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胆小鬼 > 阴雨天
    在母亲还没有成为母亲前,在别人还没有称呼她为宫野夫人时,她有自己的名字——木苍一青。

    木苍在神户当地是小有名气的企业家,虽说和那些日本数一数二的企业完全没有可比性,但财富提供了比普通人群更富裕的生活,同时还带来了保守思维更甚是墨守成规的封建思想。

    木苍家原本是默默无闻的珍珠加工厂商,在木苍白寿郎——后来的木苍家主,木苍一青的父亲,机缘巧合下创造出来更加耐用且成本低廉的滚筒筛分机而被当时著名的珠宝商看中,借此搭上橄榄枝,不用再为生计发愁。

    也就是从那开始木苍家成了木苍白寿郎的一言堂,因为是靠机器发家致富的,所以木苍白寿郎自然而然地想要一个儿子来继承家业,在木苍夫人几次流产后好不容易保住的唯一一胎带着木苍白寿郎抑制不住的期盼诞生的木苍一青让木苍白寿郎的希望狠狠破灭了。

    “你为什么会是女孩?”这好像是木苍一青从小到大听到的最多的声音。

    木苍白寿郎会这么对她说是因为他期待到来的孩子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男性。

    木苍夫人会这么对她说是因为早年间的多次流产已经让她没办法再次怀孕。

    木苍一青会这么对自己说是因为没人愿意对她说其他的话。

    就好像她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小时候的木苍一青调皮捣蛋,每天都是活力四射的样子,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她不会有任何会影响到第二天的烦恼。

    有什么可烦恼的呢?

    木苍家的财富足够确保她一辈子不会被贫穷所困扰,即使父亲母亲不太愿意和我说话,每天和佣人们还有班上的同学们说上话就足够了,这样想来也不用去过多在意那些压抑的情绪了。

    如果……

    如果我能一直这样没心没肺的话,是不是活着就不会这么累了?

    转变总是在一瞬间完成的,筑起的城墙也能够在一瞬间倾塌。

    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六是木苍一青在班上唯一能够无所不谈的女孩的生日,她没有木苍一青那般漂亮模样,但她白皙的脸庞在微笑时显露出来的小酒窝任谁看了都不会说出讨厌她的话来,她没有木苍一青高傲的气质,却像露水一般滋润人心。

    谁都没想到她们——如此不同的两个人会成为彼此最好的朋友,可我们就是天底下最密不可分的朋友,每一个晴朗的天空下,她们都能在彼此明亮的眼睛里看见对方闪闪发光的岁月。

    好不容易等到生日这天,木苍一青如愿以偿的赴约来到女孩的家里,就像大部分人一样,在相同的流程里扮演着同样的角色,送上生日蛋糕、拉着手开心地手舞足蹈、一起手搭手握住长柄刀切开精致的蛋糕、在没有吃完一小部分蛋糕就忍不住开始往彼此脸上抹上甜腻的奶油……

    就好像游戏自动推进的主线流程,木苍一青只要按照这个格式前进就可以按部就班的抵达人为设定好的终点,如果她不是那只跳出圈外的黑羊,不是那个忽然拥有自主意识的游戏角色就好了,无论何时,在木苍一青回想起这一刻时都会被懊恼、后悔的情绪拖拽进深渊,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当时我就这样走进所有人所期待的结局是不是现在又会是另外一副样貌?

    在晚上吃完蛋糕后,木苍一青原本打算就这样结束这美好的一天的。

    在“我要走了,明天见。”还没有脱口而出时,女孩母亲悄悄从身后拿出精心准备的手帐本放在女孩面前,木苍一青和女孩并排坐着,这个距离足够她清楚地看见手帐本里的所有内容。

    那是木苍一青所没见过的一面,是木苍一青不能理解的存在。

    面容轮廓相似的两个人,能够微笑地存在每一个地方,是充满少女心的游乐园里;是绿意盎然的溪流旁;是春季到来鲜花绽放的公园里……是可以笑着缩进母亲怀里撒娇也会有温柔回应的样子。

    “来拍照吧!这次我换了高清的镜头,绝对能记录下你们最好看的样子!”女孩父亲热情洋溢地说道,“以前拍的视频都太模糊了,一年一次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来拍照吧,一青!以后我们每年都要拍无数张照片!在我们老了之后翻开相册想起后依旧能很开心的照片!”拖着木苍一青僵硬的手臂,女孩开心地和木苍一青靠在墙上,头轻轻触碰到木苍一青的颈窝,幸福地依偎着她。

    就这样木苍一青拥有了一张笑容无比勉强的照片,或许她原本就不再笑。

    “一青,能帮我们拍一张照片吗?爸爸真是的,太胖啦!就算有延迟拍摄,还是因为速度太慢了赶不上。每次拍出来的照片都超级搞笑哦,等下我拿给你看。”

    就这样木苍一青为女孩拍下了洋溢着笑容的一家三口的照片。

    就这样木苍一青破碎地看着女孩母亲亲密地搂着女孩,充斥着对女孩最美好的祝福,听着对女孩以后最期盼的声音对女孩说:“你是妈妈这辈子孕育的最珍贵的珍珠。”

    原来孩子是可以被比作珍珠的存在的。

    “一青,一青。今晚你就睡我房间吧!你不是不太喜欢和别人靠的太近吗?我今晚和我妈妈一起睡觉,你早点休息哦!明天早上我们就可以早点去游乐园玩了!我特意让妈妈换了粉色的被子,香香的,我可喜欢了,你也会喜欢的!”

