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郊外,一片宽阔的山坡上,整片的粉色山茶花和紫色番红花交织在一起,向远处的白色悬崖铺开,延绵而下,与透明湛蓝的大海交叠在一起,泅出一副好看的水彩画。
三月的伦敦,已经下了好几场雨,连绵不断,终于在快要彻底透心凉时雨停了。风卷着大海的味道的轻轻飘过,抖落了挂在花瓣草尖上的水珠,混合着花香、大海和晨间细雨味道的风拂在金灿脸上,他平静的脸上露出了几个月来难得的一丝微笑。
如果他当时没有跑过去,那该多好。
金灿整理好窗台上的山茶花,转身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看着躺在床上米开朗,伸手抚开她额头的碎发,又握住她的手,轻轻揉捏着。
米开朗根本没有知觉,哪怕过了一晚上,第二天依旧是那个样子,静静地躺在床上,连发梢都不会有丁点变化。
金灿边给她按摩边轻声说:“今天雨终于停了,要是再下下去,我就要抑郁了,”他忽而一笑,又说:“我这么说,你肯定又要取笑我了是不是?”
米开朗躺在哪,没有一点反应。因为长期卧床,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看上去像个脸上没有上色的白瓷娃娃,一碰就要碎。
金灿看着她,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又说:“昨晚米景朗跟我电话了,他说你要是再不回去,青禾就要被他搞垮了,我说他就是想偷懒,就算你回去了,该他负责的也得他来,你说是不是?”
他说着,停了下来,双肘撑在床上,握住米开朗的手,吻过她的手,又贴在自己脸颊上,抑制不住情绪,低声道:“为什么这么傻?”
那天他跟着到了口岸,结果还是被陈宇发现了,他只好听从陈宇的安排,但在陈宇一行人把蒋明泽制服在地上时,他实在焦急难耐,直接冲了过去。
他心急,一心奔向米开朗,根本没留意旁边的情况。米开朗朝他扑过来,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抱她,然后一声枪响,等他回神,米开朗趴在他身上,鲜红的血从她后脑勺缓缓流出。
如同世界轰塌,金灿傻了一秒,根本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她放下米开朗就朝蒋明泽冲了过去。要不是陈宇朝他吼了句赶紧送人去医院,他当场能杀了蒋明泽。
那天是金灿第一次哭,还是当着陈宇的面。他卷缩在角落里,无措,害怕,无力,全身疼的像被人硬生生地用刀割下自己的肉,揪心的疼,近十个小时的手术,像是过了一辈子。
最终人是抢救过来了,但一直昏迷,为了更好的治疗,金灿联系查理,转到了伦敦。
今天是他们来伦敦的第七十天,米开朗还是没有醒。
在米开朗昏迷的第二十天,蒋明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不仅利用艺术品洗/钱,为大佬们铺设利益输送链条,还持/枪伤人,多罪并罚,直接在监狱里渡过余生了。
在这段时间,警方也查清了米卫梁突然去世的情况。虽说不是蒋明泽害死的,但也是他间接见死不救。
蒋明泽为背后的大/老/虎输送利益,要把青禾拉上利益输送的大船,用青禾基金支助的青年画家的艺术品洗/黑钱,不仅如此,他还要娶米开朗,米卫梁坚决不同意,两人在交谈的过程中,米卫梁情绪激动,突发脑出血,错过了抢救时间。
蒋明泽也根本没想到米开朗会替金灿挡一枪,他被嫉妒杀红了眼,看到金灿跑向米开朗的一瞬间,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他要金灿死。
一声枪响,蒋明泽看到倒在金灿怀里的米开朗,无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几个警察扑过来,他都毫无知觉,直到警察将他拖进车里,他才回过神,猛地捶打着窗户,嘶喊着米开朗的名字。
最后,他对他所有的罪行供认不讳,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要见金灿,他要知道米开朗的情况,全被金灿拒绝了。
*
病房门被推开,护士推着换药小车进来。
“又在陪女朋友说话呢?”护士笑着跟金灿打招呼。
护士们都习惯了,说起这个房间的病人,无人不知金灿每天会来医院陪米开朗说话,说的是陪,其实就是他一个人自言自语。
金灿笑了下,放下米开朗的手,让出空间来给护士换药。
“也就你最勤快了,其他病房都不见人。”护士一边整理药袋,一边笑着,又说:“不过,跟病人说话,确实会有助于她苏醒,电视上演的可不是假的。”
金灿又笑了下。
他记得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幸运的是没有伤到脑干,但脑部中枪也不是闹着玩的,受伤的脑部神经也无法再生,能不能醒,什么时候能醒都是个未知数。
金灿坦然接受一切,当时就下了决心,哪怕米开朗再也不会醒,他也会陪着她,就这样一直陪下去。
“脑部损伤很难讲的,我们这里有的病人都昏迷了一年,咦,突然他就醒了,有的是轻伤,出院没多久又复发,但是你这么用心,她肯定会醒的。”护士又说。
金灿又是一笑,道:“谢谢。”
病房里安静了一瞬,忽然护士叫了起来。
“诶诶!”护士像是看到什么惊奇的事一样,跳跃起来,两手拍打着空气,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金灿,激动道:“她,她动了,我看到她动了诶!”
