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创业到现在这五年时间里,除了每月给母亲的特效药续费,谢臾年省吃俭用,总算把那笔帐凑齐了。
他迫不及待想了结这场债务关系。
然后……然后才可以用一个全新的面孔去面对傅纾也。
几天后,谢臾年收到了傅氏集团董事长办公室的正式邀约。
地点定在城中顶级的“琅玕台”,俯瞰全城夜景的私人包厢,其奢华程度不言而喻。
谢臾年心下了然,这并非简单的会面,而是傅沥川划下的另一道无形鸿沟。
侍者引他入内时,傅沥川已端坐主位。
这位叱咤风云的商界巨鳄,穿着剪裁精良的定制西装,鬓角微霜,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姿态是从容不迫的上位者风范。
“小谢,坐。”傅沥川的声音带着一种长辈式的温和,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尝尝这里的酒,刚从勃艮第酒庄空运来的。”
“谢谢傅董,我不太懂酒。”谢臾年落座,脊背挺直,开门见山将一张银行卡轻推至傅沥川面前的丝绒桌布上,“傅董,这是三百五十万。三百万本金,五十万是利息。感谢您当年在我母亲病危时施以援手。”
傅沥川的目光在那张普通的银行卡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丝冷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没有立刻去碰那张卡,而是端起水晶高脚杯,轻轻晃动着里面如红宝石般的液体。
“小谢啊,”傅沥川的声音依旧平和,甚至带着几分赞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这笔钱,并且有能力连本带利地还回来,这份担当和诚信,很难得。当年我就觉得你是个好苗子,有韧性,有才华。”
他抿了一口酒,话锋却如刀锋般一转,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只是,这世上的路,光靠韧性和才华,有时候……还是窄了点。有些高度,单凭个人努力,可能需要几代人的积累才能企及。你说是吗?”
他的目光温和地落在谢臾年脸上,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客观事实,不带丝毫贬低,却字字诛心。
谢臾年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维持着平静:“傅董说的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还清欠债,是我做人的本分。”
他刻意强调了“欠债”二字,试图将这笔钱纯粹定义为债务关系。
傅沥川轻笑一声,放下酒杯,审视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本分……很好。不过,小谢,”
他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纾也这孩子,最近有几笔不小的支出啊,年轻人,手总是松些。听说她前些天还特意拨了笔款子给技术部?呵,我这女儿,有时候做事,也是随性。”
这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谢臾年努力维持的平静。
傅沥川是在告诉他:你用来还债的这笔钱,其来源很可能就包含傅纾也“随性”拨出的款项。你所谓的独立偿还,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的游戏,你依旧在依靠傅家的财富。
谢臾年的下颌线瞬间绷紧,一股难以言喻的难堪和愤怒在胸腔里冲撞,却被他死死压住。他明白了,傅沥川不仅是在提醒差距,更是在摧毁他试图建立平等基础的尝试。
“傅董,”谢臾年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压抑的沙哑,“钱,是干净的。是我这些年工作所得。”
傅沥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仿佛并不在意他的辩解,他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掌控全局的姿态。
“好了,过去的就不提了。”傅沥川摆摆手,仿佛刚才那番诛心之论只是闲谈,“说说现在。极光科技转型的事,董事会确实有动议。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有时候,步子迈得太大,未必是福。”
谢臾年的心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被摆上了桌面。
“幻界引擎,倾注了团队的心血,它的技术价值和市场潜力……”
“技术价值,市场潜力,”傅沥川温和地打断他,“这些在资本面前,都需要经过最严苛的检验。傅氏投资,看重的是整体战略布局和长期回报。一个引擎,再优秀,如果与集团的大方向不符,它的价值……就需要重新评估了。”
包厢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悠扬的背景音乐在流淌。
傅沥川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碰谢臾年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酒,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沉寂。
“我年纪大了,公司很多具体事务,都放手让孩子们去历练了。”他眼神意味深长地锁住谢臾年,“说到底,纾也现在是极光的实际负责人。她年轻气盛,有自己的想法。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好过多干涉女儿公司的具体事务。”
然后,他摊了摊手,一副无奈又开明的样子,“这转型到底转不转,最终拍板的,还是她。”
谢臾年的心沉了下去。
他听懂了傅沥川的潜台词:你想保住你的心血“幻界引擎”,可以,但别来找我。去求傅纾也。去向那个你刚刚用她的钱还了她父亲债的女人低头。用你的项目、你的梦想、你的未来,去换取她的“开恩”。