    就这样木苍一青第一次躺在陌生的环境里,眼前鲜艳夺目的粉色在这瞬间成了比黯淡无光的黑灰色还要恐怖的存在。

    就这样没心没肺的木苍一青头脑空白,一夜无眠的度过了由暗转亮的夜晚。就这样在明媚的春末里迎来了自己阴暗潮湿的雨天。

    是怎样提出离开的已经永远是木苍一青不愿意起的过往了,那是她第一次不顾女孩失望的神情而拒绝她。

    回到家的木苍一青大病一场,在高热带来的肿胀和疼痛中,木苍一青绝望地怨恨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诅咒着每一个人为什么要让她见识到这样真实的世界。

    原来并不是不在乎这一切!只是自己刻意回避问题,藏在房间里的大象不会因为故意忽视就消失不在,从始至终她都是绕着象腿焦头烂额寻找出路的蚂蚁,最终自寻死路,变成一摊烂泥。

    在这灰暗的三天里除了佣人不会再有关心她的人陪伴在她身边。

    不,不,佣人也不会关心她,只是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或许在心里巴不得诅咒着她快点死去,好让他们解脱。

    木苍一青浑身是汗的躺在床上,痛哭大笑,扭曲的脸吓到了守在一旁的佣人们,一时半会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彼此推搡着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年长者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您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找医生来?”

    “不要!我只要你们……滚远点!”

    “什……什么?”

    “滚远点!走开!别出现在我面前听不到吗?”木苍一青用连自己都很惊讶的言语和动作驱赶着所有人。

    佣人们四散逃开,最终还是只剩木苍一青一个人留在了这里。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所有人都说木苍一青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和女孩断开关系自然也是顺应了一切反应,一开始女孩很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以为这只是一种过分的玩笑,满是埋怨的来拉木苍一青的手,可在木苍一青甩开她后才恍然大悟般理解这原来是真的。

    女孩大哭着问她为什么?求她不要离开,抽泣着用断断续续的声音恳求着木苍一青,关切的询问她是不是因为生病的时候没有去看她才导致这样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很多很多,多到木苍一青再也听不下去。

    真是可笑不是吗?

    梦寐以求的情节居然会发生在绝交的时候,命运怎么会如此作弄她们?

    原本……原本,只要木苍一青装作撒完气后轻柔地为女孩擦去眼泪,捧住她的脸,轻轻抵住额头,跟她说:“我原谅你了。”,就像以前一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恢复如初的,她们依旧是别人羡慕的存在,可她,可她——木苍一青不愿意。

    我要斩断过去的一切,你也会属于我不堪回首的往事,成为被我埋葬的所有。

    “一青……一青……”断了线的鸟儿悲鸣着呼喊着木苍一青的名字。

    最终木苍一青选择转身离开,没有理会任何人。

    花在凋零时,即使汲取到再多的养分也是徒劳无功。

    木苍一青像无底洞般吸纳木苍家所不允许做的事情,她不想再去跳她不感兴趣的舞蹈,因此她第一次偷拿了母亲的银行卡。至于密码,她那仅有血缘关系的母亲早就在生日宴会上假惺惺的表示对她的喜爱已经渗透所有,就连银行卡这种重要的密码都是她的生日数字。无所顾忌地在下一次公共舞课前为所有到来的人准备了一份情趣内衣大礼包。

    她不想再去没日没夜的跟在那个年纪有她两个大的仪态老师后辛苦训练,因此她穿着老古板最不愿意看见的破洞裤和皮质外套大咧咧地叉着腿窝在沙发上,还没等老古板反应过来训斥她就被她一把推开,然后在临走时竖起中指挑衅。骂了她能想到的任何话,然后跑的比兔子还快。

    她不想再去学习游泳,她害怕水的存在,她宁愿自己是一个旱鸭子也不要强行压下内心的恐惧而只能向前游。在主流都追寻白皮的当下,她偏偏要选择重型机车天天翘课,沐浴着阳光一路向西,也不管能骑到哪里,什么防护措施也没有,把自己晒成两种色差,呆在不知名的岸边凝望着远方,直到天黑,在乘着夜幕伴着改装后的噪音一路飙回家。

    ……

    还有好多好多以前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木苍一青都在慢慢去实现,即使她会被木苍白寿郎单独叫到办公室,被吼,被骂,甚至一度要动手纠正她的这些出格行为,也会在她激烈的言语冲突激化矛盾后刺激木苍白寿郎原本就已经很危险的血压而被迫终止。

    慢慢地,习惯了大部分常态化的过火举动之后,除了偶尔才会在自己母亲脸上瞧见浮现出的打量和沉重外,已经再也没有人会觉得这不是木苍家的孩子应该做的事情后,木苍一青自嘲好像日子像这样过着也不错。

    不过,木苍一青总会在稳定快速分泌的肾上腺素后,陷入虚无的空洞之中,这让她觉得自己时常在漩涡里沉沦挣扎。内心深处依旧是空荡荡的一无所有,我到底还缺什么?爱?爱吗?出神地望着天花板,木苍一青总要这般质问自己究竟要到达何种地步才能填满空虚的感觉。

    或许……结婚会改变这一情况吧,当时的木苍一青不多得认同了周围人挂在嘴边的说法,或许是因为缺少一位能够爱她,能够让她依靠的丈夫吧。

    就这样在彼此面面相觑的度过了木苍一青索然无味的十八岁生日后,婿养子的提议最终被摆上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