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闭器材室,切断电闸,锁门离开口腔医院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俞载雪作为老板偏偏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医院的人,倒不是他酷爱加班,只是习惯了。
以前在s市的时候晚上九点下班是常事,加上通勤路程到家就是十点多,那时候是工作忙不得已,现在是不急回家,回去也没什么事。
家和诊所都是他自己的地儿,他爱在哪呆着在哪呆着,同事们都走了之后他在诊所不紧不慢的备料看案例也挺自在。
他跟其他同事不一样,别人下了班没事就回家那是家里有爱人孩子等着,要么就出去谈恋爱,俞载雪这才回兴县没几天,在这儿还没建立起什么个人生活呢,回家爸妈说不定还嫌他烦。
俞载雪没开车,坐电梯到楼下就顺着路边走,沿路打车。
不是他不想开车,是他们诊所楼下这地儿停车不方便,停车场倒是有,但这片相当于是兴县的skp,想停车得早晨八点过来抢位。
而他作为老板就享有这么点特权了,只要没特殊预约的病人他就没早晨九点前到过。
头两天九点到这儿之后找车位找的比上班还累,最后还是停两条街外了,步行回来的距离快够他回趟家了,这么着过了两天,他就改成打车上班了。
要不是不会骑,他甚至觉得前台小鱼骑的那辆小电车不错。
白天的兴县高楼林立,宽敞的双向十车道来往不断,与小型的三线城市没差别,但到了晚上,这里会比大城市进入梦乡早很多。
夜里九点,步行街上大部分的小门脸都关了,像俞载雪这样还晃在路上的人不剩几个了。
白天的洪流一样来往的人褪去,在橙黄的路灯下踩着平坦干燥的柏油马路,俞载雪才觉得自己看到了兴县的原貌。
路灯下一道颀长的影子,肩宽臀窄,连影子里都能看到领口延伸出来的修长的颈线。
晚上的风凉了那么一点下来,从俞载雪衬衫没系的领口灌进去,额发扬起,锁骨在领口下露出一线。
与在s市工作、结婚的这几年相比,在兴县的每一分钟才像是真的踩在自己脚下度过的,每一分钟都有实感,这里的每种体验都让他觉得新鲜。
他不急回去,不用叫车软件,就在路边慢慢的走。
走到大楼侧面的拐角,他习惯性朝里面望了一眼,本以为会看到大门紧闭的一排商户,却没想到他常去那家还开着。
整条街里几乎都是黑的,只有董家砂锅整个店还明晃晃的亮着。
俞载雪以为姜喃他们这么晚还没下班,朝店外走了两步,结果隔着窗户就看见店里一个人都没有,里面灯火通明,空空荡荡。
没人看店?
正纳闷,结果抬头就看到了小老板。
那一身黑的年轻alpha不在自己店里,此刻正站在隔壁店的门口,正举着水泥抬高手臂往墙上抹。
他长得高手臂长度也很够,墙上那条裂缝明明很高,但他补起来就比视线高上一点,看着很轻松,实在是很帅的,有种很靠谱的帅。
俞载雪双手插在裤兜里停下了看了一秒他背影,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那确实是男人看了都想吹口哨的身材,只穿着黑T恤的年轻alpha十分精壮,货真价实的猿背蜂腰,一双结实的长腿,量感十足的块状臀肌,手臂举高时肋下几乎能隔着衣料看到鲨鱼肌的线条。
小老板的身材高大却不愚钝,观感很像职业的篮球或是游泳运动员,肌肉鼓起的鲜明而紧实,发尾修剪的很短很整齐,后颈即便带汗也显得白而平整,整个人有种alpha身上少见的干净,冷水一样无色无味的感觉。
俞载雪忽然理解了姜喃对哥哥的崇拜。
单单拥有这样优越外形的alpha已经足够轻松得到最好的社会资源,更别提他的学历和不错的家庭条件,他留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偏偏这样的alpha肯舍去一切浮华,甘心在兴县这么个小地方守着家人,本就是违背人性的。
俞载雪走进了些,见小老板身边放着个高凳子,上面确实是一盆水泥,墙上的牌匾下面似乎从空调孔那里裂了条缝,小老板在填的就是那条缝。
他身边还有个个子不高的女人在巴望着看他动作,应该是隔壁店的老板。
董潜宗快弄完的时候,只听身后传来声带着笑的声音,像从清凉的岩洞里传出的一声铃响。
“忙着呢?”
