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将近两公里泥泞的山路后,张平的脚步终于在一处灰瓦房前停下。"就是这里了,"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解释道,"现在教师宿舍没有空位,这间屋子虽然废弃已久,但还能住人。"见江临露出迟疑的神色,他又急忙补充:"你放心,我特意调查过,不是凶宅。原住户全家都搬到城里了,村委会已经联系他们征用了房子。你就安心住下吧。"
江临仔细打量着这个院落。院子不大不小,房前有两片菜园,里面种着番茄、土豆等应季蔬菜——想必是附近村民见这里长期空置,便借来耕种。两侧的围栏只是用粗细不一的木棍简单扎成,参差不齐地排列着,与其说是围墙,不如说是象征性的界限。她走到房门前试了试门窗,还算结实。屋内虽然墙面有些泛黄,但整体维护得不错,至少看起来能够住人。
"时间不早了,你先收拾一下吧。"张平站在门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要不要休息一天再来报到?"
"今天真是辛苦您了,张校长。"江临真诚地说,"不过我没关系的,明天就能正常上班。您回去路上小心。"
"别叫我校长,"张平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们学校连我在内就五个老师,叫我张平就行。有需要随时打电话。"临走前,他还特意检查了院门的锁是否牢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江临心里涌起一股暖意——看来这个地方,或许没那么糟糕。
夜深人静时,窗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刚有些睡意的江临猛地坐起身,警惕地望向窗外。月光下,一个瘦削如幽灵般的女人正蹲在菜地里摘番茄。借着清冷的月光,江临清楚地看到她手腕上那一圈圈紫黑色的淤痕——像是被某种金属器具长期禁锢留下的印记。
两人的视线在窗框内外骤然相遇。
女人慌乱中摔碎了手中的番茄,像受惊的小鹿般逃走了。
江临追出去时,院子里已空无一人。她困惑地看着紧锁的院门——这个女人是怎么进来的?这个念头让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该不会...是鬼吧?这个可怕的想法让她辗转反侧,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的江临如约参加了开学典礼。孩子们和同事们都对她很热情——在纯朴的乡村,教师这个职业总是备受尊敬的。张平悄悄凑近她,压低声音说:"江老师,书记昨晚打电话到县里打听你父亲......"
"抱歉,"江临迅速环顾四周,确保没有家长在附近,才小声打断他,"我不太想在公共场合讨论家事。"随即提高音量,自然地转换话题:"对了,关于新文具采购的事......"她脸上又挂起那标志性的温暖笑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张平。
张平愣了一下,立即会意:"已经在路上了。就是校服的事还得跟家长们再商量,很多人都觉得没必要,浪费钱。"
"谢谢您这么上心。"江临真诚地说,"我刚来就遇到您这样的贵人,真是幸运。"从小寄人篱下的经历,让她早已练就了恰到好处的客套与奉承。配上她亲切的笑容,很少有人能抗拒这种魅力。
"别客气,"张平憨厚地挠挠头,"都是为了孩子们。"
忙碌的一天很快过去。当江临终于走出办公室时,夜空中已经挂着一轮缺月,周围繁星点点。乡下的夜晚没有城市的霓虹,却有着独特的宁静。月光格外明亮,空气清新得让人心旷神怡。
透过栅栏的缝隙,江临看见隔壁那个女人正在院子里洗衣服。这不就是昨晚那个"不速之客"吗?她蹲在井台边的姿势很特别——双膝紧紧并拢贴在胸前,后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虽然蓝布衬衫的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但所有纽扣都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搓衣板在她手下发出有节奏的"咯吱"声,每搓十下,她就会机械地将额前的刘海撩动一下。
"需要肥皂吗?"江临走近矮栅栏问道。
女人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但手上的动作没停,甚至没有转头看她一眼。
江临只好讪讪离开,心里却更加疑惑: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昨晚又是怎么进入院子的?算了,以后有机会再问吧。
隔天傍晚,江临来到村里唯一的小卖部采购生活用品。等待结账时,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斜对面——那个女人又坐在井台边,身体机械地上下起伏着,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
"那是刘家的。"老板娘顺着她的视线,撇着嘴递来找零,"嫁过来八年了,肚子一直没动静。现在白天给全村洗衣服,晚上还......"她突然噤声,因为那个跛脚男人正朝这边走来。
男人把装满衣服的塑料袋扔在地上:"三婶家三件,李叔家五件,记清楚了。"女人安静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用铅笔头认真地记下。
"为什么要她做这些?"江临看不清阴影中女人的表情。
"她不是本地人,没分到地。"老板娘压低声音,"看见那个瘸子没?我们都叫他刘瘸子。他家原本就两口人的地,儿子去城里打工五六年没回来了。刘瘸子残疾,把地卖了,穷得揭不开锅,只能靠帮别人干零活换口饭吃。"老板娘擦着柜台,像是许久没人说话似的,拉着江临继续八卦。
"没有地就这么穷吗?连温饱都解决不了?"江临故作好奇地附和。
"唉,村里都在传,他儿子在城里成了家,还染上酒瘾,赚的钱不够花,全靠老头子接济呢。"老板娘神秘兮兮地凑近,"至于那个女人......"她左右张望确认没人,才贴着江临耳朵说:"听说是八年前他儿子带回来的!刘瘸子为了面子到处说是买来生孩子的,当时这小两口看着还恩爱的很,整天夫唱妇随的,过了两年结果发现生不了,他儿子就出门打工,再没回来过......"
"买来的?买卖人口是犯法的!"江临震惊得提高了音量。
"嘘!小点声!"老板娘慌忙捂住她的嘴,紧张地看了眼远处的刘瘸子,"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前几年严打时警察来调查过,她自己说是自愿留下的,还跟警察说不是被拐卖。"老板娘不屑地用痒痒挠挠着背,"说不定人家自己还挺享受呢~哈哈哈,不值得可怜。"
离开小卖部时,夜色已深。江临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专心做好支教工作就好。但那个女人佝偻的背影,却让她不得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