金灿愣了一秒,全身一抖,一步跨到床边,握着她的手,他已然激动到无法说话,看着米开朗,吸了口气,刚要唤她的名字,就看米开朗被他握着的手,手指轻轻动了下。
就这一下,金灿红了眼眶,轻声唤着她,几个月来积攒的情绪像要在这刻倾泻出来。
“我去叫医生!”护士说着就往外跑了。
金灿唤米开朗的名字,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笑着说:“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是不是?”看着不说话的米开朗,他欢喜的不能自已,眼里噙满了泪。
然而医生说这只能判定是个好现象,但到底能不能彻底醒过来也还要看病人自己的意志。
接下来一周,米开朗又回到如初,一动不动。
金灿觉得这是全球医生为了防止医患矛盾的统一说辞,自从那天起,他坚信,米开朗肯定会醒过来。
日复一日,金灿依旧每天跟米开朗聊天,聊他身边的人,聊他每天看到的事,聊他小时候,然后再催催她快点起来,不要再睡了。
已经不记得多少时日,金灿终于等来了那一天。
米开朗醒的那天,是一个普通的早晨。金灿每天早出晚归,跟上班似的。
那天早上,金灿刚到医院,还没走到病房就听到房间里传出一阵笑声,他脚步一顿,心头一紧,神情慌张地推开了房门,一推开就看到医生护士围在床边,米开朗躺在床上,一脸虚弱无力,眼睛微张着,视线迟钝地在医生护士间游走。
他已经不记得他当时是怎么走过去的,他像陷入一种嗡鸣的世界,嘈杂不堪,只有米开朗那迷茫地双眼领着他往前走,直到站定在床边。
当所有人都准备欢呼时,医生笑着问米开朗:“他是谁?能认得吗?”
所有人都摒息,看着米开朗视线缓缓移向金灿,像是看了许久,微微摇了摇头。
气氛降到冰点。
金灿笑了下。
米开朗是忽然醒的,在金灿来之前,医生给她做了简单的测试,测试下来,米开朗知道自己叫什么,是哪里人,家里都有谁,自己是干什么的,但,唯独不记得金灿。
“脑部受损确实会出现这种情况,你也别急,会慢慢记起来的,她能醒已经是奇迹了,不是么?”医生宽慰金灿。
是的,已经很好了,金灿想,至少她醒了,总有天她会想起他的。
然而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样顺利。
米开朗醒后,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好。两人就这样每天大眼瞪小眼,大概过了一周多,米开朗还是不记得他,还说自己男朋友根本不是他,任他拿出两人的照片都不信,让他别再来了。
金灿也不管她说什么,依旧每天跟上班似的,依旧每天跟她分享日常。
好在她除了不记得金灿的长相,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受伤的。
医生说这也是一种自我防御机制,让自己想不起痛苦的经历。金灿觉得这样也好,要让她想起自己是为了救男朋友,而现在她认为的那个男朋友又消失不见,以她现在这小性子,得崩溃。
一天早上,金灿照常按时到医院,今天他还熬了点粥。
米开朗靠在床头,看着他:“你天天来,真的不怕我男朋友么?”
这话米开朗几乎每天都要问一遍,要不是受限于她还不能下床,她就直接赶他了。
金灿已经习惯了,低头一笑,一边从保温盒里把粥倒出来,一边说:“这么多天了,他都不来看一眼,你觉得我怕不怕?”
米开朗哼了声,嘟着嘴,偏过脑袋看着窗外,心里开始想金灿为何一直都不来看她,越想越委屈,不自觉地就流泪起来。
医生告诉金灿,脑部受损的人,性格可能会有所变化,有很温柔的变的很暴躁,也有很火爆的变的很柔和。米开朗就是变的很爱撒娇,动不动就会哭鼻子,完全没了以前那股韧性。
金灿走到床边,看着她哭花的脸,又笑了起来,他捧过她的脸,用手拭去泪水,笑着问她:“都这么多天,那你跟我说说,你男朋友什么样?”
