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还不算很晚，院子里围着桌喝酒的人正在兴头上，俞载雪望着门口愣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有人喊他。
“小俞大夫。”
一道很低沉有些压抑的声音，俞载雪回头，见自己身边的座位上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人，给他往诊所送过午饭的那个自称董家司机的男人坐过来了。
男人皮肤很黑，这晚他一直在，但话挺少的，俞载雪印象里他挺能喝酒。
听大家都喊他“老钱”，他年龄应该大一些，俞载雪拿着啤酒罐跟他伸过来的酒杯碰了下，叫了声钱哥。
老钱挺用力的一摇头，说：“你是潜宗朋友，别叫哥，喊老钱就行。”
语气当中有种挺沉的执拗，这话能听得出来他还是喝得有点高了，俞载雪也没多说，笑着说了声行。
老钱听出他没当真，沉默了会儿，开口道：“我们这些人几乎都是从小捆在一块儿长大的，哪怕有些孩子出去了，留在外面了，他们的根也在这儿，丢不了。但只有潜宗是没犹豫直接从外面回来了。”
俞载雪点头，笑说：“他有担当。”
老钱摇头，说：“这些人都认识太多年了，彼此都知根知底。只除了你，这些年潜宗就你一个新朋友，他看重你，我们也都跟着看重。”
俞载雪心里塞进块没明火的碳似的，心里一热，又跟他碰了下酒，“言重了，你们都对我很好，说实在的我都挺过意不去的了。”
“我们知道你是名医，上等人，能跟我们这群人坐在一块不容易。”老钱垂眼看着桌面，说：“其实潜宗本来也可以是的，他跟我们还是不一样的。所以俞大夫……你要是来了这儿，以后就别轻易走，潜宗很好……很重情义。”
俞载雪拧起了眉。
老钱顶多算个半醉，这不是醉话，他这是怕自己看不上董潜宗，没把董潜宗当朋友？
俞载雪正色：“没有什么上等人，我也不是什么名医，这么说那是捧煞我了。你们都很好，你们这儿我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董潜宗也早就是我朋友了。”
他挺认真的说完，但也没别的更多想说的了，喝了酒说这些没什么用，以后处着就知道了，也用不着说。
老钱点了点头，“小董老板很好，董家……所有人都很好。那年我出狱回来，满身力气的男人找不到一个工作，董家没二话，招了我一直用到现在。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董家。”
“……”俞载雪瞳孔阔了阔，忽然说不出话，有点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么沉默，又怎么会为了董潜宗这样言辞恳切了。
俞载雪语气有些沉，“都……过去了，以后这群人在一块，都是好日子。”
“是，都过去了。”老钱沉默了会儿，眼都闷红了，后来他仰起头笑了，说：“小俞大夫，这儿以前发生过很多事，你可能不知道，你要是有兴趣，我给你讲讲。”
喝了酒的人都爱讲故事，可俞载雪这会儿并不觉得烦，很想听听，给他倒上酒，说好。
“说起来，当年我进监狱差点连累潜宗跟我一块进去，那年他才十七，都还没高考呢。”
俞载雪拧了下没眉，“怎么回事？”
“我们这块地方看着好吧？现在没人敢打我们暨阳山的主意了，但当年有不少心黑的。”老钱喝了口酒，眼神停在某处不动了。
“以前我家就住在村边上，他们都爱先来我家，有个开发商骗我奶奶签过一个租赁合同，说要在村子外围开超市，说这样我们自己村里人生活也方便。
说是租赁合同，实际上是出让宅基地的，转账记录都让他们弄出来了，后来就来了一群alpha要强占我家。他们这些人拿法律当幌子，实际就是明抢，院子绝对不能让出来，只要让了就再也赶不走他们了，最后整个村都得被折腾散了。”
老钱冷笑了一声，“我当年还嫩，一个人守着我家老太太，根本挡不了这些人。”
