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梧缓缓吸了很大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收紧了握着洛白的手。

    “我送你回卧室。”

    她不再小心翼翼,甚至没有等待洛白的允许,半强制地让对方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洛白没有拒绝,大抵是真得累了,女人说完话就垂下了头,任由她带着进了卧室。

    洛白的卧室跟秋梧居住的没有多少区别,只是更大一些。角落里,管家已经又变回了方盒子。

    秋梧将女人放进浅灰色的床铺间,替她掖好被子,拿起床头柜上的测温枪。

    “38.1。”

    不算高烧。

    秋梧松了口气,又摸了摸洛白的额头,温柔道:“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浸毛巾。”

    洛白眉头微蹙,摇摇头,“不用,管家之前做过了,我并没有觉得……”

    话没说完,就被秋梧拉着被子盖住了嘴。

    女人好像又变得勇敢起来,眉梢轻挑,笃定道:“知道病人最应该做什么吗?”

    洛白:“……”

    生病属于她的知识盲区,她只能摇头。

    秋梧拍拍她的被角,笑道:“好好听话。”

    是这样吗?

    科学的精神是质疑与实践,洛白现在没精神质疑,好在她可以被动实践。

    见她不再反驳,秋梧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洛白本就被发烧折腾得疲惫不堪,接触床铺没多久就昏昏沉沉起来。

    耳边响起微弱的水声,有人在叫她,“洛白?洛白?我帮你擦一下,这么睡着不舒服。”

    那人声音太过低沉温柔,唤不起多少神智,洛白“嗯”了一声算作回应,自己都不清楚这算不算同意。

    那声音轻轻地笑起来,水声大了一些,不多时,一抹冰凉的柔软附上了她的额头。

    上次洛白就是这么被冰醒的,她艰难地睁开肿胀的眼皮,没看到管家颇具机械美的冰冷面孔,而是看到了秋梧的脸。

    女人低垂着眉眼,专注地望着她,眼眸中饱含着洛白从未见过,又无法理解的情绪。

    但她确实被这眼神安抚了,心中涌起陌生的酸涩感,身体却像被温暖的阳光包围,连发烧引起的钝痛都减轻些许。

    与管家不同,女人的手是温软的,关节处有薄茧,触碰间带来些许痒意,洛白止不住打颤,但已分不清那到底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秋梧的触碰。

    柔软的毛巾细细擦过她的脸颊,又浸了一次水,顺着她的下颌,划向她的脖子。

    洛白终于忍耐不住,抬手按住秋梧握着毛巾的手。

    视线中女人的脸模糊不清,她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流出了眼泪。

    “怎么了?痒……”秋梧的声音陡然停滞,尾音甚至有些颤抖。

    秋梧发誓,至少在洛白抓住她手之前,她没有一丁点胡思乱想。

    可当她把视线从女人的脖颈上移开,看清洛白此时的脸后,她就再也没法心无旁骛的擦了。

    洛白的原本白皙的脸和脖子都泛起绮丽的粉,眉头皱成一团,嘴唇抿得发白,淡然的眸子泛着水光,惶急地望着她。

    怎么看怎么像被她欺负了。

    秋梧掐着大腿转头,用刚沾过冷水的手使劲拍自己滚烫的脸。

    片刻,她才听见洛白颤抖的声音,“不是的,我感觉有些奇怪。”

    “那就敷一下额头,不擦脖子了。”秋梧赶紧给她盖好被子,兢兢业业地继续给她敷毛巾。

    心里的小人疯狂嘲笑着,笑她脑子里藏着十万只鬼,彻夜蹦迪。

    秋梧每隔几分钟给洛白换一次毛巾,女人体温降下37.5时已经凌晨四点,她又捱了一个小时,确定洛白体温完全正常后,终于忍不住趴在床边沉沉睡去。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铃声刺破大脑的沉寂,秋梧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洛白从床上坐起,关掉闹钟,顶着一张快昏过去的脸就要翻身下床。

    秋梧一把把对方按回被窝里。

    “你干嘛?”

    洛白状态好了一些,但因为初醒的缘故目光还有点呆滞,缓缓游移到她脸上,“我该送你去学校,然后去上班。”

    秋梧:“……”

    她看了眼手机,深呼吸,“姐姐,你一个半小时前才退烧,你们公司上班请假要坐牢?”

    洛白,“确实没有这个规定。”

    秋梧艰难微笑,语气隐隐有崩溃之势,“那你请假啊,哪有病成这样去上班的!”

    洛白缓慢眨眼,盯着天花板看了两分钟,“怎么请?”

    秋梧:“……你们研究院没有规定吗?”

