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刻羽在席间抿了几口红酒,充其量不过润润嘴的量,车钥匙她早就给了没喝酒的白自怡,又被转交给叶既明,有叶既明在她还能省下一笔代驾费。
——好像自从与叶既明认识以来,两人就和代驾费结下不解之缘。秦刻羽摇了摇头,将这个有点离奇的想法抛之脑后。
“你……们这么快就从荣州回来了?”
叶既明目不斜视,闻言“嗯”了一声。
“繁州这边的案件疑点比较多。”
她想要多问些案件的进展——虽然希望渺茫。
秦刻羽并非不知道他们警察办案,不能披露太多细节,尤其自己身份尴尬。于是她细细打量叶既明的神色,斟酌着语句,生怕自己踩到红线。
遇到红灯,车潮甩出老远。
叶既明这才侧过脸,他的五官隐没在霓虹中,却依旧挺拔。其实叶既明并不是时下流行的长相风格,秦刻羽想,但任谁在这里,也不能昧良心挑他的刺。
或许是车窗外的蓝紫色灯光渲染,她忽然发现,叶既明长相周正,又不那么正经,线条太锋利,从山根到鼻梁的一块骨头像刀。
只是面对秦刻羽时,这人的眼睛总有笑意,所以柔和了不少。此时不笑又居高临下,整个人都散发着近似匪气的侵略感——
是因为她提到了案子的缘故。
秦刻羽咽下了试探的疑问。
叶既明今晚很不对劲,她想。
叶既明的欣喜堪堪维持到现在,已然荡然无存。
他的唇抿成一条紧绷绷的直线,半晌后才应道:“这个案子牵扯得太多,我不能告诉你详情。凶手这么多年依旧逍遥法外,随时可能再度犯案,任何计划外的举动都可能打草惊蛇。”
“商商,别问太多。”
秦刻羽噤声。
她从叶既明的话中听到更多的并不是拒绝,而是某种语焉不详的警告。秦刻羽忽然觉得,自己在热意还未褪去的夏日夜晚,依旧脊背发凉。
她顺从地点点头,转移了话题。
“所以,叶队到底打算送我什么生日礼物?”
因为父亲的忌日与公历生日相隔太近,秦刻羽向来只过农历生日。今年两个日期隔得久远,她在认识叶既明前就已经和朋友们聚过,也收过礼物了——
秦刻羽把常规礼物猜了个遍。
从香水,到首饰,到各种小玩意儿,再到手作。
叶既明通通答不是。
“礼物在你后备箱,等到家就知道了。”
叶既明昂起头,非常矜持又遮不住嘴角笑意道。
对秦刻羽家小区,叶既明也算一回生二回熟,门卫大爷还记得他,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
看得秦刻羽相当纳闷。
这门卫老头儿是个怪脾气,家里并不缺钱,据说儿女都有出息,在寸土寸金的繁州也给他准备了养老用的房子,请了保姆,时不时回家探望他。
可惜老头儿并不领情,自己悄默声找了个门卫的活,一干就是几年,不近人情,又有点不合时宜却无伤大雅的刻薄,最大的爱好就是追着业主们要停车费,像某种功勋——
从前破例给叶既明减免停车费,到如今时隔那么久还能笑脸相迎。
秦刻羽不得不承认,只要叶既明想,大概能和所有人都建立良好的关系。
和她处于两个极端。
把车安稳地停在车位,叶既明还没熄火,秦刻羽就下了车。躺在后备箱的是一个纸箱,上面的字眼赫然是——家用咖啡机。秦刻羽一愣。
“这是……”
叶既明将咖啡机的纸箱挪开,她才发现,还有一台吹风机,和一台……秦刻羽面色变幻莫测,叶既明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表情,原本看似正经实则雀跃的心也冷了下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或许太草率。
严格来说,两人也只是接过吻的关系。
并不算什么。
“谢谢你。”她声音干涩。
那是一台相机。熟悉的型号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上次见是在她的购物车——
秦刻羽想要重新拿起相机的想法只在秦开诚的墓前提起过,可能被徘徊在附近的叶既明听见,也可能只是……心有灵犀。
“这些……”
“咖啡机是我们刚认识那会儿我在你朋友圈看见的,我看你好像感兴趣。吹风机是在荣州时,听你说太久不用,吹干头发要很久,本来想在荣州就给你,结果忘了改地址送到我家了,干脆一起拿来了。”
叶既明看出她的疑惑,声音低沉。
“至于相机,才是我真正想要送你的礼物。”
秦刻羽想了想,脑海中一片空白。
自从秦开诚去世,她与廉宗菡关系又跌至冰点后,再也没有人会这样在意她随口提到的东西,并特意寻一个合适的时机一股脑堆给她。
“我很喜欢,但……”
这几样加起来,怎么看都太贵重。
“商儿,你先别急着拒绝啊。”
叶既明把忐忑的心放回胸膛,他干脆抱起纸箱,又道:“别但是了,怪沉的,帮我摁一下电梯。”
秦刻羽抿了抿唇,没再推辞。
两人都没心思趁着夜色研究这一台又一台机器。
“秦大律师,你可怜可怜我,收留我一晚吧。”
他一进门就像树懒一样从背后挂在秦刻羽身上,手环着她的腰上,头埋在颈侧,像火炉一样,源源不断的热意从他身上迸发,并感染到秦刻羽。
她觉得自己背后快烧起来了。
于是伸出手,在他这些天略长了些的发上揉了一把,前所未有地温柔。“别闹,你还是住客房……”
她忽然闭上嘴,脸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怎么了……”叶既明在她耳边吹气。
他看不见秦刻羽的表情,却察觉到她情绪变化。
秦刻羽没吭声。
这套房子不比荣州那套由廉宗菡赞助,是她靠自己从大一开始一点一点攒下来的钱,加上入股朋友工作室的分红,再加上谢中铃借给她不少才买下来的。搬进来一年多,装修比荣州那套有人味一些但不多。
全家只有客房最有人味儿——
谢中铃无家可归时在她这儿断断续续住了小半年。那女人最喜欢筑巢一样把房间收拾得亮晶晶。
她实在没办法让叶既明去睡客房。
“算了。”
秦刻羽眼神游离,“要不……你和我一起睡吧。”
除了她的房间,家里能睡的地方只有客厅的沙发了。但她没道理这时候让人睡沙发。
听上去,各种意义的白眼狼。
秦刻羽当然知道自己的话对于一个成年异性而言意味什么,但平心而论,她知道自己不排斥。
“客房不太方便。”
她补充道。
“不用。”
叶既明颇为爱怜地,亲密地蹭蹭她的脸颊,笑着应答:“从这儿十分钟就能到我家。”
“给我抱会,我充充电。”
“明天还要加班?”
