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南风昭再回到浮岚宗时,云霁已经和颜知衡聊得很熟络了,门中弟子也都对颜知衡很尊重,都将他视为浮岚宗的上宾,原因无他,一是云掌门待颜知衡如同故人一般亲近,二是有风声说这人是司业亲自带回来的,虽然不知消息真假,但他们都秉持着不轻易招惹南风昭的原则,所以也没人敢问他。
不过也不是都那么其乐融融,门中还来了一个客人,南风昭幼时的伙伴——褚朝,也是印月宗的掌门,虽然门派名声不是最大,但奈何老掌门声名远扬,故而也在江湖上有着一定的地位。
褚朝向来不是个内敛的性子,来到浮岚宗绕了一圈没见着南风昭,便轻车熟路地跑去找云霁,恰好碰上正在和云霁对弈的颜知衡,也不管人家是谁,走上前就是一阵寒暄。颜知衡只是笑了笑,比起南风昭的冷眼相对,他更不习惯应对这种过于热切的性子。好在云霁出手及时,再次为他化解了尴尬。
“照临,你怎么来了?”
褚朝这才想起来和云霁打招呼,“溯舟兄长好啊,我来找长凛,他不在,我就到你这儿来看看。”
云霁放下手中的棋子,全然是兄长对弟弟的偏袒,“他又悄悄出去潇洒去了呗,不过也该回来了,你不急的话,在门中等他也行,对了,这位是颜知衡,来山上住几天。”
介绍了新朋友,褚朝自然又是兴奋了些,跑到人家旁边开始自我介绍,“在下褚朝,字照临,阁下若是浮岚宗待乏了,也可到我印月宗坐坐。”知道是云霁的朋友,颜知衡也没那么局促了,“在下颜知衡,字疏济,幸会。”
不同于自己认识的其他人,颜知衡给人的感觉就像清风拂面,很惬意,这让褚朝更乐意与他聊天,云霁见两人聊得来,便也放手去处理一些事务。说是闲聊,基本上都是褚朝在说话,为了让这个新朋友不那么拘谨,褚朝只好对自己的兄弟下手了,于是说起了南风昭的一些有趣的事。
聊得尽兴,褚朝故作神秘,“你别看长凛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他以前故意把师叔的千机扇藏起来,就是为了逃课业。”听到这儿,颜知衡有些疑惑,“他看起来不像那么调皮的吧,何况他自己也是司业……”
“那你是不知道我那师叔对他要求多高,他平日里的课业是溯舟兄长的三倍,我要是他我也逃啊……还有,他有一次爬树……”
门口走进来的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小子来这儿作甚?印月宗要实在闲的话,你可以到山下打拼几日。”南风昭回来了,看样子是换了身衣服才过来的,方才褚朝也说过,他这人好净,倒确实“名不虚传”。颜知衡暗自腹诽。
“劳烦颜公子到后山别院稍坐一会儿,我与他有些事情商议。”
颜知衡也不是没眼力见的,起身作揖后便离开了。留得褚朝有些莫名其妙,怎么感觉他们俩似乎不是很合得来,他又搞不明白这人的脑子里又在琢磨什么了。
南风昭没打算解释什么,“来都来了,不会只是为了喝我一口茶吧?”褚朝对着南风昭肩膀就是一拳,“你能不能别板着张死脸,还有,我印月宗又不是你的密探,哪有你求人办事还这种态度的?”
南风昭笑了一下,换了杯热茶递给他,“行,是我求你办事,可以赏脸告诉在下,有什么收获吗?”
褚朝抿了一口茶,觉得太烫又默默放下杯子,不过也正经了一些,“我查了三年前那场天劫留下来的记录,流传的版本很多,大多数细节都对得上,不过不论是京都的官载还是民间的流言,都没有提及凶手究竟是谁,只说听岳师叔破天劫后归去,再无其他记载了。”他思索了一会儿,“还有,官载的版本没有记载当时司天监观测的星象,一处都没有。”
官方流失这么重要的细节,说是失误遗漏就太假了,而朝廷为什么要隐去这些细节呢?难不成是朝廷里的人干的,可除了皇帝,谁又有只手遮天的权势,操纵史书编撰呢?南风昭总觉得漏掉了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等他回过神时,褚朝已经喊了他好几声了。
“长凛你现在这个状态比听岳师叔还恐怖。”
南风昭一脸不解地看着夸大其词的褚朝,对方故作悲伤,“还是我父亲说得对啊,天资高的人就是不一样,我终究和你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哎——”一声叹息没收尾,南风昭拿着折扇敲了他的脑袋一下,“别在我这儿犯病,话说,我回来之前,你是不是跟颜公子说了些有的没的?”
