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这样坐?"谢珩看着崔宝珠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背对着他骑在马屁股上,眉头微蹙。
"这样安全。"崔宝珠嘴硬道,双手死死抓住马鞍后缘。
她再不拘小节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要不是情势所迫,谁愿意和他共乘一骑!
"驾!"谢珩突然一抖缰绳,马儿猛地加速,崔宝珠猝不及防后仰,整个人撞进他怀里。
"喂!你故意的!"她气急败坏地挣扎着坐直。
"是个人这样坐都会后仰。"谢珩语气平淡,眼中却闪过一丝促狭。
"眉邑走这边!"她坐稳后,展开地图指路。
"先去清江府的镖局探探。"
"清江往西走!"
"那是东。"谢珩回手把她拿反了的地图转过来,嘴角微扬。
崔宝珠屡屡吃瘪,气得抿紧嘴唇不再说话,心里暗自发誓回去一定要学会骑马。
"你是来完婚的?"谢珩突然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探究。
"不然呢?千里迢迢,我没事闲的?"她没好气地回道。
"自愿的?"
"难道能抗旨?"崔宝珠踢了他小腿一下,挑衅道:"不然你入赘到我们家?"
"外面逍遥快活,我才不去京城。"
"真潇洒。"崔宝珠难得颇有同感地点头,眼中闪烁着向往:"我若是个男子,也要做个行侠仗义的江湖游医。"
"有志向!"谢珩的声音混在风中,带着少见的轻快:"江湖神医里,还真没听说有女子,不如你去做第一个!"
马蹄疾驰,一只云雀从苜蓿地里惊起。崔宝珠目光追随着那只振翅高飞的鸟儿,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自由感——在这破败混乱的明月州,她意外发现了自己作为女子,除了婚姻之外的价值。
风灌进她的衣领,在衣衫下鼓胀起来。她整个人兴奋得仿佛要脱离马鞍飘起来。"崔宝珠、崔大夫……"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新身份,胸中似有百只蜂鸟同时振翅欲飞。
清江城地处明月州以北,是连接西南诸府与京城的要道。城中八成百姓从事药材相关行业,同兴镖局就坐落在城中最繁华的街市。
"前面就是。"谢珩在城外驿站寄存了马匹,转头看见崔宝珠正喜滋滋地哼着小曲。
"傻笑什么?"他挑眉问道。
"你才傻笑。"崔宝珠从幻想中回过神来,提着裙子追上他,"喂!等等我!"
她像只欢脱的喜鹊,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咱们待会儿怎么办啊?你不是镇南王府的人嘛!要不要让官府把卖假药的都抓起来?"
谢珩随手从路边树上摘了颗沙棘,手指一弹——
"嗖!"沙棘精准击中她后颈的哑穴。
"……?!"崔宝珠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怒目而视。
"嗯,"谢珩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安静多了。"
同兴镖局门前,几个壮汉正冒雨搬运货物,一麻袋接一麻袋地往车上装。
"你们俩干啥的?"一个镖师粗声问道。
"劳驾——"谢珩上前,语气急切:"我们想托同兴镖局,给在明月州受灾的家人捎点药。"
"不做药材生意。"那镖师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
"咳咳…"约莫一炷香后,崔宝珠的哑穴自行解开。她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你们不是前几日还往眉邑运药!怎么现在又不做生意了?"
"说不做就不做!"镖师不耐烦地挥手,"起开起开!"
崔宝珠眼珠一转,突然在镖局门口人多处放声大哭:"可了不得了!同兴镖局见死不救啊!"
这一嗓子立刻引来路人围观。
"你干什么!"谢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表演惊到,作势要拉她起来。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崔宝珠哭得更大声了,斗笠一掀,也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眼泪。"我家里就这么一个傻哥哥,前年好不容易娶了媳妇儿,怀了娃儿!"
她指着呆若木鸡的谢珩,哭天抢地:"嫂嫂回明月州的娘家探亲,碰上了洪灾!昨日传信说难产死了!留下个病歪歪的小侄子……"
"……"谢珩默默把斗笠往下拉了拉,遮住抽搐的嘴角。
"明月州封城,我听说同兴镖局能送药进去,今日天还没亮就拉着我哥哥来了。"崔宝珠一屁股坐在地上干嚎,"没成想,他们却连这点忙都不肯帮啊!这是让我傻哥哥绝后啊!"
围观百姓纷纷议论起来,指责镖局不近人情。
"你!"镖局里走出个干瘦老头,对他们招了招手:"进来!"
老头解释道:"不是我们不帮你送药,实在是官府近来对药材管得严,一律不准私药流通。"
"那什么药能送?"崔宝珠追问。
"要运药,得有药引。"老头把他们当成了山里的药农,"药引就是官府发的批文。你们要去批文上指定的药铺买药,我们才能帮你送。"
谢珩假装在门外"发呆",实则暗中检查那些麻袋——里面装的竟是麦秸和沙子。
听见里面的话,分神:明月州知州死在洪灾中,衙门乱成一团,这老头口中的"官府"又是哪个?
"我们小老百姓,到哪里去拿官府的批文!"崔宝珠鼻子一抽,又要开始哭。
"别哭!"老头太阳穴突突直跳,压低声音:"你去马头村,找个叫杜六的药贩子,他那买药、运药都不用药引。"
就在这时,搬货的镖师发现了谢珩的异常举动。
"喂!你小子干什么呢!"
"我哥他脑子有问题!"崔宝珠连忙冲出来赔笑,拉起"傻哥哥"就走,"对不住对不住!别和傻子计较!"
