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荡漾,光影破碎。
水底宛如一个被尘世遗忘的世界,嫁衣的鲜红在幽蓝池水中显得格外显眼,裙摆衣袖在水中散开、飘荡……
水底的一双双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盯着唇齿相接的二人,仍不甘心地徘徊在电光周围,伺机而动。
吴恙丝毫不在意它们的存在,手臂因为后怕紧紧箍住林筠的腰,腰线凹陷的弧度几乎能被他单手掐住。
掌心下的触感隔着湿透的嫁衣传来,他下意识收紧了手指,指节抵在那截柔韧的腰窝上,用力到几乎要留下淤青。
哗——
二人破出水面,吴恙的掌心垫在林筠的后脑,将他轻轻放到了岸边。
林筠呛咳着吐出水,彻底晕了过去。
他苍白的唇被厮磨出一片艳色,水珠顺着下巴滑落,流过微微凸起的喉结,最后没入嫁衣领口。
吴恙的视线跟着那滴水珠走了一瞬,猛地别开脸,觉得舌尖有些发麻。
“没事了。”
他低声说,也不知道是说给林筠听,还是说给自己。
施诀破开阴蜃,四周的景象如同被撕裂的画卷,血色褪去,晨光微熹。
他们回到了现实——金子山的后山,天刚蒙蒙亮。
树上那具尸体的血已经不再滴落,林卓信的轮椅歪倒在泥泞中,而他的身体已经干瘪如枯木,皮肤紧贴着骨骼,像一具风干的尸体。
那双因多年瘫痪而扭曲畸形的脚上,赫然穿着新娘的绣花鞋。
“自愿承阴,缔结阴婚?”吴恙挑了下眉,自言自语,“你从哪学的这种阴毒手段?”
他闭了闭眼,没有再管他,一把将林筠捞起背在身上,往村子里走去。
林筠伏在他背上,呼吸浅浅地拂过他的后颈,吴恙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
“林筠……”
他低声念了一句,又很快闭嘴。
想什么呢?
吴恙的手暂时拿不开,理智却在脑子里给了自己一巴掌,斩断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
“站住。”
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紧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吴恙抬眼,晨雾里立着个道士打扮的驼背男人。
这人瘦得像具包了层皮的骷髅,两颊凹陷,浑浊的眼珠子蒙着层病态的灰翳,正死死盯着他。
“把东西……咳……拿给我。”
“啊?”吴恙一脸迷茫:“什么东西?”
道士表情变得狰狞:“咳!咳!你心里清楚。”
吴恙笑了:“老大哥,你这说话不清不楚的,我上哪清楚去?”
道士堵在路口不让走,枯枝似的手指猛地攥紧:“你叫吴恙,你妈是法红棉,你爸是吴延,我认识他们咳咳,他们……咳……”
“呵!”
吴恙挑了下眉,笑容没变,眼底却冷得骇人:“行了南式开,话说不清楚就别说了,我真怕你给自己咳得撅过去!”
“你怎么…咳…”
“我怎么知道你的身份?”吴恙帮他接话,笑得嚣张:“你猜?”
南式开不说话了,浑浊的眼睛继续打量着吴恙,继而转移到其背着的林筠身上。
吴恙咪了咪眼:“南式开,你女儿南玉竹今年都上大学了吧,因为你的原因,你们南家人现在遇见鬼连碰都不敢碰,你午夜梦回时,有没有听见祖宗骂娘?”
“别扯其他的!”南式开表情越发阴沉,“骨琀成双,咳!阳间那枚可养魂,已经被人拿走……”
“咳咳!咳——”
这人咳得撕心裂肺,唾沫横飞,看得吴恙下意识闭了气。
“咳!阴间那枚可灭魂,需要进入阴蜃之中才能取得……你专门拿了那张阴婚请帖,不就是为了取阴蚀骨琀吗?”
“原来是这样啊,”吴恙笑眯眯地回应,“我还以为你找我要什么呢?但是确实不巧,你说的那个骨琀我真没看见。”
吴恙不再理他,直接从他身边走过。
南式开反手去拦,正要碰到吴恙时,突然瞳孔骤缩,踉跄着跪倒在了地上。
“咳——咳咳……”
他佝偻着背,咳得撕心裂肺,最后猛地喷出一口污血,夹杂着暗红的碎块。
“你……”南式开难以置信地抬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说不出话来。
吴恙连眼神都没给他,只是微微侧身,单手护住背上的林筠,另一只手轻轻托住他的后脑,将他往自己肩上拢了拢。
林筠的脸贴在他颈侧,呼吸平稳,睫毛在晨光里投下细碎的影子,睡得很沉。
确认林筠没被惊动,吴恙便放心地迈步离开……
……
林筠是被一阵繁杂声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脑壳还昏沉沉的,就听见一些大嗓门在嚎。
“二婶?!二婶你还认得我不?我是你侄儿许二娃啊!”