“什么叫有的没的,长凛我跟你说,要想结交到真心的朋友,就得豁得出去……对了,他跟浮岚宗究竟什么关系啊?”
“不该问的别问,”南风昭默默起身,“两日后阿姐回来,你要是别犯病我就不让弟子拦你。”说完,再一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褚朝有时候真想和他打一场,若不是因为打不过的话。
难得,来了浮岚宗这么些日子,南风昭竟会主动来找自己,颜知衡不解中带着些许防备,虽说褚朝口中的南风昭倒是个挺好相处的性子,不过他可没从这张快要结冰的脸上看到什么相似处。南风昭也是罕见地没有开门见山,毕竟对方不是浮岚宗的弟子,说话还是不能太直白,原本他以为“劝导”不就是告知一下,可真到了人家面前,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比较合适了。
“颜公子在浮岚宗住得如何?”纠结了半天,南风昭选择先问问其他事。
颜知衡看着不再那么咄咄逼人的南风昭,只是认为他也许是心情比较舒畅,也微笑着回应对方,“道长说的哪里话,不给你们添麻烦在下已经很知足了。”
“想来兄长今日也与公子聊了不少江湖的事,不知公子是如何看待的?”
颜知衡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江湖不也是一群人的生活,天下之大,各有各的活法,我又哪里谈及看法呢?”
“这么说,公子不畏惧江湖间的打打杀杀了?”
“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万事万物都遵循着固有的‘道’,江湖间也不知有恶人,就像朝堂上也分清官好贪官不是吗?这一点,道长应比在下更明白些。”
南风昭确实没想到这人眼界如此开阔,也不再绕弯子了,“如果让公子你习武修行,做个道修,可愿意?”
颜知衡有些诧异,他被南风昭突如其来的邀约问住了。生活在兰渚镇的人,哪一个不是曾经闯荡天涯的,他的父亲在外经商的生活,与那些风餐露宿的侠客大同小异,而镇上的孩子们,没有谁愿意终身栖居在这个方寸之地,耳濡目染之下,都对江湖或多或少地怀有憧憬。颜知衡虽然性格内敛,却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是幼时体弱,四岁时还生了一场大病,幸得母亲悉心照料,才捡回一条命,自此,即便他不再像幼时那样多病,父母也不让他涉足什么江湖了,他只能把心思放到科举上,至少这样他还能造福一方。对于南风昭的话,他也只动摇了那么一瞬,“道长别说笑了,我一介书生,半点功夫都不通,哪有能力修行啊?”
南风昭并不知道他想了这么多,他今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说服对方,“这山上的弟子们哪一个不是从平凡之躯开始修行的?何况浮岚宗也于公子有救命之恩,公子怎连这点要求都不肯答应?”
颜知衡没想到这人竟有些执拗,然而这也不是他妥协的理由,“一码归一码,浮岚宗救了在下,这份恩情在下定然铭记于心,来日若有缘分,在下定竭力帮助贵宗,修行一事莫要再提了,在下也该踏上科考之行了。”
他的态度很坚决,南风昭不明白,别人上赶着求浮岚宗一个入门名额,他竟是有些抗拒,越发让南风昭认为他的身份并不简单,“科考?颜公子是还对那个狗皇帝抱有很大的希冀吗?如今的天下,岂是几个手掌文墨的书生就能改变的,京都也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富丽堂皇的存在,何况如今这个时局,恐怕你还未进考试院就被赶出来了。”
“南风道长,在下今日不是来跟你辩驳什么的,你是道修,你有你的方式行侠仗义,我只想做个普通人,哪怕我只能救一个人,也足够了。”颜知衡一时有些激动,便连所谓的礼数也不管了。
南风昭冷笑了一声,“那颜公子,你从兰渚出来的这一路上,可救成过一个人?”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答案不言而喻。
“还请颜公子再考虑一下,日后若有反悔,你还可走你的清官之道,今日恕在下多有冒犯,告辞。”
说颜知衡未曾动摇,那是假的,南风昭所言皆为现实,而他自己,似乎也未曾真正意义上救助过某一个人。脑子太乱,过往的许多划过他的脑海,还记得自己和幼时玩伴许下的宏愿——当大侠,去救好多好多人。
窗外有风吹过,风声中挟带着稚嫩却坚定的声音,缓缓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