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臻倒入水中后,立刻紧紧捂住心口的弹孔。
她的血是黏稠的黑红色,看起来很不健康、很不人类,但幸好河水是从地下涌出来的,湍急浑浊,她的血又很少,被河水稀释后没那么刺眼了,岸上的人不特意观察的话,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傅七在这一点上与她还算有默契,在她倒下后立刻配合着外国人的威胁往岸上去。
就是这人缺德,上岸之前松开了裹着白骨的包裹,恰好丢在了刚潜下去的秦臻的脑袋上。
水是很好的屏障,阻隔了岸上的声音,秦臻听得模糊,只隐约听见对方问傅七从哪里找到的,像是在盘问什么东西的线索。
那些叽里咕噜的外语不像汉语一样是刻在骨子里的,秦臻似懂非懂,听得没头没尾,干脆放弃了。
她抱着一堆白骨在水下等待。
几分钟前被人用枪指着的时候,秦臻觉得傅七在落魄时撞到仇人手里,凶多吉少。但在莫名其妙挨了两发子弹后,她对傅七能够很快脱身这件事再没一丝怀疑,哪怕他手无寸铁、好几天没有进食。
秦臻甚至怀疑,撞见这两个外国人,就跟河水会在爆破的震动下冲垮石壁、涌入耳室这件事一样,都是傅七提前算好的。
否则他为什么要刻意提醒她,人类受到严重枪伤是会死的?
——对方想从傅七口中获得消息,不会杀他,根本不存在让秦臻为他挡枪的需要。
而在秦臻的印象里,人类社会是有法律约束的,枪杀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
于是,当子弹毫无征兆地击中她的时候,她懵懂的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不是想起傅七的提醒,她甚至可能会呆呆地站在那等对方把子弹打空。
这么做的后果是暴露她非人的身份。
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所以,出墓前傅七那么说,是算到了他们可能会遇到那些外国人、她会遭到枪杀。
他是在告诉她,在人类社会里遇到无法躲避的危险时,要表现的和人类一样,要受伤、死亡。
可对方为什么要杀她?
她又不认识他们。
秦臻想不明白。
不过她能想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用“聪明绝顶”来形容也不为过,僵尸很有成就感,觉得今日用脑量已经够多,该让脑子休息休息了,便放空自己,薅了把水草清洗起骷髅头里涌进的泥沙。
上面日光太亮,她不习惯,没怎么睁眼,在水底倒是自在,还瞅见了好几条小鱼,就是水流太急,好几次秦臻差点被冲走。
她在水下放松了会儿,没听见河岸上有什么动静,想了想,悄悄摸到河岸旁借着水草的遮掩探头,适应了会儿日光,看见河岸上,一个外国人拿枪抵着傅七的脑袋,另一人打开了通讯光屏,像是在联系其他人。
三人身后是不见人烟的茂密森林。
难怪他们敢肆无忌惮地开枪。
秦臻正在偷瞄,拿枪的大汉右突然调转枪口看了过来,她吓了一跳,赶紧低头。
这也太机敏了!
“给点水和食物。”傅七适时开口,把大汉的目光吸引了回去,但人家除了警告地把枪往他太阳穴抵了抵,根本不搭理他。
傅七不仅不怕,还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劝说道:“你们这几年冒着危险跑遍了华夏的山川大地,为了保密,见到活人就杀,结果除了浪费时间、献祭了一批又一批队友、杀了无数无辜人、损失了许多装备,什么进展都没有,现在还得靠我提供线索。这说明出任务不仅靠蛮力,还需要运气、脑子与文化积累……”
“闭嘴!”外国人听得懂中文,恼羞成怒地呵斥他停止人身攻击。
傅七疑惑,“你们想从我嘴巴里得到线索,不是应该引诱我多说话吗?”
秦臻躲在水草后,怕被发现没敢再偷窥,不知道俩外国人是什么反应,反正她是生气了!就知道这人当初那么主动地教她说话一定没安好心!
她捡了块石头朝着傅七砸了过去。
“谁!”
石头还没落地,两发子弹就打了过来,一颗击中石头,一颗击中秦臻。
与此同时,傅七也有了动作。
但秦臻没看,她赶忙捂着伤口扑腾回了水底。
等她小心翼翼再露头的时候,河岸上的两个外国人已经倒在地上了,傅七正蹲在旁边摆弄着什么,听见水声头也不回地夸赞:“做的好。”
秦臻回他:“打中你,更好。”
傅七似乎在忙,笑了下,没回头,也没说话。
秦臻只好自己上岸,拖着湿淋淋的衣服来到傅七旁边,发现一个大汉脑袋和心脏都中了弹,已经断气,还少了条手臂,半边身子呈焦黑状,尸体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另一个还在喘气,但出气多进气少,抽搐个不停。
傅七半跪着,膝盖侧压在人家脖颈,正拿着人家的手指操作别人的手表,眼里全是光屏上反射出来的密密麻麻的字母,连秦臻到了旁边也没舍得给一个眼神。
“在、在干什么?”
傅七迅速扫了眼她心口的弹孔与残留污血,手上动作不断,一心二用回答:“他的手表开着实时记录功能,会在死亡后把生前所见全部传回绑定端。要删掉。”
托日光与河水的福,秦臻初从河中露头的时候,眼睛是眯着的,脸上的水珠折射着日光,掩盖了她真实的肤色,而那两人的仇恨目光全聚集在傅七身上,根本没多看秦臻。
但难保不会有人从影像中发现端倪。
“好、好删吗?”