董潜宗一回头,见俞载雪站在身后,街外透进来的路灯昏暗,光给他从发丝到敞开的领口勾了幅肖像。
董潜宗看了他两秒。
这两秒脑子里飞速转了无数卷录影带,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抬起手臂,用肩蹭了下脸上的汗,最后张口就问:“会用火吗?回店里帮我看着点火,火上有东西,别溢了锅。”
俞载雪听了笑了一声,答了个笑意很明显的“好”,心里惊奇小老板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活人感,每次见他都在发生些让人存在感强烈的事儿。
俞载雪转身进了董家砂锅,店里一个人都没有,这次他进了厨房。
厨房里的燃气灶烧得正旺,火上做了一大一小两口锅,大的锅俞载雪猜是他炖着的明天要用的排骨,小锅可能是小老板的晚饭。
俞载雪没打开锅盖,只是把火都调小了点。
他们店的厨房竟然比店里还要干净,灶台、菜板、水池全是原色,上面看不到一点油污,菜和料都在冰柜里冻着,外面没有一点食物残渣,这样的店里大概率不会有虫子和老鼠。
确保火上的锅没问题,俞载雪就没在人家厨房里呆着,转身走出来,恰好董潜宗那儿也忙完了回到店里来。
小老板一身汗的掀开门帘进门,隔壁店的老板娘追过来,掀着一片透明帘子跟他说话,“……你大哥不在我实在是不会弄那个墙,多亏你了呀潜宗!等你大哥回来了,你来嫂子店里吃饭啊!”
董潜宗下颌轻轻一点,淡道:“没事,嫂子说哪的话,有裂缝就能藏老鼠,你们门脸跟这边挨着,就当给我们自己店里防老鼠了,一样的。”
“哎,哎!那嫂子不多说了,耽误你关门了,有啥用得上嫂子的以后只管说啊!”
“行,回吧嫂子。”
帮隔壁店干的这点儿活不重,董潜宗十分钟就弄完了,但alpha火力太足,动起来就很能出汗,他抬手将额发又朝后捋了把,露出光洁平整的额头和眉弓。
转身就见俞载雪站在他店里看着他,神色轻松的问:“qianzong——是哪两个字?”
董潜宗眉头一挑,越过他往水池边走,说:“我还以为你没兴趣知道。”
俞载雪嗤的笑了声。
“这话什么意思?怪我?”
“那不是,”董潜宗开了手龙头弯腰捧水冲了把脸,然后浓黑的眼湿漉漉的抬起来,朝他一扫,淡淡的说:“可能俞医生对一个开小破店的没什么兴趣认识吧。”
那就是真怪呢。
“老天……”俞载雪失笑,纳闷老大个alpha怎么说出这话的,看着冷冰冰的,说这么娇的话。
“那我重新问行么——老板怎么称呼?”
董潜宗拿了条毛巾擦脸,连带湿淋淋的额发也抹了把,黑发乱着支棱起来,竟一点没影响他的颜值,他拿眼神朝俞载雪脸上一点。
“不告诉你。”
俞载雪头要疼了,现在这局面有点说不清了,白吃白喝人家饭都几次了,明明有很多次机会问人家名字,偏偏到今天知道人家是酒楼老板儿子才问,好像真看不上小破店似的。
天知道其实在得了小老板一碗汤那天,他就私自将这个人涂上了不同于其他人的颜色,只是想着交朋友也不必急,顺其自然。
然后就有人不高兴了。
那得哄。
“好的。”俞载雪声音里带着笑,认真清了下嗓子,然后说:“我叫俞载雪,三年五载的载,下雪的雪,请问董老板名字是哪两个字?”
董潜宗偏了下头,从鼻子里喷出了声笑,“哄幼儿园小孩呢?”
俞载雪不置可否的一扬眉:“您还满意吗?”