傅沥川轻轻拿起那个装着三百五十万的文件袋,掂量了一下,仿佛在掂量谢臾年那点可怜的自尊。
“小谢啊,我看得出来,纾也很喜欢你。有时候,识时务者为俊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那点个人的骄傲……不值一提。”
他优雅地抬手示意侍者结账,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场无关痛痒的闲聊。
“这顿我请。年轻人,好好想想。”傅沥川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谢臾年最后一眼,那目光里,有欣赏,有惋惜,但更多的是掌控一切的冷漠与残酷。
随即,他转身离去,留下谢臾年独自一人,坐在奢华冰冷的包厢里,面对着窗外璀璨却遥不可及的灯火,以及桌上那个像耻辱印记般的文件袋。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傅沥川雪茄的味道,混合着金钱与权力的冰冷气息,无声地宣告着:你,谢臾年,想要靠近傅纾也,就必须先学会跪着,用她赋予你的东西,去乞求她的垂怜。
这场游戏,规则由傅家制定。
谢臾年攥紧了拳头,终于明白,即便他与傅家没有了债务关系,他和傅纾也也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傅沥川成功将一个沉重的枷锁,套在了他与傅纾也之间。
想要挣脱?只能去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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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一个素色信封放在傅纾也办公桌上。
“这是什么?”傅纾也抬头,看着站在桌前的谢臾年。
他神情平静,一如往常,只是眼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您转错的钱。”谢臾年的声音平稳无波,“全在里面了。”
傅纾也拿起信封,抽出一张崭新的银行卡。
她有些愕然,抬眸看他:“你提现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他亲口说:手续费很贵。
现在,他居然舍得支付那笔不菲的费用了?
谢臾年没有回答她语气里的惊讶,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密码是你生日。”
他急于摆脱这笔钱的姿态如此明显,像被傅沥川那天的羞辱烙伤了脊背,让他无法忍受这笔钱在自己账户里多停留一秒。
傅纾也捏着冰凉的卡片,沉默注视他。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最终还是谢臾年打破了沉寂,他的目光落在傅纾也身后的落地窗上,声音依旧克制:“关于公司转型的事,傅总,您个人怎么看?”
他还是不死心,哪怕明知希望渺茫。
傅纾也心头那股刚被按下去的火气“噌”地又冒了上来。
又是这个“破引擎”!
她承认,“幻界引擎”的概念极具前瞻性,描绘的未来图景也足够令人心动。
但冰冷的现实是:它像个无底洞,前期需要天文数字般的投入,回报周期更是漫长到足以让最耐心的投资人望而却步。
这是她接手傅氏旗下产业的第一仗,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董事会的老狐狸们还等着看她的成绩单。
在反复权衡利弊后,她内心的天平早已倾向了更稳妥、更快见成效的转型方案。
只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底深处那点几乎被公事化面具掩盖的执拗微光,那句“确定转型”终究没能说死。
“概念是不错,”傅纾也的语气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客观,“但谢总监,做生意不是做慈善。我需要对董事会负责,也需要尽快拿出能证明我能力的成绩。它需要太多时间和金钱了。”
她没说“不行”,但话里的意思已经足够清晰:至少目前不行。
谢臾年沉默地听着,挺拔的身姿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像被无形的重物压了一下。
他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失望、不甘,还有更深沉的东西。
那个引擎不仅仅是他耗费无数心血的技术梦想,更是他记忆深处那片与傅纾也一同憧憬过的、属于未来的璀璨“极光”的具象化。
他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等?他等得起吗?
最终,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再抬眼时,已恢复了惯有的沉静:“明白了。听傅总安排。”
他的顺从,反而让傅纾也心里莫名地堵了一下。
接下来的几天,谢臾年表面一切如常,处理工作依旧高效精准。
但傅纾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微妙的异常。
他去茶水间接水,滚烫的开水溢出来烫到手背,他却像毫无知觉,只是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
技术部内部会议,他作为负责人,竟然罕见地走神了几秒,直到旁边的人低声提醒,他才恍然回神。
递交给她的报告里,一个极其基础的数据出现了细微的误差,虽然不影响整体,但这在素来严谨到近乎苛刻的谢臾年身上,是绝不该发生的。
这些细小的失态,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傅纾也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烦躁地合上那份报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那副“听安排”的样子,果然是装的!那点子不甘心,到底还是影响了他。
沉吟片刻,傅纾也按下了内线电话:“谢总监,来我办公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