“删完了,现在顺便偷窥他们的秘密。”
俩人说话时,那个半死不活的外国人原本抽搐着、目眦欲裂地仇视着傅七,这时候被秦臻闯入了视野。
失去了强光与河水搭配的掩护,她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睁开了,皮肤的青灰色也变得显眼,看得那人双目猛睁,脖颈上的青筋几欲爆裂,血水“汩汩”地流了一地。
秦臻还挺怕他这样子的,挪到傅七另一边,小声说:“你开枪打、打我,我不生气,不、不杀人,我砸的是傅、傅老七,只砸他。”
“傅老七”这个名字是她偷听到两个外国人喊的,秦臻觉得这个叫法与傅七很适配。
“谢谢,谢谢你哦。”傅七对此深表感谢。
外国人则“嗬”的猛喘一口气,眼睛一翻,身子软了下去。
他腕上的手表开始闪烁绿光。
“退后!”傅七喊了一声。
秦臻对这个绿光有印象,上回傅七的手表开始这样闪烁后,三秒钟就爆炸了。
她立刻后退,傅七也疾速退开,并在那块银色手表“嘭”的一声爆炸的下一秒,朝着外国人的大脑补了一枪。
秦臻知道那俩不是好人,但补枪这个行为还是震惊了她,“多大仇?”
“就是他们炸了你邻居的墓想要活埋我,我才会掉进你所在的墓穴。”傅七语速慢,但手上动作很快,飞速查看了下外国人留下的背包,再抬头感知了下,当机立断道,“离开河道,往山顶上去。”
秦臻紧紧跟着他。
他们处在半山腰,周围全是高耸的繁茂树木,这是天然的掩护,进去没多远就被严密遮住。
傅七带着秦臻东走西绕,用背包里的食物补充了体力后,与她解释。
“他们在执行秘密任务,共五个小队,以扇形的方式由南向北行进,为了保密,见人就杀。以后再遇到他们记得要及时‘死掉’,别被发现异样。”
秦臻不怕吃枪子,但是害怕被人发现僵尸的身份,从而引起道士们的围捕。
她后怕地连连点头,问:“那你向他们发、发信号?”
“只能向他们发。因为那块手表是我绑了他们的同伙抢来的,找人进行了生物信息重置才能使用,但没有更改绑定设置。”
秦臻:“……”
难怪你炸得一点都不心疼。
她一方面觉得傅七心思缜密、稳重可靠,一方面又觉得他有太多小心思,两人都是共患难的关系了,他不提早告诉她就算了,连提醒她假装成正常人都不直接说。
“我以为你,要拿我挡、挡子弹。”
傅七挑眉,“我记得我说过,我是个好人。”
这话说的,影视与小说里说出这种话的,百分之九十都是坏人。
秦臻白他一眼,说:“万一我没、没反应过来?”
“没反应过来,你就会暴露身份,引起他们的袭击。而你怎么都不会死,最终将是你吸引火力,我趁机把他们擒获,结果不变。”傅七显然是考虑过这种情况的,“不管是这种情况,还是你自己领悟到我的意思,都会印象深刻,从此把‘你现在是人,中枪会死’这件事,深刻脑海。”
秦臻光想着自己不会死了,确实完全没考虑过自己需要注意哪些,丝毫无法反驳,只能小声抱怨:“我还以为说脏话,违、违法,要被枪、枪毙呢……”
傅七:“……”
秦臻又问:“你、你到底,什么人?”
傅七停住了脚步,思考片刻,端正姿态,认真回答道:“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傅七,现世第一小队队长兼第一精英、第一帅哥、第一硬汉,将来可能还是第一音乐家、第一影帝、第一有钱人。”
“……”秦臻看着他那满是胡茬的下巴,“你还挺有少、少年心气,满、满十五岁了吗?”
“那叫中二。”傅七先替她想了个更合适的词,再回答,“别看谁都和你老公一样,我是成年人。”
……干嘛突然揭僵尸短处!
秦臻词穷,绞尽脑汁,直到望见了山顶才想出新的攻击方式,“‘傅老七’,像,小喽啰。”
她在电影里看过,这些叫类似“老七、老八”名字的都是小配角,活不久的。
傅七不仅名字像,行为也像,居然真的把僵尸从地下带了出来。
“我觉得这名字很好。”傅七说,“至少比冰雪公主好。要知道公主这个称呼已经被污名化,现在没人这么自称的。”
“……琉璃公主!”
傅七顿了一下,说:“你看,都不好记。”
秦臻生气地放弃与他争执,摸着怀里的骷髅头,愤愤质问:“公主称呼,怎么不好?”
她与她老公之中有一位是公主呢,可不能容忍这个称呼成为脏话。
傅七:“不好说……对了,僵尸这个称呼也很少见了。”
秦臻大惊。
“倒不是被污名化,只是很少被使用了。”
“那我、我们叫,什么?”
傅七蹙眉回忆了下,说道:“盗墓题材的故事流行后,你们一度被叫做粽子。”
这个称呼不算好听,但勉强还能接受。
就是物种名字竟然不由自己决定,这有点让僵尸生气。
秦臻心想,要是哪天轮到他们僵尸在地球上横行,她就给人类改名叫包子,看他们高不高兴。
她又问:“现在?”
“现在的称呼与僵尸相似,但更文艺,很有颓废的美感。”
傅七不直接说,简单形容后,找了块空地停了下来。
两人已经快要抵达山顶,风呼呼地刮着。时节应该是秋季,从高处往下看,只见明媚的日光下,一望无际的山林仿佛被打翻的调色盘,金黄、青翠与火红的颜色掺杂着,汇成绚烂的瑰丽秋日景象。
这是一副非常具有生命力的景象,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更远处、人类聚集的地方,会是如何的繁华、热闹。
傅七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折叠滑翔翼,看着秦臻说:“你不是想知道吗?来,我带你去人类社会,让你亲自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