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此刻发出阵阵滚烫,紧贴在柳重焰腰间,那灼热感从腰间直窜入心口,与他胸腔里莫名翻涌起的焦躁感混作一处。
方才幻境中那张惊喜又凝固的脸庞——九分似晏雪临,却又截然不同——与眼前这双撕裂伪装的赤金竖瞳重叠。
“啪嗒!”一声脆响。
毫不犹豫,柳重焰一把扯下了玉佩,直直举起,几乎要怼到晏雪临面前,他眼中翻涌着压抑的戾气,声音低沉,质问眼前人:
“晏阁主——你自己引出的幻境,怎么自己倒像被蒙骗了?!”
晏雪临瞳孔骤缩,僵在原地,只死死盯着少年手中那块玉佩。
少年继续言语,话语字字如刀,直直戳破了那层晏雪临自己都不愿深想的窗纸:“这玉佩是阿灼贴身之物……上面残留着他的气息,是它影响了你的幻境、扰乱了你的心神!”
“你看我——只是因为我身上有他器物的气息吗?”
“看清楚了、我是柳重焰——不是你心心念念、生死不明的‘阿灼’!”
说罢,他眼底的戾气迅速沉淀下去,恢复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仿佛刚才的尖锐只是一场幻觉。
——真是可笑。
他本该顺着晏雪临的误认,继续演下去,甚至借此更深地操控他的情绪。可那一瞬间,被当成别人影子的厌恶感,竟比理智更先一步撕开了他的伪装。
柳重焰来之前也却未料想——这小小一块残玉带来的记忆碎片与气息,竟能三番两次撕开晏雪临那张完美无缺的假面。
他不清楚晏雪临和那位阿灼具体的恩怨纠葛,但他知道,这枚浸透旧主气息的玉佩,就是能让他留在晏雪临身边、一步步吞噬他的、最大底牌。
而晏雪临眼中闪过惊愣。
他见过柳重焰温顺的、示弱的、甚至带着几分天真的模样,却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神情。
可晏雪临根本来不及细想少年的变化。那几句话如同惊雷,一下劈开了他心头长久以来那层暧昧不清的薄雾。
那些莫名的亲近感、下意识的纵容、眼底偶尔掠过的恍惚……竟是他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将这张有几分相似轮廓的脸,当成了阿灼飘渺的影子。
一个替身。一个承载了他无边思念和绝望寻找的……替代品!
他眼底的戾气和妖异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骤然点破真相的狼狈与……更深层的惊痛,他的身躯甚至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是我……恍惚了。”
晏雪临的嗓音艰涩无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低哑。
雾气忽然开始翻涌,远处传来脚步声,晏雪临飞快地扫了一眼那片依旧被浓雾笼罩的未知区域,眼中残存的迷乱被一种极快浮现的决断取代。
柳重焰刚要开口,却见晏雪临猛地抬头:“你是要留在这,还是要走?”
狐妖问得急切,眼尾却泛着红,像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柳重焰喉结滚动,方才幻境中那个被追杀的幼狐身影与面前眼睛泛红的脸在脑海中闪现,又重合,他上前半步,刚想询问:“你...”
“——又想逃到哪里去?”
一道清越却冰冷的男声骤然响起,瞬间打破了这片诡异静谧!
贺和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穿透浓雾,从雾中踏出,步伐不疾不徐,却带着山雨欲来的重压,他的折扇早已收起,提剑而来,剑尖寒芒——直指向晏雪临!
“堂堂忘忧阁阁主——何苦装个楚楚可怜、任人宰割的模样!?”
原来他早看出晏雪临的身份!
再无任何遮掩的冰冷杀意!
“师兄快走!!”
葛丘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从另一侧雾中踉跄冲出,几乎是扑上来一把死死拽住了柳重焰的胳膊,拖着他就往后狂退。
“这狐妖故意触发陷阱……”
“想把我们全葬在这!!!”
柳重焰被扯得一个趔趄,回头望去——
贺和风的剑已然动了!剑光狠辣,招招索命,毫不留情地直逼狐妖各处要害!
晏雪临眼中的那点薄红瞬间被浓烈杀机取代,他旋身疾退,六条狐尾如铁鞭横扫,“锵啷!”一声刺耳交鸣,荡开了刺至胸前的寒锋,碎石飞溅!两人身影瞬间被凌厉的气劲与翻搅的浓雾吞没。
葛丘的力气大得惊人,一路死拽着柳重焰狂奔,还一边嘴皮子发抖地碎碎念。
“吓死我了!我就说那狐妖不对劲…果然没安好心!!刚刚那个鬼打墙似的幻境也是……幸亏、幸亏贺师兄救我!不然我以为、我以为真就要迷失在里面永远出不来了……”
葛丘根本没注意到,被他拖着的“好师兄”柳重焰,目光却还紧紧盯在身后那片翻滚的雾气中。
—————
剑刃与妖力再次轰然对撞!晏雪临眯起眼,金瞳冰冷如霜,不悦地盯着面前的人。
他足尖刚触及地面,地面却突然浮现金色咒纹——三根锁妖链直直朝他,破土而出!狐尾凌空抽碎两根,第三根却缠上他手腕,瞬间勒出焦黑痕迹。
晏雪临看向手腕,面色古怪:“锁妖阵?”