米开朗吸了下鼻子,看了金灿一眼,微仰起头,一脸得意地说:“反正不是你能比的。”
金灿挑挑眉,大受打击,但还是“哦?”了声。
米开朗斜睨他一眼,娇俏地说:“我男朋友只保护我。”
金灿噙着笑,点点头,说:“不稀奇,是个男朋友都会保护她女朋友。”
米开朗瞪他一眼,又说:“我男朋友只给我做饭。”
金灿又笑笑,耸耸肩,指了指桌上的粥:“嗯,是个男的都会。”
米开朗急了,红了眼眶,焦急道:“我男朋友为了救我,能在二十多层高的楼上跳到我房间!”
金灿愣住了,那不就是他么,这是什么劈叉的记忆?敢情这么久了,他都是自己吃自己的醋?
米开朗见金灿神情不对,就认为他接不住了,马上又仰起下巴,那神情仿佛在说“你能么,只有我男朋友能!”然后哼了声。
金灿看着她,片刻,神色一变,严肃问道:“你很喜欢他?”
米开朗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像是在解释废话一般,白了他一眼,郑重其事地说:“不是喜欢,是爱,懂吗?是爱。”又瞥他一眼,小声说:“一看你就不懂。”
金灿看着她,十分认可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颈窝,笑了起来,笑的肩膀发颤,任米开朗怎么推他都不放手。
这个小傻子,哪怕不记得他了,但记忆中那个他一直都在。
金灿笑够了,抬起头,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摁住还在不停挣扎的人,他想告诉她,他就是男朋友。“我”字刚说出口,就被米开朗不耐烦地打断了。
米开朗双手一抬,不耐烦地瞪着他:“我什么我?我对你没兴趣。”
金灿:……
多么熟悉的话,仿佛回到了两人第一次遇见。
行呗,这就是要重来一次呗。金灿抿唇笑着看着她,只要是她,重来多少次都可以。
康复起来的时间过的飞快,不到一个星期,米开朗已经能坐在轮椅上行动了,每天也开始下床搀扶着练习走路,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对金灿那张脸就像用了一键消除似的,依旧没有任何记忆。
今天早上,金灿照旧推着米开朗出去散步。
四月的阳光洒在身上是暖洋洋的,米开朗晒的迷迷糊糊,就快晒的要睡着的时候,金灿停住,在她身旁蹲下来。
“我都陪你这么久了,你男朋友就没出现过,真的不考虑喜欢一下我吗?”
米开朗吓的倏然睁大眼睛,征愣着看着金灿。阳光落在他的眼睛里,缀着光,睫毛上像黏着光,风吹过,一闪一闪的,她觉得这男人好好看。
金灿扳着指头开始跟她灌输:“你看啊,我天天给你做饭,喂你吃饭,还给你……嗯……洗澡,隔壁护工阿姨都没我照顾的这么仔细,我图什么啊?你是不是也喜欢一下我呢?”
“啊?”米开朗蓦然红了脸。
米开朗醒后,金灿要帮她洗澡,她是拒绝的,谁知金灿来了句:“你躺的这几个月,哪天不是我在给你洗?”
她当时直接就要死了。
她知道她脑子出了问题,但不至于连人对她好不好都看不到。金灿天天跟上班似的,早出晚归,白天给她带饭,晚上等她睡着了才离开。她一度怀疑过这男人是不用上班么,但是这么想的时候,她潜意识里居然冒出一个想法,她不愿他走。
而且,最近她发现她几乎再没想起她那个从没来看她男朋友,满脑子全是眼前的人。
难道她这么快就移情别念了?
察觉到米开朗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再结合段时间的相处,金灿笑了下,移到她跟前,拉过她的手,笑着问:“我喜欢你,你要不要尝试着喜欢喜欢我?”
米开朗脸红的更深了。
她看着金灿,眼睫微微颤动,忽然眼前闪过一个高挺的背影,那人一身黑衬衫黑西裤,双手在插兜里,懒散地倚靠在墙上,浑身透着一股子懒洋洋的浪荡劲儿。
脑海里的人与眼前的人逐渐重合,从模糊到清晰,对上金灿噙着笑的双眸,米开朗愣了一秒,俯身吻了上了他的唇。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