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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宝珠被拉上悬崖时,整个人还晕乎乎的。她挂在藤蔓上晃荡了大半天,这会儿双脚踩着实实在在的土地,反倒觉得脚下发飘。

    谢珩的手还牢牢扣在她腰间,像是怕她一个不稳又栽下去。

    "谢珩哥哥!" 这声音柔得能掐出水。

    崔宝珠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淡青色身影蝴蝶般扑了过来,直直撞进谢珩怀里。

    "思湄?"谢珩的声音明显柔和了八度,扣在崔宝珠腰间的手也不知不觉松开了。

    崔宝珠一个踉跄,差点又坐回泥地里。

    她抬头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生得极标致。

    杏眼樱唇,肤若凝脂,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却衬得整个人清丽脱俗。

    崔宝珠想起皇上也是偏爱江南女子,悄悄与翠微赞道:“南方女子果然婉约!与京城不同!”

    此刻柳思湄正拽着谢珩的袖子,眼圈微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听说明月州发了瘟疫,怕你出事,特意带了些药材来......"

    说着,目光转向崔宝珠,立刻露出甜美的笑容,"这位就是嫂嫂吧?我早就想见见了!"

    崔宝珠眨了眨眼。嫂嫂?这称呼倒是新鲜。

    她在京城时,那些贵女们要么阴阳怪气地喊她"崔大小姐",要么假惺惺地称她"宝珠妹妹",还从没人这么亲热地叫她"嫂嫂"呢。

    "柳姑娘客气了。"崔宝珠拍了拍裙摆上的泥点子,随口应道:"我还没嫁进谢家,当不起这声''''嫂嫂''''。"

    谢珩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柳思湄却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嫂嫂别见外,叫我思湄就好!我和谢珩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他就像我亲哥哥一样。"

    崔宝珠"哦"了一声,突然福至心灵:"那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转头对谢珩挤挤眼睛,"你可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将来再纳进门做妾室,岂不是亲上加亲?"

    谢珩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柳思湄的笑容僵在脸上,耳根却悄悄红了:"嫂嫂说笑了......"

    "谁跟你说笑?"崔宝珠大大咧咧地摆手,"我在京城时,那些世家公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谢珩若是只娶我一个,反倒显得我不贤惠了。"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思湄妹妹懂医术又温柔,以后有你照顾他,我也省心!"

    谢珩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崔、宝、珠。"

    "啊?"崔宝珠一脸茫然,"我说错什么了?"

    谢珩深吸一口气,突然拽过柳思湄的手腕:"思湄,带我去看看你带来的药材。"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崔宝珠站在原地挠头。

    "小姐......"翠微欲言又止。

    "怎么了?"崔宝珠莫名其妙,"我说错话了?"

    翠微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没什么,您去换身衣裳吧。"

    崔宝珠点点头,临走前又看了眼谢珩和柳思湄的背影——

    两人站在药材车前,谢珩微微低头听柳思湄说话,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柳思湄不知说了什么,竟伸手替他拂去肩头的一片落叶。

    "还挺般配。"崔宝珠嘀咕一句,转身走了。

    崔宝珠换好干净衣裳出来时,明月州城门口已经搭起了新的医棚。

    柳思湄带来的十几车药材整齐堆放在一旁,几个药童正在分拣。她踮脚张望,看见谢珩站在柳思湄身边,两人头挨得很近,正在看一本册子。

    "崔姑娘。"

    一道油滑男声从身后传来。崔宝珠回头,看见周汲摇着折扇站在那里。他今日换了身月紫色锦袍,发冠上缀着颗拇指大的南海珠,活像个大号的扑棱蛾子。

    "有事?"崔宝珠忍住笑意,随口问道。

    周汲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笑道:"听说崔姑娘方才遇险,在下特来问候。"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鎏金盒子,"这是家父从西域带回的雪莲膏,对跌打损伤有奇效。"

    崔宝珠刚要推辞,余光瞥见谢珩正往这边看。

    她眼珠一转,突然接过盒子,声音提高八度:"周公子真贴心!我在京城时就听说周侍郎府上珍宝无数,今日一见果然......"

