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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辞藻堆砌

    事情发展成这个事态,实属有点出乎苏清方的意料。李羡的猫有没有事暂未可知,苏清方指定是要出点事的。

    就算李羡每天召她跑一趟太子府,再把她晾半天,这盛夏酷暑的,也够折腾了。

    还怪相称的。她推他掉池子里沾的水,全变成汗流了。

    苏清方吁叹,一时也不知道,到底是当初主动认罪好,还是现在被揪住小辫子强。

    若是现在的苏清方选,肯定会直接交代。李羡的行事作风,其实还算宽和。可彼时的苏清方确实不了解太子的为人,岂敢赌上位者仁心一念?搞不好就是三夫人刘氏那样狠辣的人。她可经不住三十大板,再牵连卫氏。

    此刻的她在李羡眼里,怕是无异于坟头跳舞——明明就是她推的,还惺惺作态问是谁。

    不过积极认错总归是没错的,至少态度要到位,她也不能坐以待毙,引颈就戮。能博些许宽宥也好。

    于是苏清方当晚就挑灯夜战,字斟句酌地写了一份五百字检讨,引经据典,痛陈悔悟,光草稿就打了两遍,最后认真誊抄下来。

    直写得手腕酸麻,指节僵痛。

    次日,苏清方硬着头皮又去了一趟太子府。

    迎来送往的灵犀总是温柔得体的,迎来道:“殿下这几日公务繁重,旁的事情可能都顾不太上,不一定会见姑娘。不知姑娘有什么事?”

    大抵是那份江南急报闹得。

    作为吴州人的苏清方其实隐隐可以猜到那份奏表所陈事项,大概是端午前后的长江水汛。

    苏清方了然点头,把怀里沉甸甸的信笺递给灵犀,拜托道:“我是来谢罪的。麻烦姑娘通报的时候,帮我把这个交给太子殿下吧。”

    “姑娘太客气了。”灵犀曲膝告退,退回书房通禀。

    江南开始陆续进入雨季,水情汛报一日一个样往京里递。看势头,六月洪峰怕是凶猛。赈灾之钱粮要及早清点筹措。

    李羡正在过目明细,闻言抬头,只见灵犀手中的信封塞鼓囊囊,要崩开似的,可想而知的分量。他好奇接过,拆开一览,数张纸笺上满满当当全是字,看得人头疼,内容更是让人啼笑皆非。

    “字写得不错,”李羡评价道,顺手执笔在信的末尾洋洋洒洒写了几个字,又将信交还灵犀,“把这个还给她,叫她先回去。”

    灵犀应声退下,又将信还给苏清方。

    信笺与信封分离,显然是拆阅了,还回来是拒不接受的意思吗?

    苏清方忐忑接过,只见最后一张纸变成第一张,上面赫然用蓝笔落了一行评语:辞藻堆砌,毫无诚意。无子安之才气,莫学骈文诗体。

    还押韵。

    苏清方眼皮跳了跳,想到自己辛苦一晚上的心血就换来这几个字,怒气填膺。

    她要是写少了,他又要说她态度不端正、敷衍了事了——学堂里的教书先生总是这样的,这样不行,那样不行,长的不行,短的也不行。

    真难伺候。

    不接受就不接受嘛,干嘛说她写得不好。

    这世上也不见再出第二个写出《滕王阁序》的王子安,何况是二十五岁写出来的王子安。

    心火旺盛的苏清方眼中只有那几个蓝盈盈的字,望之欲穿,看出其中的一点毛病,揪着不放,嘲道:“堂堂一国太子,怎么还写错别字啊?”

    她那份五百字的检讨至少没有错别字。

    一旁的灵犀微愣,凑近一看,见是“辭(辞)”字右上一点少写了,微笑解释:“这是先皇后的名讳,殿下是为了避讳,才缺笔少划的。”

    辞?

    苏清方瞬间瞠大了眼,失声低呼:“先皇后叫王辞!”

