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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室彻底空了。

    急促的哨音、纷乱的脚步、模糊的呼喊,全都被厚重的门板隔绝在外,只留下沉闷的回响,嗡嗡地撞击着简桉的鼓膜,却又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他依然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视线死死钉在桌面上那本簇新的《无机推断专项(提升篇)》上。“提升篇”三个字,在空荡教室惨白的光线下,像三个冷冰冰的嘲讽符号,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几分钟前那无声的碾压,被当众(虽然人群已经散去,但那种被围观的残留感仍在)推开的难堪,连同这本“册子”一同砸下来,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几乎要将他碾碎。

    冰冷的愤怒和被羞辱的灼烧感在胸腔里激烈撕扯。

    换?他凭什么?

    简桉猛地伸手,指尖带着一股近乎泄愤的戾气,狠狠抓向那本练习册。塑料封膜光滑冰凉,书页边缘擦过指腹,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他只想将这烫手山芋立刻、马上扔进桌肚最深处,或者……直接丢进墙角那个空着的垃圾桶!仿佛这样就能扔掉那份沉重的、“他不配”的宣判。

    就在他指尖用力,指骨绷紧,几乎要将册子捏变形的那一刻——

    动作却毫无预兆地僵在了半空。

    指尖下的纸张触感、残留的油墨气味……与他抽屉里那些被翻得卷了边、沾了咖啡渍的旧练习册截然不同。这份崭新的冰冷质感,像是骤然按下了他脑子里的一个开关。

    不是地心引力。

    常锦肆的手。那只修长、骨节分明、昨天紧握着冰冷奖杯微微颤抖的手,刚刚短暂地出现在课桌交界处。它精准地、无声地将这本册子滑落在他满布尘埃和涂改线的卷子上。

    紧接着,是那个从喉间艰难挤出的、沙哑磨砺的“换”。

    再往前……

    是那凝固在常锦肆眼底、最终也未宣之于口、浓烈到几乎炸裂的情绪。那不是嘲弄。简桉混乱的思绪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再次触摸到那个短暂对视的本质:沉重,尖锐,像是某种深陷囹圄般的隐忍痛楚。那绝非胜利者施舍失败者的眼神。

    电光火石间,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具体的念头,如同冰层下骤然涌现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

    换……换题?

    简桉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那念头烫到。一种难以置信的猜想,带着点荒谬,却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冲击力,猝然冲散了部分淤积的寒意。

    那本被推到他眼前的,崭新的册子……常锦肆自己根本没翻开过!他甚至没有在听讲!那个僵硬如标枪的背影,表面是专注解题的堡垒,实则……他在……走神?

    简桉的目光倏地转向常锦肆的桌面,那里早已空无一物,收拾得干净利落。他再低头,看向常锦肆先前演算那道推断题的地方——他自己的卷子被压在最下面看不见,但简桉无比清晰地记得,常锦肆的草稿纸上,那道题的区域干净得近乎冷酷,只有最终结论和分析步骤,没有冗长的推导,更没有……他简桉草稿纸上那种因为犹豫反复而留下的涂改圈和问号。

    常锦肆只是……看穿了他的笨拙和挣扎?然后在化学老师讲解与演示的冗长时间里,无声地、以一种极其高效的冷漠姿态,完成了这本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只属于简桉的练习册?

    不是为了羞辱。

    是为了……替换。

    把简桉正在做的、痛苦挣扎的那份痛苦,替换成……另一份,他认为更“适合”简桉去啃食的痛苦?

    一股极其陌生的热流,瞬间取代了所有冰冷的羞辱,猛地涌上简桉的脸颊,沿着耳朵迅速蔓延开去,烫得他自己都有些发懵。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猛地从教室后门被推开缝隙处卷入,粗暴地掀起了讲台上几张散落的草稿纸,也吹动了简桉额前的碎发。风里裹挟着操场方向学生们跑动口号和老师的扩音指令,但也带来了一股更清晰、更真实的气味——混合着泥土、水汽和……常锦肆靠近时才能隐隐嗅到的那股冷冽的、像是某种雪松混合着淡淡墨水的味道。