秦刻羽轻声问。
“说不好。”
“要看白米饭的小组什么时候能再出一份结果。”
叶队非常幼稚又执拗地和这两个词犟上了。
见秦刻羽表情松动,他乘胜追击撒娇道:“商儿,你看,我连同床共枕的机会都没有,临走前,给我个晚安吻吧。”
叶既明只会好像在这种时候趁人之危。
秦刻羽却没如他的愿。
她从包中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物件,“这是我妈和……”话音顿了顿。
“和人一起四处请来的,护身符,手串,开过光的玉佩……都是保平安的小东西,不值几个钱。我妈让我带给你,平时出任务时小心些。”
叶既明游刃有余的表情出现了一条裂缝,露出了罕见的一丝慌乱。他甚至分神想自己是做了什么好事,总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不敢往其他方向思考——
“贵在心意。”他道。
双手接过那个盒子,叶既明忽然觉得很沉。
廉宗菡其实并不是个迷信的人,收集这些东西的习惯也是这些年养成的。秦刻羽说不上来是因为年龄,还是因为秦开诚。她只晓得,这些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是陈维柏陪她去的——
就像廉宗菡顺理成章地误会叶既明和她的关系。
秦刻羽总觉得,两人在她眼中绝不只是在恋爱。
至于是什么……
秦刻羽踮脚在叶既明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晚安,路上注意安全。”
叶既明今晚大喜,虽然没有大悲也情绪起伏巨大。尤其是发现自己疑似得到秦刻羽母亲的认可,并真的靠撒娇获得一个晚安吻后——
眼角眉梢都带着春风得意。
只是叶既明没能顺利离开秦刻羽的家。
他打开门,与穿着吊带裙,肩上还披着一件西装外套的谢中铃打了个照面。双方都被对面的人吓了一跳,一个愕然,而另一个,露出了琢磨不透的笑意。
“怎么了,你怎么愣在门口……”
秦刻羽的声音弱了下去。
诡异地升起一种被抓包的感觉。
“铃铛。”
秦刻羽摸了摸鼻尖,赶紧携着叶既明给她腾出进门的空间,“这位是我和你提起过的叶既明,叶队。”
又扭头道:“这是我最好的朋友,谢中铃。”
“中间的中,铃铛的铃。”
谢中铃补充道。
“百闻不如一见啊,叶队。”
“我是叶既明,幸会幸会。谢老师果然气质非凡,可见优秀的人的确爱聚在一起玩。”
叶既明笑得相当耐人寻味。
他并不在意这位一看就很难缠的“秦刻羽最好的朋友”比X光还犀利几分的打量。
谢中铃也笑意盈盈回道:“叶队,幸会。”
她扫了一眼立在一旁装死的秦刻羽,“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来拿个东西,马上就走。”
这两人段位太高,杀人于谈笑之间,秦刻羽一边觉得莫名其妙,一边又觉得自己应该远离战场。听见谢中铃的话,她才皱着眉,“你身上这衣服……”
一看就是哪个野男人身上的。
她有些担忧。
尽管谢中铃在感情上的段位可以碾压她。
一见面还看不出来,离得近了,从秦刻羽的角度能看见谢中铃脖子上的吻痕——她一直知道谢中铃游戏人间,及时行乐,却很难见谢中铃眼下这副模样。
只是一个酒吧兼职驻唱,不会影响到谢中铃的心态,更别提那西装外套一看就是手工定制贵得要死的款式……
“没事,狗嘛,会咬人也是常有的事。”
谢中铃答非所问。
她很快从客房出来,“我走了,你们继续。”
谢中铃就像一阵风一样成了这个夜晚的插曲。被这么一打岔,秦刻羽忽然不想让叶既明离开,她抬起头,刚好撞进叶既明眼底深处——
两人自有无言的默契。
“……我先去洗澡。你排我后面。”
秦刻羽溜了。
叶既明裹着浴袍从浴室出来时,秦刻羽已经窝在床上睡了,只是睡得并不安稳,手脚蜷缩,眉心似乎还皱着,非常没有安全感的睡姿,同时也符合她总觉得有人害她的形象特点——
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乖,好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