    “没有。”洛白摇摇头,“我之前没请过假。”

    第七研究院就她一个人类,其他都是辅助研究的智能机器人,根本没有请假需求。

    本着不跟病人计较的原则,秋梧演示了她向辅导员请假的全流程,洛白作为第七研究院负责人现场制定了研究院请假规定,并自己批准了自己的请假申请。

    做完这一切,半个小时过去了。

    玩完这场大型过家家,秋梧有气无力地把头靠在床沿轻轻撞着,“七点了,干脆吃了早饭再睡吧。”

    “好。”洛白点了餐,又是永恒餐厅的“清食”,寡淡无味的恰到好处,秋梧急着去睡觉,也没再挑剔,狼吞虎咽地吃完,抬头却见洛白三明治只吃了小半个,神色有些勉强。

    “怎么?又不舒服了?”她抬手抚上女人额头,又摸摸自己的,“不热啊?”

    “没什么,就是觉得没有味道。”洛白蹙眉望着手里的的三明治,她从有记忆起几乎每天都吃这个东西,却从没如今天这般难以下咽过。

    被病痛折磨得发苦的舌头还在回味昨晚尝到的刺激滋味,未恢复精神的大脑也很难勉强身体强制执行吞咽的命令。

    秋梧望着洛白,女人嘴角耷拉着,竟似有几分委屈。

    很难不心软。

    “不想吃就别吃了,我看看能不能给你做点别的。”

    洛白眼前一亮,眉头舒展,毫不迟疑道:“好。”

    继而犹疑地看向自己剩了大半的早餐,“那这些怎么处理?”

    她应该只是不习惯剩饭,秋梧本想说扔了,想起这玩意能换十斤牛肉,立刻义正言辞道。

    “我来处理。”

    早餐餐量本来就小,她三下五除二把洛白剩得也吃了,把洛白推回去睡觉。自己拨打了昨晚许融留下的电话。

    “喂,哪位?”许融声音沙哑,没睡醒似的,态度倒是很好。

    “许医生,你好,是我,秋梧,洛小姐的……女朋友。”秋梧才想起自己昨晚好像没做自我介绍,也不知道许融记不记得她的声音。

    “我还没那么健忘,小白花小姐。”许融轻笑,最后几个字呢喃般含糊不清。

    秋梧,“什么?”

    “我在问你有什么事?洛小姐应该退烧了吧?”

    “是的,今天早上五点就退烧了,谢谢您。我打电话是想问问,洛小姐她真得只能吃清食,一点别的食物也不能吃吗?”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秋梧心中不由忐忑起来,生怕许融说洛白得吃一辈子清食,她想起洛白方才的表情就于心不忍。

    倒不如没吃那碗麻辣烫,没尝过别的味道。

    “我还以为经过昨晚,你不会再想给她做饭了。”许融没有否定,语气里有些调侃的笑意。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秋梧顿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慢慢攥紧,“但……我想试试。”

    来到洛东后,她被动的学会了很多东西。

    忍气吞声,置身事外,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这样的时间久了,她都快忘了12岁之前自己是怎么过的。

    那时候,两位母亲,奶奶,和她一起经营着家里的小农场。

    母亲出去卖货的时候,她就帮着奶奶管理着那些作物。

    洛西不像洛东这么先进,乡里乡亲之间有摩擦也有需要彼此帮忙的时候。

    她会帮邻居家的阿姨照看小孩,也会在有人找碴的时候出面制止。

    并不总是愉快的,但能自己掌握自己的生活,很充实,也很自在。

    至少不像现在一样,畏首畏尾,多思多想。

    洛白跟她遇到的所有洛东人都不同,女人有着令人艳羡的出身,处境却好像比自己更糟糕,身边的人甚至不允许她吃一口正常的饭。

    这样的处境加上对方近乎天真的真诚,让秋梧久违的产生了一种不得不管的责任感。

    那正是她在洛西时一直在做的。

    秋梧想要照看洛白,也想借着照看洛白,找一找过去的自己。

    天意将她送至此地,她不想无声的湮灭在异乡里。

    “好吧,”许融没有再多问,“昨天说过了,洛小姐的肠胃很脆弱,如果想要让她接受寻常的食物,必须慢慢调整,一开始使用好消化的清淡食材,调料也要少放,减到寻常饭菜的三分之一,然后少食多餐,要慢慢吃……”

    秋梧一条条记下,“谢谢您,许医生。”

    “不客气,我挺欣赏你的,”许融笑道,“有问题再打给我就好。”

    挂掉电话,秋梧决定好做什么才发现自己没有这里的外送软件,只能又去找洛白,好在人还醒着。

    女人坐在床上朦胧着眼听她讲要买什么菜,听到一半伸出手,“手机给我一下。”

    秋梧不明所以地把手机递过去,洛白点了几下,递回来,“录上指纹,你想买什么直接买吧。”

    秋梧接过手机,才发现洛白给她下了这里的外送软件,登了自己的支付账号,还录入了她的指纹。

    也就是说,她可以随便刷洛白的账户。

    算是提前过上被包养的日子了。

    秋梧:“……你就不怕我乱花。”

    洛白不太理解地望着她,“你想买就买啊?”

    花就花,什么叫乱花?

    秋梧:“……”

    她哭笑不得地捂住女人额头,把她按回床铺里,“谢谢,我也是遇上大方金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