予的声音。
“知道了。”褚遥星立刻把手机按息，双手交叉乖巧躺好。
短暂的安静，但两人都没酝酿出困意。
“很精彩？”何予轻声搭话。
“嗯……”褚遥星闭着眼，脑海里出现无数个Proble操纵着各式各样的AD小人奔跑，对线，打团。20多场比赛，50多场录像，他反反复复看了上百遍，却从不感觉厌倦。
紧接着一个身穿蓝紫色渐变队服高大的形象浮现在脑海里，褚遥星语气透出细微的兴奋，“感觉……跟他可以学到很多。”
“你想去一队？”何予察觉出了什么。
褚遥星没有立刻答复。
“这对你来说不算一个好选择。”何予沉声，尽量斟酌语气和用词，“你知道林题在LTD的地位……只要他在，LTD的AD这就不会有第二个人，你做他的替补不仅毫无上场可能，还会丧失在二队的比赛资格。”
其实何予也知道这种情况不会发生，毕竟以他对俱乐部的了解，按照现在褚遥星的表现，把他在留在二队发光发热身价要远远高于在一队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替补。
“其实我倒建议你……今年冬转看看别的队的机会。”
SCC分设夏季与冬季转会期，虽说是两个，但重视程度却是不同。
夏转时间短，流动少，大多只是在原有基础上小修小补，而全年所有赛事结束之后的冬转，则是一年中选手与俱乐部互选最重要的时刻。
其通常足有一个多月，不仅涉及SCC联盟各家选手的流转，也是次级联赛新人上调，赛区之间人员流动的最佳窗口期，时间长悬念足，一向热闹非凡。褚遥星虽然目前仅是次级联赛选手，但作为今年的SGL最佳新人，春季赛FMVP，参与职业联赛冬转也并不是痴人说梦的事。
“去其他队伍？”褚遥星似乎对这个问题完全没有准备。
“嗯，你总不会想一直留在这里吧。”何予语气带笑，字里行间却有些苦，“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打职业之前就有偶像吗？就没考虑过去他的队伍？”
“他退役了。”褚遥星歪头，两张单人床中间是一个不大的床头柜，零星放了些杂物，褚遥星这侧靠墙安稳放了一只小猪挂件，巴掌大毛茸茸，穿着亮橙色的马甲，在黑夜中只能勉强看出黑色的轮廓。
三年前直播里的惊鸿一瞥仿若一场梦境，等他自己也追随脚步踏上这条道路，前人却早已告别舞台。
“而且……那个战队也消失了。”
“消失了？”何予猜测可能是改名或者转卖席位，“你没尝试着搜搜看？”
“褚遥星再摇头，他始终没有完全的勇气把那个ID敲进搜索栏，去了解偶像据传遗憾落幕的职业生涯。
“其实……我可以再等等。”无论是三年前的偶像，还是现在一队的林题，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优秀如他们尚不能登上那个最高奖台，自己又怎么会有入场的资格呢？
“杨教练总说厚积薄发，切记冒进。我也觉得还需要多练几年。”
“不，我不认可。”何予罕见地表达出如此绝对的否定。
“一个人的职业生涯并不是靠多次重复的累积，更像是……一场比赛，充满了随机和不确定，向前一步的机会总是转瞬即逝的，一旦错过，就再无重来的可能。”
何予再次翻身，平躺着望向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像是和褚遥星并肩共享同一片墨色的夜空。
“所以只要有机会出现，第一时间就要牢牢攥紧。”
夜阑人静，何予说完似乎并没有在等褚遥星的回答，语气再次回归平静，“睡吧。”
褚遥星应声道了句晚安。
两人的对话在朦胧的睡意中结束。
褚遥星再次陷入一个重复但又意义不明的梦境。
周遭突然变得喧嚣又吵闹。
但这次似乎有了一些区别，梦中高倍的模糊滤镜略有减弱，远处原本恐怖幽森的大片黑暗逐渐开始聚焦，冒出无数星星点点的亮光。
褚遥星在梦中凝住精神，收集思绪，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但突然，有人凭空出现抓住了他的手，紧接着，另一个人手贴紧他的背脊，将他向前一推。梦中，衣物与皮肤的触感都如此真实，一推一拉之间，褚遥星被带着踉跄向前走了很远。
嘈杂的声音开始具象，变大，应该是中文，有切实的内容，但又无法听清。
褚遥星想抬头看清前面人的长相，那手掌传递的温度又骤然消失，只留他一人面对嘈杂与黑暗。
梦开始向着以前不曾有的方向发展。
一团红色的火焰在黑暗的空间中蓦地出现，随后迅速向褚遥星的方向蔓延出一片耀眼的火势，好在是梦，那火并不灼热，只是颜色鲜艳饱满，火焰闪烁跳跃，逐渐形成一个人形的虚影。
那人侧身向着褚遥星，兀自站立，肩膀以下的部分与火焰连成一片，难以分辨。
他背脊挺直，并无动作，姿态像是关卡的隐藏BOSS。
褚遥星莫名觉得那人十分熟悉，他向前跑去想要搭话，但梦境并不符合现实逻辑，他只在原地踏步，并不能更加接近。
火舌向四面进攻，随后迅速吞没了空间中的一切黑暗。
脚下的地面已经生出裂缝，梦境开始坍塌，那人却在此时转头，摊开手掌。
伴随着远处嘈杂的人生与闪烁的星光。
褚遥星感到全身一震。
那人，分明是自己的脸。
轰——！
嘈杂声陡升为轰鸣的巨响，梦境倒塌，有规律的声响仿佛要在耳膜处炸开。
褚遥星猛得倒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房门处发出不断拍打的声音。
砰砰砰！又急又快。
他下意识去摸枕边的手机，一看时间，才早上7点多，正是做美梦的好时候。
何予已经耷拉着拖鞋走到门前，门一拉开，喘着粗气的领队小徐因为没收住手向前一栽，还没等何予说话，他大半个人就已经探进房间里，看着一脸睡意朦胧的褚遥星，大口大口地喘气。
“遥星，快起床！”小徐按住胸口，企图顺匀气息，“半个小时前接到通知，一队的AD林题半夜急性阑尾炎送去医院手术了，你被临时借调到一队补缺，估计要去小半个月！”
房间里两个人一瞬间困意全无，褚遥星脑袋像恢复出厂设置般又清醒又空。
他望向一旁的何予，对方眼神中，除了震惊，分明还有一些道不明的其他意味。
“快收拾点个人日用品，跟我走！”小徐招手催促，褚遥星一骨碌爬起来。
向前一步的机会总是转瞬即逝的，一旦错过，就再无重来的可能。
那个瞬间，就这样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