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岳走到村东边,根据几个村民的描述,确定了松婶家的位置。
果然在靠近的时候闻到了时晞提到的草木气息,与接触过的树傀身上的很相似。
几步走到门口,凌岳发现大门已经上锁了,看得出人走的时候有些着急,门口散乱的鞋印的鞋尖部分因为用力而显得更加清晰。
鞋印指向村尾的方向。
不知道在通知全村撤离的时候,还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他确认方向后,加快脚步跟过去。
刚要靠近村口上山的小道时,凌岳停住了脚步,示意把头露在外面的秋年躲起来。
他站在原地,耳朵微动。
鞋底摩擦沙石的声音远远的响起,不多时,一个微微驼背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是松婶。
松婶也发现了他,远远传来了她的喊声:“小伙子,你怎么还没去村口——”
她的反应看不出任何异样,似乎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来找她。
凌岳步子迈得很大,三两步就到了松婶面前,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过对方的全身。
老式黑布鞋的鞋面上沾着细碎灰尘,裤脚也有穿越草丛的痕迹。
“不着急集合,反而往山上跑,还往草木多的地方去。”凌岳心里猜测着松婶的行迹,脸上却露出一抹憨厚老实的笑。
“大家都到村口了,发现您还没到,就派我来找您了。”说罢,他好像才看出松婶身上并没有携带行李,“婶子是把东西放家里了吗?我跑一趟帮您拿?您先往村口去吧。”
松婶闻言一愣,连忙说:“我想着走一趟不要多少时间,就上去看看种山里的树,没想到还是耽误大家时间了。”
“树?”凌岳心中奇怪,但看对方并没有要顺着往下讲,也就没主动问。
两人走下小路,眼见凌岳准备往她家的方向走去,松婶连忙拉住他:“小伙子不用过去了,我也没什么要带的,咱们直接去村口跟大家集合吧。”
*
另一边,本来为了方便点人而集中起来的村民早就顶不住正午烈日的灼热,各自找了处阴凉地,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聊。
时晞见状,向村长提议:“村长爷爷,咱们边走边等吧,在这里晒着太阳干站着也不是个事。”
村长脸上有些犹豫,大家都走了不等人,良心上过意不去。
看出他的纠结,时晞继续劝说:“您看人那么多,走起来也不快,我同事带着松婶估计还能比我们快一点。”
村长又思索片刻,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很快,汇聚了全村现存人口的空地又恢复了安静。
连鞍山的植被并没有被开采过,而盛夏时节的树总是生长得格外茂盛,一走入山林间,头顶的天空就被遮住了大半,刺眼的阳光也变成温和的绿。
听着枝头草丛的鸟叫虫鸣,众人心中被迫突然离开村子的不悦也渐渐减退。
尽管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但村长这样做定然有他的用意。
渐渐的,有人开头聊起天,队伍中的氛围也越发轻松。
毕竟所谓的灾害尚未发生,甚至连天都看不出一丝下雨的意思,危险离他们遥不可及。
“我怎么觉得这路比以前走得顺多了,也没什么大石头硌脚。”闲聊中的村民突然发现了山路的异常平整,惊讶地大声说话。
他的话一出口,就得到了很多人的附和。
“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弄的,就比人家城里的水泥路差一点吧。”
“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呢,走了一路都没人说。”
“也是咱们都很久没有自己下山了,这路那么大变化居然没有人知道。”众人皆是惊叹,但没人承认路是自己修的。
于是有人转头去问走在队伍尾巴的村长:“村长,是不是你偷偷带人修的,这年头怎么还玩那套做好事不留名?”
村长也是满脸疑惑:“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这条路那么好走,也没带人来修过。”
“难不成是政府派人来弄的?”有人提出设想。
马上又被其他人否认了,“这路维护起来也难,这一看就知道肯定有人定期来除草,不然哪有那么宽阔的路,早就被野草占满了。”
“就是,弄成这样还不如直接淋一条水泥路呢。应该还是哪个自发的做好事不留名。”
众人一通分析“审问”,还是没能找出这位做好事的人。
时晞听了一路,也是好奇地开了口:“我们上山的时候还说这路维护的好,不像其他的山路那样崎岖难走的,还以为是村里大家经常去除草清理石头的,原来不是吗?”
也有村民发现疑点,“娃们总是上山下山的,也没提过路修过?”但也找不出个理由,只当是忘了说。
“去年要是有那么好走的路就好了……”有人回忆起往事,但话到一半却又重新吞进肚里。
周围的人听到这话皆是沉默一瞬,默契转移了话题。
时晞眯眼,意识到众人对这句话的的反应似乎不太对劲。
“去年?难道是发生过不好的事情?”她猜测大抵是一桩众人不愿再提起的往事,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开口询问。
早就习惯了劳作生活的村民走起山路来倒也不觉得疲惫,伴着蝉鸣声有序地往山下走去。
*
被太阳晒得发烫的空地上,空气因为温度过高而微微扭曲着。
毫无悬念,这片空地上没有其他村民的身影。
凌岳不动声色,看着松婶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是说村口集合吗?”她环顾左右,“人咋都不见了?”
“我离开之前都还在这,该不会先走前头了吧?”凌岳在对方看过来时露出同款惊讶。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在彼此眼里看到了自己,心里各自盘算着。
秋年也观察了一路这位进村遇到的第一位村民,只觉得有莫名的熟悉感。
好像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她……
“应该是我同事带他们先走了,毕竟人多走得慢,他们应该还没走多久。”
凌岳率先移开视线,指着地上散乱分布,最后汇聚到通往山下的小路的脚印,“我扶着您,咱俩走快些吧?”