    仿佛被这阵风突然惊醒,简桉握紧那本《提升篇》的手指,力道不知不觉地松开了。他甚至下意识地、带着点仓促和隐秘地,翻开了扉页。

    空白的扉页,光滑的纸张。没有任何涂鸦,没有任何署名。只有一道极轻的折痕,是刚才被推过来时压出的细微印记。

    就在他准备合上,带着那点荒谬又令人心跳加速的“领悟”去操场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扉页内侧右上角,一个极其微小的标记。

    一枚暗红的、古体的印章痕迹。很浅,边缘有些模糊,显然印了很久,平时被夹在其他书页里早已被忽略。但此刻因为书页的翻开和光线的角度,清晰地呈现出来——是“CJS”三个花体字母的缩印。常锦肆私人的、藏起来的印记。

    就像他那块被雨水洇湿的后肩布料,一个沉默存在却未被擦拭的私人印记。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个微小的凸起印记,冰凉的触感下,却仿佛有一股更灼热的潜流在书页深处涌动。简桉感到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随即以一种更猛烈、更清晰的节奏撞击着胸腔。

    他将册子小心地合上,掌心贴合着那冰凉的封面,那份沉甸甸的感觉不再像是压垮他的铁块,而是变成了某种……滚烫的、沉甸甸的、无从安放的回应。他飞快地将自己桌面上凌乱的卷子和草稿纸拢在一起,把那本崭新的《提升篇》压在它们最上面,然后,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了寂静的、仿佛停滞时空的教室。

    冰冷的空气夹着细密雨丝,扑打在脸上,并未驱散那份热度。

    奔下楼梯时,他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巨大的体育场,班级方阵已经在集结。他目光急切地扫过攒动的人头,终于在靠近东侧跑道边缘的队列末端,捕捉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常锦肆依旧站在队伍的最后。校服外套被雨水浸湿的那一大块痕迹,在阴郁的天光下呈现出更深、更暗的墨蓝色,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翳烙印在他挺直的背脊上。周围是喧闹的声音,有人大声议论着他昨天那个沉甸甸的奖杯,语气或羡慕或佩服。也有人小声谈论着下周的模拟考难度。只有常锦肆,像一个被硬塞进这片热闹图景里的冰冷注脚,沉默地立着,下颌线绷得死紧。他似乎根本不在意那块湿透的布料带来的冰冷和不适,如同感受不到身边那些投向他的、关于过去辉煌的灼热目光。

    他就那么站着。目光放空,落在前方某块湿漉漉的塑胶跑道上,对周遭一切毫无反应。只有颈侧绷紧的线条和过于挺直的脊背,泄露出一种几乎要断裂的、非人的僵硬。

    昨夜领奖台上那被巨大光圈照亮的、凝固的、压抑着某种更深重阴影的疲惫感,昨夜路灯下僵硬的、几乎被抽空所有力气的剪影……还有今晨那沉默推过来的欧包,那写满了清晰思路的题卷,那本崭新却盖着私印的册子,以及最后眼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沉重痛楚……所有这些碎片化的场景,此刻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线瞬间串联起来!

    一种极其强烈而复杂的情绪——不再是单纯的愤怒、难堪或者自厌——猝不及防地从简桉心底最深处,如熔岩般汹涌奔腾而出!

    不是怜悯。

    是另一种……更灼热、更沉重的……心疼?还有伴随着这种心疼猛烈蹿升的、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和分辨清晰的……巨大的好感。

    那颗在胸腔里猛烈跳动着的心脏,仿佛被这份突然涌现的、近乎汹涌的情感狠狠地烫了一下。简桉站在喧闹跑道的外缘,冰冷的雨水落在发梢和脖颈,他却感到一股巨大的暖流正从四肢百骸朝着心口急速汇聚,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甚至忘了操场上的纪律,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怔怔地、近乎贪婪地望着那个立在人群边缘、湿痕加身却依旧沉默如碑的身影。

    这个人……远比他看到的、想象到的,要坚硬得多……却也……孤独得多。那份坚硬的沉默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个被他自己严密封印、背负前行、不为任何人所知的深重旋涡。

    而这个发现,让简桉整颗心,都前所未有地,剧烈地……为常锦肆这个人,深深揪紧。所有之前的摩擦和对抗,都在这份骤然升腾的、巨大而复杂的情绪面前,变得渺小和微不足道起来。那无声推来的《提升篇》,仿佛成了某种开启新认知的密匙,而非冰冷的判决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