跑出一段距离后,崔宝珠气喘吁吁:"快给我口水喝,嗓子都嚎冒烟了。"
"京城的闺秀?"谢珩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没想到吧!"崔宝珠回头冲他眨眨眼,"本姑娘在京城时,比这还威风。"
她拍了拍谢珩肩膀,一副前辈姿态:"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跟本姑娘多学着点!"
她的发髻早已散乱,一缕缕湿发贴在脸颊,衣裙也湿透了,冷得直打哆嗦,却笑得开怀。右颊那个平时隐藏的小梨涡,此刻若隐若现。
谢珩定神,将斗笠扣回她头上:"我饿了,去吃饭。"
清江受暴雨影响,饭馆里只供应简单的菜汤。崔宝珠捧着热气腾腾的汤碗一饮而尽,满足地抖了抖身子:"要是有肉就更好了!"
"喂!你干嘛去?"她喊住往后厨走的谢珩。
片刻后,谢珩端了碗姜茶回来:"祛寒,喝了。"
"你做的?"崔宝珠瞪大眼睛,热气扑在她脸上,睫毛挂满细小的水珠。
"想得美。"谢珩嘴角微扬,故意放慢语速:"我说我妹妹脑子冻坏了,掌柜的可怜你,送的。"
崔宝珠白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吃饭:"老板!再加两个烧饼!"自打昨日到明月州,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饿得前胸贴后背。
谢珩简单吃了几口,就拄着头看她——她捧着比脸还大的烧饼,一口饼一口汤,吃得额头沁出细汗,脸颊泛红。粗茶淡饭在她口中仿佛成了珍馐美味。
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地开口:"等灾情过去,请你尝尝西南鱼脍。"
"真的?"她眼睛一亮,伸出小拇指。
"幼稚。"他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伸出小拇指与她相勾。
饭后,二人前往马头村寻找杜六。村中几乎家家户户都与药材有关,但大多院门紧锁。
崔宝珠看着密密麻麻的民居发愁:"先打听下杜六住哪?"
话音未落,她腰间一紧——谢珩手臂环住她,猛地一提!她还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已被他带着腾空而起,稳稳落在院内。
"砰!"又是一声巨响。谢珩一脚踹开杜六的家门,门闩应声而断。
"杜六,滚出来!"
"谁啊?!敢闯老子家,不要命了是不——"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骂骂咧咧地出来,话未说完就被谢珩用剑鞘抽在脸上。
待看清来人,杜六脸色大变:"谢…谢谢谢…二爷!"他立刻换上一副谄媚嘴脸,又是端椅子又是奉茶,比伺候亲爹还殷勤。
"是上次送到府里的药不妥当?还是缺什么新药材了?"杜六满脸堆笑,"有事您随便差人来知会一声就是,外头下着雨,您还亲自跑来!"
崔宝珠还愣在门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刚才拎着我翻墙了?还踹门了?这人是土匪吗?
"这位是二爷的新相好?"杜六眼尖,殷勤地将崔宝珠迎进屋,眼神暧昧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难怪二爷漏夜前来?"
他又心领神会地笑道:"姑娘要什么?回春丹?璇玑丸?雪肌生香散?还是芙蓉驻颜膏?"
崔宝珠回过神来,猜到这杜六与镇南王府有往来,便顺着说道:"我要连翘、藿香、艾草……还有附子。"
"姑娘净开玩笑,那都是些寻常药材,我这没…..."
"没有是吧?"谢珩掏出火折子,大步走向后院仓房,"再不说实话,爷一把火点了你这院子。"
"爷!二爷!您别…..."杜六慌忙阻拦。
仓房门被推开,火折子的微光下,横七竖八躺了一屋子人。崔宝珠检查最近一人的脉搏,脸色骤变:"你在用这些人试药?"
杜六突然狞笑:"二爷今日来得不巧…..."
话音未落,四周伏兵尽出,火油泼洒,整个仓房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风雨中,火势不减反增,浓烟滚滚。茅草屋顶被烧得噼啪作响。
"哪跑!"杜六刚要溜走,被谢珩一把扣住,用麻绳捆了个结实。
崔宝珠的裙摆被火舌燎焦,她正要后退,却听见死人堆里传来微弱的呼救声:"贵人姐姐……救、救救我。"
是个孩子!
她抬头判断火势,咬牙冲了进去。
"崔宝珠!回来!"谢珩的喊声在身后响起。
她拉起那孩子正要退出,头顶传来横梁断裂的声响。
"小心!"
谢珩冲破浓烟将她扑倒。横梁重重砸在他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你…你别死啊!"崔宝珠被他护在身下,摸到他肩膀湿热的血迹,声音发颤。
"死不了。"谢珩闷哼一声,强撑着踹开侧窗,将她推出去。
她刚站稳,回头就见房梁彻底坍塌,火焰吞没了谢珩的身影——
"谢珩!"她撕心裂肺地喊道。
"别哭!没死!"两个呼吸,谢珩从火中翻滚而出,斗篷烧焦,肩膀血肉模糊。幸好连日阴雨,斗篷潮湿,才救了他一命。
他们刚逃出仓房,身后便传来轰然倒塌的巨响,那些奄奄一息的药人尽数被埋。
浓烟中,崔宝珠隐约看见围墙上站满了弓箭手。她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你走!别管我!你会轻功,快走!"
"我往哪飞?"谢珩竟还笑得出来。
他扯下她的外袍裹住湿泥,朝墙上一甩。弓箭手果然中计,乱箭射向那团影子。
趁此机会,谢珩拉起她冲向暗渠,消失在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