俞载雪没说话，听得入神，也跟着揪心。
“是潜宗帮我把人挡了的。”老钱说：“他一个没成年的孩子，带着当年才五岁的泽续，把一群alpha挡在这村外面。”
俞载雪眼睁大了一下，不由得皱眉：“……怎么可能？”
老钱眼神仿佛能穿透几年时光扎进当年的现场，笑了笑，“是啊，怎么可能？但他就是做到了。
潜宗去找村里老人借了打好存着的棺材，一个人用板车拉过来，泽续就跟他后面推着，他把棺材拉来往那群人面前一砸，棺材盖直接推开，说要房可以，这里一个老的几个小的，全赔进去，把他们都弄死，房子就随便那些人拿。”
“……”
俞载雪满目震惊，喉头梗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
一个十来岁上着高中的孩子，学习还那么好，居然敢拿一口棺材说话，当时的场面该有多剑拔弩张，才能让他生生吓退一群成年alpha，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俞载雪没见过几年前的董潜宗，心中却不自觉冒出了一个少年alpha的形象，他那张英俊的面孔或许尚显稚嫩，但个头儿应该不低了，那双时平淡时冷硬的黑眸，该是俞载雪从没见过的气势逼人。
“那群人的合同站不住脚，其实就是来吓唬人的，比得就是那股劲儿，谁凶谁狠，谁就能欺负人。”老钱笑了，骄傲的说：“我们家的小alpha当年已经长成了，信息素放出来在场没一个比得过。”
俞载雪心惊肉跳，到这会儿也莫名跟着露出一丝笑，“最后没出事吧？”
“当时没有，他们也不敢闹大，来的时候就没带刀棍，来拼的就是那股气儿，潜宗气势压过了他们。那群人专门趁董家大人都没在村的时候过来的，没想到两个小的替我们守住了。村里人有了主心骨，其实比对方人多多了，当时连架都没打对方就撤了。”
俞载雪从小是照着标杆长大的，从没经历过，甚至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心里的震撼太多了，看着老钱许久，拿起酒才说：“……喝一个吧哥。”
老钱笑着和他碰了一下，干了酒，说：“所以在我心里，没谁比潜宗更好。”
俞载雪心里像被砸了块石头的湖，涟漪还没一圈圈散尽，震撼还没消化完，但他认同这话，朝老钱点了点头。
“见笑了小俞大夫，喝多了，说的也有点多了。”
俞载雪摇头，“哪的话，能听听你们这些有血有肉的故事挺好的，来这里这趟我真来对了，是我该谢谢你。”
说着他犹豫了一下，但喝了酒还是冲动了，问：“当时没出事，那后来呢？你为什么进……”
老钱一点没含糊，说：“那群人知道弄不了我们村了，但他们肯定不痛快，夜里又回来了。”
俞载雪拧起了眉，老钱说：“我比潜宗怎么说也大不少，想得多点。那天晚上我就没敢睡，在家门口黑角落里蹲着，望着村口的路，眼看着一辆没牌的车开进来，有个人下车拿着虎钳要去剪电缆。”
老钱发了疯，冲过去一把把那人拽了下来，照着死里打。
来人不会只来一个，车里人都跟着出来，但老钱当时没管，就抓着一个打，几个人打他他愣是咬着牙一声都没出，他出了声，村里就还会有别人过来，这件事有他一个就够了，不能再把别人搭进去。
他不出声的劲儿太吓人了，来的人扛不住就全上车跑了，老钱自己报了警，被他打的那人也验伤致残了，老钱就进去住了两年。
当晚来的那群人其实还没来得及破坏村里的电缆，拿来控诉对方就显得不算死证，但董家人为了让老钱少判，让人硬查现场查了很久，靠着一点痕迹判定了他们有破坏电缆的企图。
期间为了保证能正常调查取证，村里断电断了很久，董家就用自家水电站供着村里。
这是个沉重的故事，但也都过去了，老钱说完自己都觉得松快了许多，俞载雪仿佛身临其境，许久不能回神，最后给老钱倒上了酒，说：“感谢你跟我讲了这些，知道是拿我当自己人了，放心吧，这里我现在来了，以后就不会走。”
老钱看着他笑，“欢迎你来这儿，小俞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