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一定要等我……”
“是谁？”
“你是谁？”
江笙迷迷糊糊地醒来，感觉梦里一直有人贴在她的耳边呢喃着。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等我”，就跟叫魂儿似的。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了。
同样的梦境每隔一段时间就上演一回，就像是对方生怕她忘记这件事，专门入梦来提醒她。
可结果呢？
江笙梦见过对方那么多次，那人的脸也不曾露过一回。
每当她想要仔细去看对方的脸时，梦就醒了，今天也是一样。
她钻出被窝，伸手去够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2点37分。
还早，还能再睡一觉。这么想着，她扯过被子蒙住脑袋，重新将自己整个儿蜷缩起来，闭着眼，默念了三遍：不要再梦到他了。
——
漫长的街道透着古怪的安静，没有人群、没有车辆、没有亮灯的商铺，只有街道两边的路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站在街上的江笙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更不敢回头看，生怕一转头就看见她不想看到的画面，比如：一颗悬浮在半空中的人头。
不怪她会这么想，因为她向来做的梦都是这样的。
恐怖、诡异，弥漫着不祥与死寂。
网上都说，做这样梦的人内心深处充满着焦虑与不安。江笙知道自己的情况，但她的梦……却并不是简单的梦境解析可以概括的。
即便梦境是虚假的，但江笙依旧不敢将呼吸放得太重，生怕自己会打破这份死寂。
她忐忑地搜索着这片区域里可能会存在安全之地，迷雾之中突然有一束微弱的灯光在街角隐隐闪烁着，好像是店铺橱窗的光。
这束光，给了江笙挪动脚步的勇气，她脚下生风般朝那个方向跑去。
然而，当她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屋内的景象让她惊呆了。这……这不就是她上本小说里写的那只章鱼巨兽吗？
章鱼巨兽用触须胡乱地拍打着屋内的每一个角落，隐在黑暗中的头上似乎覆盖着某种未知的物体。
借着屋顶微弱的灯光，江笙终于辨认出，这是一颗尚未完全腐蚀的人头骨。然而，还没等她做出反应，眼前的怪物头部突然爆裂开来，如同一颗被捏爆的番茄，果肉和汁水混合物溅得四处都是。
怪物就这么死在了江笙的面前。
江笙强忍住干呕的冲动，拔腿就跑。还没等她跑出去几步，原本已经倒下的怪物再度复苏，愤怒地将触角伸向了她。
她跑得越快，那怪物也相应地加快了速度。
江笙只觉自己已经跑了很远，却仍旧无法摆脱它的追击。
此时，周围升起一阵阵黑雾。可能是因为在自己的梦境中，即便她没有去仔细观察周围发生了哪些变化，大脑仍能将这些画面生动地复述出来。
怪物也隐匿在了这片黑雾中。
但站在原地不动也不是个办法，她必须逃出去。
江笙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她谨慎地踏出一步。
“啊————”手臂猛然传来一股束缚的触感，令江笙忍不住喊了出来。
一个身影缓缓从黑雾中显现出来，是她从未预想过的人。
一个在多年前就已经离世的人。
宋迟。
他依旧是十八岁那年青春帅气的模样，眉梢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高考后的夏天，他想要带她离开那个小城。他就是这样笑着，对她说：“江笙，跟我走吧。”
江笙凝视着宋迟满是认真的眼睛，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但她的脚下意识后退一步，她随时做好转身逃离的冲动。
老人都说，在梦里，千万不要答应死人的话。如果跟着死人走了，会遭厄运的。
前有宋迟，后有章鱼巨兽。无论她从那边跑，都跑不出去。
江笙决定赌一把。
她说：“宋迟，你快放手，后面有怪物在追我。”
然而，宋迟似乎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也没察觉到怪物的存在，依然拽着她的手，非要让她跟他走。
下一瞬，宋迟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神情陡然一变。他死死地盯着江笙，一字一顿道：“江笙，你为什么不跟我走？！”
“不，宋迟，你先放开我！”江笙想要挣扎出来，用力推了宋迟一把。
宋迟毫无预兆地向后倾倒，脚下的地面也跟着消失。江笙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和宋迟一同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洞中。
她没有忽略，宋迟脸上的不可置信、愤怒与绝望。
他来她梦里了。
但他却在恨她。
“宋迟！”江笙从这场噩梦中猛地惊醒，汗水从额上滚落，背后也湿透了。她恍惚地环顾着四周，才发现梦境里的坠落感，竟是因为自己在睡觉时从床上摔了下来。
幸好民宿的床架并不是很高，她翻下来的时候把被子也一并扯了下来，并没有摔到自己。
江笙伸手打开了床头的台灯。昏黄的灯光下，她就这么任由自己裹着被子，蜷缩在地板上，仿佛这里能给她安全感。
