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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环引平鹿(四)

    小孩开始挣扎,师弟轻松制止住他。师兄邪邪一笑:“呦,还真被刺激正常了,我的法子这么有用?”

    师弟高呼:“师兄天才!”

    小孩这几年一直浑浑噩噩,就像凡人常说的三魂六魄缺失了的状态,眼中所见心中所想蒙了一层云雾。当他清晰地看见母亲眼中光芒黯淡的刹那,感知顺着额头冲进脑海,令他心湖澄澈。从出生到现在,过往记忆如走马灯一轮轮闪过,此前种种如梦一般,看着哭泣的母亲,即使对情感尚未变得深切,胸腔也被酸楚胀满。

    “不错,真不错!”师兄本还在想如果这孩子天生无情,倒不好完全摧毁他的神志,现在反而省事儿多了。

    此处已成了人间炼狱,生命绝望地消逝。那些曾跪地叩首、盼着"仙缘"降临的村民,被怨力侵染成一具具白骨,灵魂正在转变。余下人眼中还凝固着不敢置信的绝望,原本以为是上天的恩赐,让他们这个普通的小村庄有幸得到了机缘,未曾想到却是命数终结!

    忽地疾风骤停,孩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清新如三月初绽的春花,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是在满场血腥之中的生气。

    倏——

    “啊!!!”

    一根枯黄柳枝擦过师弟抓着小孩的那只手,他像是被什么剧毒伤到了,痛得满地打滚,师兄听到他声声惨叫惊愕不已,赶忙后退:“什么东西!”

    他还未来得及看清变故来源,只见自己引来的怨气被无数金线缠绕住,金线织成囚笼寸寸收紧,怨气在其中毫无反抗之力。

    金线闪烁着柔和的光,如同温和水流流过众人伤痕累累的身躯,被怨气腐蚀的伤痕消解,方才痛不欲生的感觉在金色水流中逐渐远去,温暖光辉中,他们慢慢地闭上眼……

    呜——

    直到一道清越笛声唤醒村民,他们像是做了一场梦,茫然睁开眼,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子,怔怔然缓不过神。

    “欺凌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你们只有这点本事吗?”

    灵力闪烁,将漆黑的天色照亮,怨气在青色火焰中燃烧,金线早已消失不见。

    两个邪修此刻终于神智回归,这才惊觉人群后面不知何时站着的青衣人。

    他翻转手腕,青玉笛化作灵光没入身上,比容貌更甚的是周身静水般安定而淡漠的灵力。

    江兰弦抬手,指尖青焰瞬间窜出将邪修师兄包裹焚烧,邪修在火中不断挣扎惨叫,浑身怨力被蒸腾成黑烟。另一人见状吓得屁滚尿流,不顾一切想要逃走,即便如此还不忘拽着小孩。

    小孩用力咬住他手腕,趁机往外跑。师弟气愤之下试图杀了他。江兰弦无奈,火焰暴涨直接将师弟也裹成火团,不消片刻,两个邪修便化为乌有。

    青焰在小孩身边焚烧时,他并未感觉到灼热,只有一股暖融融的光流渗入体内,浑身舒坦不已,往日留下的暗伤都被治愈了。

    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这两个让全村人坠入地狱的恐怖邪修,就被轻易灭了个干净。村民们还瘫在地上发抖,尚未从死亡的阴影中缓过神。

    邪修,竟然是邪修!村民们如梦初醒,他们差一点就没命了!

    村长第一个反应过来,踉跄着扑到江兰弦面前重重跪下:“谢真人救命!谢真人救了我们全村的命啊!”

    一群人恍惚的看着江兰弦,村长率先站出来,随后跪地大拜:“多些真人救命啊!!”

    “多谢真人。”

    “您大恩大德我们永世难忘!”

    哭喊声、叩拜声瞬间炸开,村民们连滚带爬地围过来跪在江兰弦脚边,对着他不住磕头,混乱中不知哪些人把全身值钱的东西都奉了上来,当作救命的谢礼。一时间场面变得乱七八糟。

    小孩没有动,只有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这时那人恰好抬头看过来,隽秀眉眼顾盼生辉,青衫素净却依旧怡然如玉,神色淡些却在看向他时露出一点温柔目光。

    江兰弦虚扶起村长,道:“是你们命不该绝。这段时日邪修到处作乱,此类祸事时常发生,还需小心为上。”

    他说话时,青色发带随着微风晃动,一点金纹影影绰绰,让满场惊魂未定的村民瞧出了几分神仙似的安定,给了他们主心骨。

    众人忙不迭应和,望着他的目光满是敬畏。这就是修者的威仪,根本不是不与凡人的烟火气沾边。

    江兰弦抬起手,一个玄色锦袋出现在掌心,他交予村长:“这孩子和我有缘,我愿带他们母子离去,收下罢。”

    “怎么能要您的灵石呢?”村长推拒,灵石是修真界通行之物,寻常人家一颗都能支撑一年家用了,何况这么多。

    “这些年来还要多谢你们的照拂,否则这孩子也活不到现在。既然他父亲未做到职责,为父不仁,这些灵石权作村落修缮之用,莫要推辞了。”

    他语调轻缓,听着若春风化雨般舒心。一阵青芒将江兰弦三人包裹,随即化作一缕灵光消散在夜色中。

    朔风扑面,小孩本能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前已经换了个地方。周围漆黑一片,墨色倾覆将天地笼罩,腐叶堆积,枯枝零落,像是藏着什么噬人妖兽,窸窣声在暗处此起彼伏。然而他此刻无暇去害怕,敏锐地发现自己母亲有些不对劲。