    "崔宝珠。"谢珩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跟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过来帮忙分药。"

    "谢二公子没看见我正忙着吗?"崔宝珠晃了晃手中的盒子,"周公子特意来给我送药呢。"

    谢珩的眼神冷得像刀子:"药棚缺人手。"

    "思湄妹妹不是在帮你吗?"崔宝珠冲柳思湄招招手,"我看你们配合得挺好,我就不去添乱了。"

    柳思湄款款走来,柔声道:"嫂嫂若是累了就歇着,这些粗活我来做就好。"

    "你看看!"崔宝珠用胳膊肘捅了捅谢珩,"多懂事的姑娘!还是你有福气!"

    谢珩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把拽过崔宝珠的手腕:"跟我来。"

    "哎哎哎你干什么!周公子还......"

    崔宝珠话没说完就被拖走了。谢珩走得飞快,她跌跌撞撞跟着,直到被按在药棚角落的矮凳上。

    "裤子撩起来。"谢珩冷声道。

    "啊?"

    谢珩从怀中取出金疮药,"还是说,你更想让周汲来?"

    崔宝珠撇撇嘴,卷起裤腿。膝盖上的擦伤已经结了一层薄痂,周围泛着青紫。

    谢珩蹲下身,沾了药膏的指尖轻轻按在伤处。

    "嘶——轻点!"

    "现在知道疼了?"谢珩冷笑,"方才不是挺高兴的?"

    崔宝珠刚要顶嘴,忽然发现谢珩的睫毛很长。他低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唇线紧绷。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做什么?"谢珩一把抓住她作乱的手指。

    "你长得确实好看。"崔宝珠实话实说,"难怪思湄妹妹喜欢你。"

    谢珩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崔宝珠,你......"

    "谢珩哥哥!"柳思湄的声音从药棚外传来,"药材清点好了,你来确认一下。"

    谢珩深吸一口气,松开崔宝珠:"少说话。"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崔宝珠耸耸肩,一瘸一拐地挪到药棚门口偷看。柳思湄正指着账册对谢珩说着什么,时不时掩唇轻笑。谢珩虽然还是那副冷脸,但神色明显比平时柔和。

    "还挺配......"她嘀咕着,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膀。

    "崔姑娘在看什么这么入神?"周汲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了然一笑,"原来如此。谢二公子与柳姑娘青梅竹马,在西南可是人尽皆知的美谈。"

    "是吗?"崔宝珠来了兴趣,"你知道他们怎么认识的吗?"

    周汲压低声音:"听说谢二公子幼时中过奇毒,是柳家父女救了他。这些年柳姑娘一直随父亲在西南行医,二人常有往来。"他意味深长地补充,"若非皇上突然赐婚,谢家怕是早就要去柳家提亲了。"

    崔宝珠"哦"了一声,心里莫名有点闷闷的。她甩甩头,把这奇怪的感觉抛到脑后:"走,周公子,我带你去看看明月州的灾情。"

    接下来的几日,崔宝珠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谢珩独处的机会。

    早晨谢珩来查房,她就说要去给重症病人换药;

    中午谢珩来送饭,她正好"偶遇"周汲去河边散步;

    晚上谢珩来巡夜,她早就裹着被子装睡。

    倒是周汲,见缝插针地献殷勤。今天送盒胭脂,明天带包蜜饯,后天又不知从哪弄来几本闲书。崔宝珠来者不拒,权当解闷。

    "崔姑娘,尝尝这个。"周汲递上一块精致的点心,"芙蓉酥,京城的味道。"

    崔宝珠接过咬了一口,眼睛一亮:"真是福满楼的!你怎么带来的?"