恍惚间，江笙像是又回到那场黑雾里。怪物的触手、宋迟的手，紧紧拽住她，朝着两个方向拉扯着，似乎要把她整个人撕裂成两半。
江笙再也睡不着了，就这样安静地呆坐着，等着窗外的光一点点亮起来，等着自己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下去。
天光彻底大亮，她才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准备记录下这个梦境。这些年，她习惯将梦境记录下来。对她来说，这些梦境不仅能当做自己写恐怖小说的灵感，也能够让自己压抑的情绪有一处可安放的空间。
记录好后，江笙关了备忘录，才注意到微信图标上醒目的未读消息提示。点开一看，都是齐久久昨晚睡觉前发过来的。
齐久久是江笙在一次旅行的时候认识的朋友，后来又发现两人都是在川城工作，一来二去，就愈发熟络起来。
齐久久性格爽朗，热情似火，是个典型的北方姑娘。她每天都挂着一张没有心事的笑脸，还给自己封了个可爱名号，叫“心里的小九九”。
然而，对于江笙来说，尽管她被齐久久这份真诚的热情所吸引，但她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道坎，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离齐久久远一点。
可每一次她这样的念头一起来，齐久久就会敏锐地发现，愈发主动地朝她走近一步。她说：“江江，你真是个胆小鬼。好朋友是不会失去的，哪怕以后我们走散了，我也相信，我会永远感念我们曾经的相遇。”
在齐久久日复一日的热情攻势下，江笙内心的防线也在不知不觉间松动了不少。她有时候也会想，或许自己也可以试着再往前迈一步，但纠缠不休的噩梦总会把她刚刚萌芽的念头狠狠拽回。
「心里的小九九：江江，安全到海城了么？」
「心里的小九九：海城是不是特别好！我觉得你肯定会喜欢的！一定要去看海!跟你说，那里绝对是你找灵感的好地方！」
「心里的小九九：江江江江，在哪儿了呢，到了记得跟我说一下哦！」
「心里的小九九：江江，我先睡了，你看到信息就回我哈，坐等！」
信息的最后一条，是一张写着“坐等”的二哈表情包，是齐久久养的哈士奇，叫“大聪明”。
江笙看到“大聪明”这张蠢萌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发一大段文字给齐久久。
「一块生姜：已经到了，和你说的一样，海城很好看，随便走走都能看到大海。就是风有点大，吹着冷。」
「一块生姜：无奈摊手.jpg」
她能想象到齐久久在看过这段文字后会回复的信息，肯定是“大聪明”咧嘴的动图，上面配着一长串的“嘿嘿嘿嘿嘿嘿”。
发完信息，时间已经到5:17了。
江笙不打算再睡回笼觉，她准备去海城当地有名的望山早市走走。齐久久跟她说过，如果在海城，一定要去望山早市，因为那里有海城地道的人间烟火味。
海城三面环海，像是要深嵌入大海的怀抱一样。这里常住人口并不多，无论是建筑还是街道，都给人宁静与闲适的感觉。说来也有些奇妙，海城境内没有高山，却有着许多与山有关的地方，望山早市就是其中之一。
江笙住的民宿离望山早市并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望山早市开市早，几乎五点半就有人摆摊了，直到早上七八点钟摊主们才会开始收拾摊位回去。
见时间还早，江笙决定稍微绕点路，去看看海城的大街小巷。她的爱好不多，看海是其中一样，仿佛看着海，她的心就平静了下来。但她并不喜欢下水，下水后那种被包裹住的感觉，让她觉得窒息。
因此，齐久久让她来海城时，并没有给她推荐海上的游玩项目，只是让她去逛逛老街，再去看看海。
和昨天中午刚到海城的感受不同，清晨的海城带着大海初醒时的静谧味道。海风拂过时，带着些许温柔的凉意。沿海大道的梧桐树长势茂盛，晨光穿过枝叶的缝隙，肆意散落在地。
人对镜头或是他人目光的凝视，似乎天生就具备一种莫名准确的第六感。此时站在梧桐树下的江笙便有这种感觉，好像从刚刚开始，有一道视线在盯着她。
她回过头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人手举着相机，镜头恰好正对着她所站的方向。相机的主人同样站在梧桐树下，斑驳的日光轻柔地落在他身上的浅灰色针织毛衣上。
等到他将相机拿下来，江笙才看清了他的脸。白皙清俊的脸上挂着一丝“被发现了”的尴尬，他对着江笙笑了笑。
江笙第一反应是恼怒，她不喜欢这种被窥探的感觉。
男生快步朝江笙跑来，有些抱歉道：“对不起，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擅自拍下了照片。方才那个画面实在是太美好了，所以我来问问，你喜欢这张照片吗？我可以导出来发给你。”
照片中的她被清晨柔和的光线轻轻地笼罩着，温柔又富有生机，像是在这春末的北方海城里，找到了江南春日的暖甜味道。
江笙抬眸看向男生，他脸上满是期待的神色。
她微微摇了摇头，说：“不用了，麻烦删掉，谢谢。”
男生低头摆弄着相机，当着江笙的面，将有关她的三张照片全部删掉。
确定没有自己的照片后，江笙转身离开。
男生望着她慢慢走远的背影，轻声低喃：“还真把我给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