松婶看看地上的脚印,又抬头看凌岳认真的脸,摇摇头拒绝:“哪里要你扶,我还年轻着呢,腿脚利索着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
凌岳想解释,又被打断:“没说你有那个意思,开个玩笑嘛小伙子。走吧,争取早点跟上大部队。”
她没等凌岳回应,主动往小路走去。
两人沉默着,听着一路上的鸟叫虫鸣,以及带着山林间独有的气息的微风。
松婶突然开口:“小伙子,你们说的地质灾害,是怎么一个事啊?”
“哦,我们在山上检测到地质结构不是很稳固,最近雨水比较多,随时可能出现山体滑坡或者泥石流。就报告给上级,上面决定先让你们撤离。”凌岳信手拈来,脸上也是十足的镇定。
包里的秋年听得一愣一愣的,哪怕刚才听时晞“忽悠”过村长,现在再听一遍还是觉得这些人说话不打草稿,骗起一群平均年龄五六十的村民来完全面不红心不跳的。
难道这也是他们的企业文化之一?
“这样啊……”松婶点点头,又继续问,话中满是疑惑,“那是什么原因才会突然出现那什么不稳固?在这山里住了那么久,都没出现过这样的问题?”
走在前面的中年女人突然回头,脸上倒是还带着笑,眼神凝固在他脸上,随后又落在他背着的包上,话里却截然相反:“怎么你们一来就有问题了?”
林间的杂乱但不恼人的背景音突然一静,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风也停住了,本还带着些微热意的空气骤然降温。
一股难言的压迫感袭来。
秋年只觉得毛骨悚然,腿边圈着的尾巴猛然炸开毛。他只觉得自己被庞然巨物盯住,小心翼翼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
凌岳仿佛没有发现周遭环境的变化,脸上依旧镇定自若,“婶子说笑了,我们两个普通人怎么会有这能力,一夜就能破坏一座山呢?”
他盯着对方没有笑意的眼睛,只是在对方看不见的背后,指尖有什么闪烁着光。
嘴里继续说着:“毕竟就算是山,也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被磨损了。”
“板块运动、频繁的暴雨冲刷,又或者,什么东西不知不觉地……”
“把地挖空了呢?”
松婶脸上笑意没变,好似在看小孩胡说八道,“小伙子你在开玩笑吧,哪有东西能静悄悄把山挖空?”
“总不能是有精怪作祟吧?这话说给村里其他人,肯定也是没人信的。”
他故意在妖怪二字下了重音。
话音刚落下,一阵风吹动路边草丛,发出草叶相撞的窸窣声响。
凌岳微微转动头颅,即便是没有时晞那般惊人的观察力,他都能感觉到周围有什么在虎视眈眈。
但他并没有因为即将面对一对多的情形而慌张,甚至有空抬手隔着包拍拍秋年。
感受到蜷在一起的巴掌大的小猫球,他甚至有空吐槽丧心病狂的连某人。
弄那么小个的幼崽出任务,实在是良心大大的坏!
自称松婶的中年女人静静站在原地,并没有接话,也不再看着凌岳,而是转身望着下山的方向。
风又吹了起来,带着沉寂的虫鸟鸣声重新把这一小片天地填充。
“我第一次看见你们的时候,觉得你们都是好孩子。当然,我现在还是觉得你们是好的,只是有一件事,婶子还是想问你。”女人沉默片刻后,转移了话题。
“您说。”
凌岳并没有因为对方突然软和的态度而放松,反而更加绷紧身体,以便应对随时出现的危机。
松婶正想开口,就听见她身旁的草丛一阵骚动,一根藤蔓突然从中伸出,搭在了她的手上。
她顿住,脸色逐渐变得阴森,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厚重,天地霎时一静。
*
包里。
秋年瞪大眼,这熟悉的形状……
是在庙里遇到的那个把自己绑起来的!!!
他忍着难言的恐惧,猛地站了起来,“凌哥!就是庙里的那个!你要小心!!”
话刚说完,整个人又缩进了回去,甚至把拉链又拉了拉,保证自己不会轻易掉出去。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添乱为好……
*
听到秋年的话,凌岳倒也没显得很意外,松婶跟那庙的关系明显不一般。
更让他惊讶的是,小人居然会在这时候跑出来提醒自己。
虽然怕,但是有勇气,还知道不添乱。
是个好孩子。
不过,眼下还是得先解决对面喜怒无常的麻烦。
整个事情发生的很快,凌岳也时刻警惕着,对方不知为何,也没发动袭击。
他望着对面神色难看的“人”,或许不该称为人了。
疯狂生长的墨绿长发,独属精怪的妖冶面容,一双幽绿的竖瞳,人类无法拥有的精致相貌,只轮廓隐约还能看出松婶时的样子。
前臂如老树树皮般斑驳,十指细细长长垂下褐色的枝条,此时正蠢蠢欲动地伸向前方。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她喉间溢出愤怒的低吼,原本明媚的夏日山林瞬间变得阴森鬼气。
“我们什么都没做。”凌岳老实回答。
“没做?”
“松婶”冷笑出声,“那些村民被你们藏到哪里了?如果按你们所说只是避难,怎么会全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