    "特地走的水路,快。"周汲笑道,"知道崔姑娘想家。"

    崔宝珠正要道谢,忽然感觉背后一凉。她回头,看见谢珩站在十步开外,手里端着药碗,脸色阴沉得吓人。

    "喝药。"谢珩走过来,把碗往她手里一塞。

    "我又没病,喝什么药......"

    "预防瘟疫。"谢珩冷声道,"还是说,你更想喝周公子送的''''补药''''?"

    崔宝珠被呛得说不出话,赌气似的一口闷了汤药。苦得她整张脸都皱成一团,眼泪差点掉下来。

    "给。"周汲适时递上芙蓉酥,"压压苦味。"

    崔宝珠刚要接过,谢珩突然劈手夺过点心,塞进自己嘴里。

    "谢珩!你发什么疯!"崔宝珠跳起来。

    "我想吃。"谢珩冷冷扫了周汲一眼,没好气道。

    周汲脸色变了变,又堆满笑意,递上糕点盒子:"这还有。"

    "饱了!"谢珩一把拉起崔宝珠,"走了,重症区还有病人等着。"

    崔宝珠被拽着走出老远,还能听见周汲在后面喊:"宝珠姑娘,明日我再来看你!"

    "你有病啊?"崔宝珠甩开谢珩的手,"谁招你惹你了?"

    谢珩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冷笑:"崔宝珠,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

    "你才......"

    "周汲是什么人,你心里没数?"谢珩逼近一步。

    崔宝珠当然知道。周汲好色成性,府里通房丫鬟就有七八个,还经常出入烟花之地。反正她又不会嫁给周汲,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啦!"她别过脸,摆摆手:"你怎么突然像我爹似的。"

    谢珩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崔宝珠,你看清楚了。"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是、谁。"

    崔宝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住了。谢珩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琥珀色,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甚至闻到了谢珩身上淡淡的药香。

    "你...你是谢珩啊......"她结结巴巴地说。

    谢珩闭了闭眼,松开手:"算了。"他转身就走,"对牛弹琴。"

    崔宝珠呆呆站在原地,摸了摸还在发烫的下巴,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瘟疫在第五天彻底爆发。

    医棚里挤满了病人,哀嚎声不绝于耳。崔宝珠熬红了眼,可药材依旧不够。

    "必须分轻重缓急。"谢珩站在医棚中央,声音冷静,"轻症者优先用药,重症者暂时移到城外隔离。"

    崔宝珠猛地抬头:"不行!重症者若不及时救治,必死无疑!"

    谢珩皱眉:"药材有限,救轻症者存活率更高。"

    "那重症者就该等死吗?!"崔宝珠拍案而起,"岂能见死不救?"

    谢珩眼神微冷:"这不是京城,没有取之不尽的药材。若因救治重症而耗尽药材,轻症者也会转为重症,到时候死的人更多!"

    崔宝珠咬紧牙关:"那就想办法找更多的药!"

    "崔姐姐......"柳思湄柔声插话,"谢珩哥哥也是为大家着想。况且,重症者移到城外,我们也会派人照顾的......"

    "你懂什么?!"崔宝珠厉声打断她,"城外条件简陋,他们撑不过三日!"

    登时,柳思湄眼圈一红。

    "不...不是,我不是冲着你。" 崔宝珠烦躁地一跺脚,转身冲出医棚。

    她独自坐在河边,盯着湍急的河水发呆。

    她知道谢珩说的有道理。在药材有限的情况下,优先救治轻症确实是更理智的选择。可她就是没法眼睁睁看着那些重症病人被放弃。

    "嫂嫂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点茶暖暖身子吧。"柳思湄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茶,"思湄方才不是故意顶撞,请嫂嫂别生气。"

    崔宝珠懒得理她,可喉咙确实干涩得厉害,便接过茶碗喝了一口。

    当晚,崔宝珠开始发热。

    起初她以为是累着了,可到了半夜,她浑身滚烫,头疼欲裂,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小姐!"翠微吓得声音都变了,"您是不是染上瘟疫了?!"

    崔宝珠强撑着坐起来:"别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