一个年轻男人正抓着个中年妇女的肩膀使劲摇晃。
那女人眼神涣散,嘴角挂着口水,对喊声毫无反应,只是神经质地抠着自己的指甲,嘴里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词。
林筠这才发现,自己正靠坐在村口的大树下,周围横七竖八地躺了六七个人,个个脸色惨白、眼神呆滞,像是被抽走了魂。
全是昨晚山上撞鬼后跑散的人,今早一个个自己回了村口。
甚至包括林卓城,他正仰面瘫在泥巴地上,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大背头炸得像被雷劈过的鸡窝,嘴角还沾着白沫。
林筠没忍住笑了起来。
“什么事啊这么开心?”吴恙叼着根甘草,手里还捏着半块饼,挨着林筠蹲了下来。
水中的记忆瞬间在林筠脑子里闪回,滚烫的触感仿佛又回到了唇间,让他嘴角的笑意直接僵了一下,耳朵唰一下就红了。
“没,没事啊,”林筠眨了下眼,后槽牙咬得发酸。
“我就是觉得.…..林卓城竟然也有今天!”他指了指远处抽搐的林卓城,把注意放在了鬼哭狼嚎的众人身上……
“囊个办呐大师!”
“快救救我屋男人吧大师!”
求助声此起彼伏,都冲着不远处一个白发老头喊着。
“莫慌!莫慌!只是遭阴气冲了!”
白发老头看容貌年龄不小,但长得人高马大的,很有精神头。
他此时正穿得一身黄焦焦的道服,左手摇铜铃,右手舞桃木剑,脚边还摆了个铁盆,里头飘着几张烧得半生不熟的黄符。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他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一个翻身,桃木剑“唰”地指向一边,剑尖竟隐隐泛着青光。
铁盆里的符水无风自动,打着旋儿转起来,黄符灰烬在水面聚成个八卦图案。
围观的村民“哗”地退开半步,几个老人已经跪在地上直磕头。
老头见状更来劲,铜铃往腰间一别,又摸出张黄符,两指一搓就自燃起来,火焰竟是诡异的青绿色,灰烬落在了盆里。
“来!一人一碗神仙水,喝了保管不见鬼!”
“大师!”吴恙突然举手出声,声音里带着夸张的焦急:“快快快!我这边这个快不行了,先给我们来一碗吧!”
“谁快不行了?”林筠左右张望,却见吴恙正一脸憋笑地和自己眨眼睛。
林筠:……行吧……
虽然不知道他要干嘛,但林筠还是配合地闭上眼睛,身子一软就要往后倒去。
就在他即将落地的瞬间,一只手臂突然环过他的腰,猛地将他往侧边一带,林筠猝不及防地被拽进了吴恙的怀里,鼻尖瞬间盈满了吴恙的气息。
“你倒得也太扎实了!”吴恙压低声音,“后面有块尖石头,差点就撞上去了……”
“来了来了!”正说着,大师已经端着盆走了过来,“刚给你们发的碗呢?”
“这儿呢这儿呢!”吴恙从身边捧起碗:“谢谢大师!”
老头似乎很受用,嗯了一声,拿着大勺就往碗里舀去。
吴恙趁着这个时候捏了张正经驱邪的符纸扔进了盆中,符纸入水的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大师!还有我这里!”
“不急不急,每个人都有份!”老头端着盆开始“布施”。
林筠从吴恙怀里坐了起来,看着碗里带着纸灰的符水:“这个能有用?”
“没用!”吴恙小声说道,“这大爷不是行内的,搞的那些其实都是骗术老把戏了,那盆里有机关,符上沾着磷粉掺松香...…全是唬人的!”
“那他怎么敢拿给人喝?”
“这些人昨晚在林子里边跟那些杂鬼玩了一晚上捉迷藏,被魇住了很正常,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恢复过来……他只要别给人喝死,这大师名头就能做实了!”
“哎呀大师神了呀!”不远处传来激动的声音。
“谢谢大师救命之恩!谢谢大师救命之恩呐!”
一圈村民在喝下符水后很快就恢复过来,周围看着的人个个心服口服,顶礼膜拜起来。
“这么快就好了?”林筠有些惊异,“是因为你刚偷偷扔的那张符?”
“差不多吧!”吴恙一副深藏功与名的表情,拍拍手站了起来。
林卓城此时也已经恢复神智,面色阴沉地起身,靠在了树边。
“你终于好了,到底怎么回事啊二婶?”许二娃嗓门依旧很大,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哎呀二娃我给你讲,后山闹鬼啊~~”被喊二婶的女人也是大嗓门,一拍大腿,眼睛瞪得溜圆。
“对头!我昨天晚上碰见我老汉,他拿起个鸡腿在那啃……然后又突然一想不对头哎,我老汉早十年就已经死了的嘛!”
“我也是!我姑婆问我结婚生二胎没有,我在那跟她扯半天才想起她去年就死了……”
一行人七嘴八舌说话,扯来扯去发现鬼尽是熟人,从害怕就慢慢转为了骂。
“遇球得到,死了还装怪!”
“明天我们就拿消毒剂去后山喷!”许二娃说。
“哪里来的消毒剂?”
“之前网上看直播买的,试了一下还是很有效果。”
“你消毒剂对鬼有个屁用啊!”
“等下!”许二嫂眼睛眯起,“二娃你拿啥子试的,我那片红苕苗是不是遭你喷死的?”
“呃……二嫂你莫打我,我不是故意的……”许二娃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开始慢慢往后退去。
吴恙不知道从哪摸出把瓜子递给林筠。
许二嫂从脚上摘下拖鞋就开始暴冲,二人一路追逃。
远处田坎上,求饶声和怒骂声此起彼伏,太阳初升,拉出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