“潜水的潜,宗族的宗。”董潜宗湿着头发一边说一边朝厨房走,站在灶台前面揭开锅盖放了点什么东西。
“知道了。”俞载雪满意的弯了弯眼睛,在心里写了一遍那两个字,抬头看着厨房里年轻男人的身影。
小老板是真高,灶台的边还没他胯高,灶火在他下腹打出一片光,两侧突起的胯骨间腹部一片紧实平坦。
挺晚了,董潜宗估计刚忙完还没吃上晚饭,俞载雪说:“那我先回了,你弄完了也快关门吧,不早了。”
话音刚落,厨房里背对着他的年轻男人转过头,隔着玻璃看俞载雪,玻璃上有点雾,他把眼抬起来才看见人,眼神就显得很锐。
他说:“饭出锅了你要走,真看不上?”
俞载雪拧眉无奈:“说什么呢。”
他是真不习惯这人的规矩,在外面的时候每个人都注重隐私,注重距离感,人家吃饭你盯着看那是没礼貌,董潜宗倒好,就路过一趟也别想空着肚子从他店里走。
光看外表很难想象董潜宗是这么个热心肠,这名高大英俊的年轻alpha长了张很冷的脸,胆子小的在他店里吃个饭都不敢多废话,但谁能想到他夜里不关门帮邻居干活,还这么执着于投喂来过自己店里几次的客人。
董潜宗说:“自己找个地儿坐,我这马上出锅。”
“……”俞载雪无奈极了,试图打个商量:“咱不这样行吗,你再这样我不敢来了,你都快给我喂胖了。”
“不行。现在走那你以后都别来了。”
董潜宗动作麻利,说着话关了火单手把挺大个砂锅从灶上拿下来,拧条抹布从灶边抹了一遍,洗了遍手端着锅从厨房出来。
俞载雪把嘴闭上了,在心里麻痹自己——可能有的朋友相处是这样的,一个当猪一个喂猪,注定当被投喂的就别那么多话了,他转身进厨房:“筷子在哪儿?”
“你身后第二层抽屉。”
拿筷子回到店里,跟董潜宗同张桌子对面坐下,小砂锅的盖子迎着脸一掀开,里面封着的香气扑鼻而来。
锅里是一堆竹签小串串,串着的好像是大片大片的毛肚,汤里咕嘟嘟的滚着,锅里还有金针菇娃娃菜,上面缀着几颗小米辣,不管闻着还是看着都十分诱人。
俞载雪笑了笑,手放在胃上压了下,“本来没什么胃口,现在是真饿了。”
董潜宗没抬头,从锅里挑出一小把扦子往外拿,放在俞载雪面前的盘子里,十分妥帖的没撒出一滴汤汁来。
他一边动作一边说:“说胖了,我看你还没第一次来那天胖。”
俞载雪不在意的一摆手,说:“可能瘦了,没称过,诊所刚开业这几天忙的没什么胃口。”
董潜宗动作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俞载雪本来怕自己分了他的饭让人吃不饱,但揭锅一看就知道不会,这量明显不是一个人的量,他吃起来就没收着,收着董潜宗又要不高兴,这小A脾气挺大。
而且他也确实饿了,早晨中午都没吃多少,最近可能是换地生活多少有点不习惯,胃口一直不行,中午就在那听姜喃说话了,她带过来的鸡根本没吃几口,幸亏姜喃没发现。
但在整条黑下来的街里开着唯一的灯,面对着一口刚离了火还在翻滚着的热锅,俞载雪难得胃口大开了。
店里安静下来,俩人各自低着头吃起夜宵。
他们俩都是话不多的人,俞载雪看诊时说的多,平时基本就不太说话了,董潜宗更是能不说就不说,但很神奇的,他们这样安静的分一锅吃的也完全不尴尬。
埋头吃了个半饱俞载雪的心思才抽离出来,忽然想起中午时姜喃讲董潜宗的事,莫名笑了下,问“这都是你自己串的?不嫌麻烦吗?”
董潜宗一边吃一边说:“还行,我弟爱吃这个。”
“那怎么这个点儿自己在店里吃饭,不回家再做?”
董潜宗忽然笑了声,“回家做那真得累死,串都串不完,我弟一个半大alpha,你都想不到他有多能吃。”
俞载雪忍不住也笑起来,这兄妹三个怎么都这么有意思。
俞载雪原本以为自己活的二十多年堪称教科书式的成功了,除了这段无疾而终的婚姻,其他的都完全是长辈口中的别人家孩子,他一直以为自己找不到更好的活法了。
但此刻在这家小店里,他头一次感觉自己这些年过得真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