    “苏姑娘!”灵犀骇然,急声提醒。

    先皇后名讳,不可乱喊。

    苏清方猛的捂住嘴,心头一锅沸水,已掀翻了盖。

    ***

    “病急,速點檢以衛。”

    短短七个字,所指难道是四年前皇帝在骏山行宫养病之事?上面的落款印章——“辞”,正是先皇后的私印?

    这莫非就是当年王氏部下口中所说不见踪影的皇后手书?

    难怪苏清方觉得字体眼熟。她在椒藻宫侧殿见到的那幅杏花图上,有先皇后的题字,和这个很相似——“點”字右边不知道什么原因写成了“古”。可能也是因为避讳之类的讲究。

    果真如此,那天撞见的盗匪可能便是人证。

    这事,可不太好办呐……

    苏清方表情凝重,思忖片刻,将手帕仔细叠好,这回放进了带锁的妆匣深处,直奔卫源院落。

    卫源刚更好衣,听说苏清方来访,忙唤人进来,半是疑惑半是关切问:“我听说,你把太子的猫喂出毛病了?也不对啊,我前几天还看那只猫活蹦乱跳的,你这段时间也没去太子府啊。”

    岂止是这段时间没去,两个月没去了。

    苏清方干笑,没有接话,权作默认。

    毕竟和害猫生病比起来,推太子下水的罪名,恐怕更让卫家跳脚。

    卫源明了,故作轻松地安慰:“你……也别太害怕,咱们先看看怎么把猫治好。我打听到,城北有个专给猫猫狗狗看病的马郎中,很厉害。你带他去太子府看看。趁这段时间太子忙,把猫治好,这事说不定就揭过去了。有什么难处,你就跟我说。”

    苏清方连连点头,“谢谢表哥,我明天就去请郎中。只是……我还要向太子赔罪,可又怕说错话更加触怒他,所以想问问表哥,太子有什么忌讳的事吗?”

    卫源顿了顿,第一件事就有点爱莫能助,“若是以前,我可能还能给你讲出个一二。现在,怕是谁也摸不太准太子的脾性。”

    “怎么说?”

    卫源讪笑摇头,“恐怕任谁被关三年,性情都会大变吧。”

    卫源其实也已经有点不说不上来以前的太子是什么样的了。太子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三年,仿佛一道记忆的天堑,隔绝了过去与现在。只依稀记得太子以前在朝堂上平反刑狱的场景,少年意气,也颇好琴乐。不像现在,严肃寡语,喜怒不形于色。

    三年幽闭,只有一只猫为伴,还背负着不知真假的谋逆罪名……

    苏清方不禁蹙眉,压低声音问:“王氏当初真的是谋反吗?先皇后……”

    “清方!”卫源脸色遽变,厉声打断,“王氏谋逆,与太子、先皇后无涉。这是白纸黑字写在太子册封诏书上的,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不管是真相,还是皇帝为了给被废弃的长子重登太子之位扫清障碍的定心举措,这桩旧案都已经由皇帝下旨定性,没有人可以有异议。

    包括太子。

    卫源语重心长提醒:“清方,这些事比你喂死一只猫严重千万倍,不要再提。”

    苏清方唇角弯起知事的弧度,乖巧回答:“我知道的。”

    ***

    从卫源处回来,苏清方独自坐在房中,久久不语。

    临近月底,月光从方正的窗户投进屋里,框出一线幽光,却仍是晦暗的。

    “姑娘,怎么不点灯?”岁寒推门进来,见黑黢黢一片,奇怪问。

    说着,岁寒掏出火折,点亮案头宫灯。

    暖黄的光晕骤然漾开,映亮苏清方凝滞的瞳孔,也似将她从沉思中惊醒。

    苏清方神色一明,沉声吩咐:“岁寒,明天去打听一下,那天我们遇到的盗匪,被抓到了没有。太平观的位置……应该归万宁县管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