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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书鸿移开视线,去找皇帝的位置。

    萧景明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他循着找去,便见江宝林正目光灼灼望向他。

    她的眼中还有些未散去的恐惧与惊慌,又在刚与萧景明目光相接时,多出了许多安心与依赖。

    好像单是看到他,她就不害怕了。

    萧景明的心一软。

    止住大殿的骚乱后,众人先移步偏殿,叫宫人过来收拾残局。

    此时的萧景明已做了决定,沉声道:

    “宝林江氏,温良敦厚,秉性柔嘉,今蒙冤受屈,朕察其无辜,更怜其受惊之苦,特晋位为正五品才人,以慰其心,彰朕公允。”

    这些日子江宝林得他心意,萧景明本就打算有了机会就升一升,原本是准备给封号的,只是今日这样的场景,给封号有些不合时宜,边干脆晋了位份。

    这样也好,位份总比封号更实际、更尊贵一些。

    这话一出,四下众人都愣住了。

    于沈皇后而言,这是皇上登基后,第一次未与她商议就动了嫔妃的位份。虽说也合规矩,可回去与她商量过再宣旨也来得及,皇上就能这样急着安抚江才人?

    贤妃脸上已挂不住了。正五品的才人,与她仍是云泥之别,可这宫里,皇上的宠爱才是硬通货。这江宝林在泥潭里走一遭就成了江才人,日后的晋升能有什么阻碍?

    唯有淑妃仍维持着那副温婉笑意,好像也在真心实意为江书鸿高兴一样。

    她此时的温柔面庞,和初次请安时见到的别无二致,仿佛那日不是她果决吩咐太监、厉声斥出假山后的人,今日也不是她苦心筹谋的一场好局。

    江书鸿对她的警惕更多了三分。

    虽如此,能晋位终究是好事,何况这也是皇帝宠爱才会有的优待,说明她这些天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江书鸿面上还是带着喜色谢了恩,望向萧景明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依恋与仰慕,少了刚刚的惊慌。

    既然是为她压惊,当然要压下来,才能叫皇上觉得没白为她费心思。

    江才人的冤屈洗清了,红花油的事却还在查。皇上令众人都散了,只携皇后进去,探看敏昭仪的情况。

    江书鸿以为敏昭仪经此一劫,胎至少是保下来了,没想到不出一个月,这一胎终究还是没保住。

    是敏昭仪与景宝林在钟粹宫里起了争执,一时气急,竟见了红。待太医赶来,孩子已保不住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江书鸿满腹都是疑惑。

    景宝林怎么跟敏昭仪对上了?她自己无子,又还年轻,这宫里最不想让敏昭仪生下来的,一定不是她。

    唯一的联系是,当日淑妃同时提到了她们俩的父亲。

    江书鸿只能猜测,大约是两家在朝堂上对上了,是以后宫的女儿也互有争端。

    只是景宝林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去刺激一个有孕的妃子?敏昭仪这一胎又怎么这样弱,竟能吵一架就没了?

    此事江书鸿几年间都没能寻到答案。

    直到如今,看到这封密信。

    “尚书左侍郎夏氏与中书令薛氏交往过密。”

    困扰她几年的问题终于有了解。

    她一直以为,是尚书省与中书省有权力纠纷,才致使两家女儿不对付;没想到恰恰相反,是两家走得太近了。

    原本三省分立,就是为了彼此制衡,相互削弱,以维护皇权的集中,如今中书令和尚书左侍郎走得近,谁最不乐意看见?

    答案已呼之欲出。

    难怪她总觉得,当日敏昭仪和景宝林的争执来得蹊跷,敏昭仪能仅因那一次争执就落胎,更是说不通。

    这后宫有谁能有这样大的手笔,把不可能的事做成可能?

    何况做成之后还全身而退,没人查出任何不对之处。

    自那天后,即使景宝林被贬作了无封号的夏御女,敏昭仪也没放过她,后面的积怨更是越结越深。

    女儿的肚子里的皇嗣被害,怎么还能跟对方继续合作?

    江书鸿恍觉自己的认识被推翻了。

    当日敏昭仪小产,萧景明的伤痛不似作伪,如同一个普通的失了孩子的父亲。

    原来这孩子的离去,是他一手策划的吗?

    ……

    萧景明确实策划了后面发生的一切。

    那日遣散了众人,只有他与皇后进了敏昭仪的内殿。

    敏昭仪倒在床上不住地掉眼泪,见帝后二人进来,忙挣扎着坐起问:“皇上,害臣妾的人抓到了吗?您处置了吗?臣妾的孩子会有事吗?”