贺和风冷笑:“晏阁主,不止你会使这些小手段。”
“你吃人惑妖、盗仙门秘宝、祸乱三界……”
他手上快速结印,地面阵法应声金芒万丈,无数光刃从四面八方向阵中人绞杀而去!
“忘忧阁晏阁主——今日此地,就是你的死期!”
晏雪临却突然轻笑,被锁链缠住的手腕轻轻一转。
贺和风瞳孔骤缩——那锁链是他昨夜先到一步埋入祭坛的玄门秘宝,此刻却在晏雪临手下被妖力侵蚀成了暗红色!飞去的光刃在即将杀到狐妖面前时——瞬间支零破碎。
“死?”
他唇角勾起冰冷的、近乎恶意的嘲弄。
“契约尚在…你就不怕你同你那柳师弟……都陪我一同葬身于此?”
狐妖指尖划过锁链,锁链反卷向贺和风面门,逼得他急退三步。
他竟控制了他布下的锁妖阵!贺和风立马横刀抵挡,刀剑、锁链,在一片寒光中纷飞,锁链似承受不住两股力量的控制与压迫,轰然在两人之前破碎。
“柳重焰?”
贺和风抓住时机,话中带着讥讽,手上结印,靴跟一个重重踏碎某块地砖!
“一个天生反骨的叛徒,命该如此,不足为道!今日若能除掉你们俩祸害,死他一个,有何可惜?
晏雪临似乎察觉什么,抬头望去,头顶一片金光阵法迅速向他罩下!他刚想跳开,脚下块块青砖却在此时化作流沙,让他动弹不得——这是有苏狐族残留的陷阱。
“哈...!”晏雪临却丝毫不慌不忙,只轻笑一声,声音森寒,“原来你们早知他是魔修了?所以才故意派他来这妖市……”
“是要借我手除掉他?或者,试探?”
“哼!”贺和风见他被困住,提刀冷笑,“几位长老起初是惋惜……惋惜他那得天独厚的根骨!可惜啊,试探来试探去。”
“狼子野心终究是狼子野心,跟你一样,骨子里都是些不入流的卑贱坯子!”
晏雪临面色越显不快,六条狐尾突然如屏风般展开,将头顶压下的金光阵法硬生生抵住。尾尖扫过之处,阵法纹路竟开始逆向流转——他正在强行篡改有苏族的古老禁制!
“你们可真是上演了好一出‘贼喊捉贼’...!”
贺和风见状,冷哼一声,似乎早有预料,只见他突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剑身上。
剑锋顿时暴涨三寸寒芒,地面随之浮现血色纹路——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招,"血煞诛妖阵"!
感受到气息,晏雪临皱起眉,紧盯住他。
“贼?我们岂会是贼呢?”
晏雪临足下地面突然塌陷,无数血色藤蔓破土而出,如毒蛇般缠上他的双腿,藤蔓上细密的倒刺也在瞬间划破他衣袍。
贺和风话中讥讽更深,似乎觉得晏雪临早已是陷阱中逃不掉的猎物,胜券在握。
“你费劲找的那个贼——晏阁主,你真该多关心下自己的身边人啊~人家可是看在你的份上,用心良苦的策划了这出好戏呢。”
晏雪临面色一变。
竞宝宴一事,全然就是为了抓出这几月来,妖市里那些总是在他附近蠢蠢欲动的“卧底”而设下的“鸿门宴”。
柳重焰只是阻挠他进度的“假卧底”和“仙门弃子”,真正的卧底,晏雪临本没放在心上,想着很快就能抓到……可直到在西街询问消息无果、又那么“恰好”地从回溯镜发现了盗丹贼与有苏族的关联、追来了有苏族地。
他一直隐隐有种不安的直觉,却始终不敢、或不愿去确认。
而贺和风此刻如此笃定、如此恶意的点破,瞬间将他心头那点模糊的疑影勾勒得清晰无比——
是他不会怀疑的、知晓所有计划的……心腹。也是知晓他与有苏族过往的、能消除影响西街小妖记忆的、故意把他拖在此处……
这样,那个“卧底”就能堂而皇之地留在忘忧阁里。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临走时,晏雪临还把忘忧阁托付给了那人。
“……不。”
血色藤蔓突然燃起红焰,在凄厉尖啸中化为灰烬!!
狐妖的声音轻得近乎温柔,却让贺和风瞬间寒毛倒竖。
——怎么回事?!!
阵法就这么被破了???
这明明是“那些人”交于他的必胜杀招……
贺和风猛地后撤三步,剑本能地横在胸前!
现在他所有提前布下的陷阱、甚至最后的杀招底牌都被这狐妖一一破解了!!他手中剩下的,只有那把佩剑。
方才还势均力敌、甚至还能略微压制的对手——此刻仅仅是周身翻涌的妖力…竟已让他的护体罡气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这出戏……”
晏雪临缓缓抬眸,赤金竖瞳亮得骇人,六条狐尾在身后如烈焰般缓慢摇动着,每根毛发都流淌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我演够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刹那——
“咔嚓!”
贺和风的佩剑突然炸裂!
他惊骇地看着手中仅剩的剑柄,虎口已被震得鲜血淋漓。
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竟无法移动分毫——仿佛整片天地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脊梁上!
山谷的雾气轰然炸开,露出夜空血月,晏雪临踏着破碎的月光走来,每一步都让这片土地微微震颤。贺和风终于控制不住地单膝跪地,喉间涌上腥甜——
这是绝对碾压的力量,是捕食者对猎物最残忍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