    皇后快步上前去,坐在床边安慰道:“你先别急,养好身体才是要紧,那人本宫还在查,必不会叫你白受委屈。”

    萧景明也在旁宽慰道:“太医说了,这次发现得及时,孩子是保住了,只是之后千万要小心,不可再有意外了。”

    敏昭仪听着听着,才慢慢放下心来。从早上折腾到现在,又怀着孕,脸上不免露出了几分倦意,帝后见状也就不打扰她,嘱咐了好生休息,便相携出去了。

    出去时太医已在门口等着,待远离了寝殿,才恭声回禀道:“皇上,皇后娘娘,敏昭仪这一胎被伤得狠了,怕是很难保住了。”

    萧景明闭上了眼,沈皇后在一旁赶忙扶住他,宽大的袖口下,暗暗地托住了皇帝。

    良久,萧景明终于缓缓睁眼,吩咐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此事不可再有任何人知道。”

    太医拿性命发了誓,这才小心翼翼退下。

    萧景明沉声对皇后道:“婉林,这个孩子,与朕无缘。”

    皇后柔声安慰着孩子还会有一类的话,却听萧景明继续一字一顿道:

    “既然无缘出生,就为朕发挥些余热罢。”

    沈皇后隐隐有了预感。她看着这个近十年的枕边人,这年少的夫妻、如今的天子,忽觉已不太认得。

    萧景明太懂他的嫔妃是些什么样的人。

    敏昭仪和景宝林都出身高贵,品貌才情俱佳,进宫以来也没跌过什么跟头。

    这两人都骄傲得很。

    只需对敏昭仪感慨几句,景宝林有你年轻时的模样;再叫下人不断把一些话传到她耳朵里,例如景宝林背后很看不上敏昭仪的做派,再如那在精油里掺了红花油的宫女曾和蘅芜苑的人有过接触。

    只需在景宝林宫里时,忽然说放心不下敏昭仪的胎,转去正殿看看;只需时刻提醒景宝林,她不过一介宝林,敏昭仪却是身怀龙嗣的九嫔之首,千万要对敏昭仪恭敬有加。

    两人同住钟粹宫,抬头不见低头见,又都是骄傲的急性子,哪经得起这样挑拨?

    更别提景宝林寝殿的香是他赐下的,上好的九棘香,于身体无半分妨害,只是闻久了就暴躁易怒,做事不顾后果也是难免的。景宝林为彰显圣恩,日日点着。

    敏昭仪这胎本就是太医下了定论保不住的,那日的争执和落胎,不过是早晚的事。

    反正是保不住的孩子,能为自己了却一桩心事,也算他孝敬过自己这个父皇。

    午夜梦回,萧景明有时会听到那孩子的哭声,惊醒后他看着身边不同的女人,又强行让自己睡过去。

    明日还要上朝呢。

    他安慰自己,那孩子本就留不住的,这大概是他做皇帝必经的无奈与伤痛。

    ……

    自觉已渐渐将这些事不放在心上,掌握世家大族越来越轻而易举,权柄已收拢在自己手中的萧景明,在午间的一个小憩后睁开眼,已不是皇帝萧景明了。

    他成了贵妃江书鸿。

    江书鸿的寝殿他熟悉,毕竟是宠了几年的宠妃,已是资深的枕边人。

    他很快认了出来这是哪里,却花了点时间才发现,这已不是自己的身体。

    这身体太柔软,每一处的触感他都体会过千万遍,但不是以这样自己抚摸自己的形式。

    摸到某些部位时,他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

    在榻前守着的流萤赶忙来到了床边,这个丫鬟他也认得。

    她说:“娘娘醒啦,可是做噩梦了?奴婢叫人把冰着的绿豆沙端来?”

    萧景明已神魄不似自己的,迷迷糊糊应了声,直到流萤端来绿豆沙,一碗绿豆沙下肚,他才有些接受了自己的处境。

    他第一反应就是,那龙椅上现在坐着谁?

    对皇帝来说,无论多离奇荒诞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他都不会忘记关心,自己龙椅和玉玺怎么样了。

    如果自己在江书鸿的身体里,那她的魂魄去了哪里?如今最有可能占据了他的龙体的,就是那江书鸿!

    他问流萤:“皇上现在在何处?”

    流萤利落地答道:“皇上已醒了许久,从养心殿去乾清宫处理了会儿政务,如今又回养心殿了。”

    已醒了许久?若是江书鸿在自己身体里,想必也能猜到他在这里,怎么醒了这么久,不见她找回来,那假皇帝反而代他处理起政务了?

    萧景明听不得这句处理政务,一时怒火中烧,起身厉声道:“伺候朕…伺候本宫更衣,去见‘皇上’!”

    流萤虽不知娘娘为何突然如此急切,却并不多问,迅速帮他梳妆整齐。

    说是迅速,也不过是比起平日里江书鸿梳妆打扮更迅速些,对萧景明来说,还是繁琐得不可思议。

    怎么盘个头发要这样久?怎么画了眉毛还要涂口脂?怎么衣裙也要配套搭着穿?

    朕的龙椅上坐了其他人,拿着朕的玉玺,见着朕的大臣,批着朕的奏折,接管着朕的江山!

    朕却在这里对镜贴起了花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