    江兰弦就站在他身边,轻声道:“夫人,您的孩子我会好好照顾,该醒来了。”

    他的话点醒妇人缺失的记忆,妇人脸色变得惨白毫无生气,瞳孔涣散,眼白浑浊,完全不似活人,她一眨不眨盯着江兰弦,江兰弦避也不避,就这么看着她。

    妇人张开嘴,喉间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鸣,江兰弦指尖凝起一缕幽光点在她眉心,摇摇欲散的灵魂勉强被稳住。江兰弦眼中划过惆怅,对着小孩说:“魂魄将散,留不住了,与你阿娘说些要紧话,去道个别。”

    小孩很冷静地接受了现在的情形,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潮意,什么也没说,跪在地上缓缓托起母亲后背,他力气小,这个动作做起来很是艰难,但也并未请求江兰弦帮忙。

    小孩的额头倚靠在母亲身上。妇人苍白如纸的指尖抚过孩子冰凉的脸颊,声音沙哑哽咽:“你好了,我的小宝……可是好了?”

    他点了点头,说话依然有些含糊:“我,不傻了。往后都会是个正常人。”

    妇人用力伸出手,喉咙里滚出破碎的笑声:“好…好…”她情绪激动,艰难叮嘱他,“以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了,村里…不要再回来,你爹无能,赶快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江兰弦道:“我是剑阁弟子江兰弦,剑阁乃是修真界六大门派之一,令郎灵根清透,天赋卓绝,是少有的天才。若入我派,他日成一方大能亦非难事。”

    江兰弦弹指掷出一块玉佩悬浮半空中,锐利的剑气带着罡风划过二人面颊,温润光晕中,“剑阁”二字落笔舒展,可见题字人纵横天地的胸襟。

    妇人痴痴地望着玉佩,便是骗局又能如何?都是这孩子的命罢了,她不禁泪流满面,身上那盏象征生命的灯就快要灭了。

    江兰弦问:“小孩可有名字?”

    妇人道:“他爹不给取,村里都唤他傻小子。”

    小孩扶着他娘一声不吭,江兰弦叹息:“姓名对命格有极大影响,不若现在您为他取一个。”

    妇人慌忙摇头:“我一个村妇懂什么?要是取错了耽误他……仙长,还是您给取吧,您取的名必定是好的。”

    江兰弦顿了顿,退而求其次:“那您姓什么?”

    妇人眼神茫然:“我…我不记得了。”

    被扰乱的轨迹在不知不觉中被修正,紊乱的气运回归本源,一切进入了早就被书写下的轨迹。这本是江兰弦意料之中的事,然而此时心口莫名发紧。

    他想,顺应天命之道,在今生,在往后,这就是他期盼已久的事情。

    我该高兴。

    江兰弦浅浅勾唇:“过往已矣,新生可期,日出东方时希冀将来,便叫,应暄,可好?这姓氏…听起来聪明。”

    “应暄,应暄……”妇人反复念叨,沧桑面容挤出笑容,“你叫应暄,以后要记住自己的名字,我的孩子……”

    小孩用力点头,黑眸中映下母亲最后一面。下一刻,她头顶的灵光彻底黯淡,枯槁的手垂落,怀着对明日的期盼,灵魂消散在永寂黑夜中。

    应暄抱着母亲的尸体,清幽的气息涌入鼻中,他肩头一暖,江兰弦给他披上一件衣服:“行尸必须焚烧,否则会尸变。你母亲不会希望自己变成那样的。”

    应暄还未能真切体会到这种情绪,神情迟滞,做什么都慢了一拍,半晌点点头:“麻烦您。”

    江兰弦挥袖,妇人身上冒出火焰开始燃烧,在灼灼红光中,周围黑暗的地界肉眼可见变得更黑了。

    小孩愣愣地看过去,眨了眨眼。

    “那是怨鬼。”江兰弦将他往身后一拉,袖口荡开灵力将应暄包裹:“此处曾有邪修作祟,死者的灵魂化作怨鬼,这东西毫无神智,会袭击常人。”

    风声呜咽,远处隐隐若现的群山彻底融进无边黑暗中,四周温度骤降,他拽紧江兰弦的衣服,没有感觉到寒冷。

    呜——

    地面突然钻出几只骨手,怨力附着其上,江兰弦带着应暄飞身后退,下一刻,他们原先站着的地方便鼓起一个包,骨手破土而出。江兰弦并指一挥,青光化刃飞去将骨手碾为齑粉。

    然而还没完,大片红光接连亮起,一只只狰狞怨鬼从黑暗中飘了出来

    江兰弦指尖灵力骤燃,光团冲天而起,周边百丈土地亮如白昼,应暄终于看清怨鬼的模样,半人半骸,四肢扭曲,躯体内怨气翻涌,嗬嗬怪叫着围拢上来。

    “这就是怨鬼。”江兰弦感受到他的恐惧,握住他的手向经脉中注入温暖的灵力,“莫怕。”

    应暄提起精神,视线放在身边这人清瘦的身姿上,他回握住江兰弦的手,明明牙关还在打颤,语气却异常坚定:“我不怕。”

    “你很勇敢。”江兰弦其实有些累,今日动用太多力量,身上一阵阵发冷,听见应暄的回答后他还是夸了一句。

    忘记看了哪本书上面说,必须要给孩子适当的鼓励,才能让他们增长自信心,江兰弦已经有作为长辈的自觉了。

    若不是时机不对,江兰弦或许还会再夸几句。怨鬼像是看出这两人不把他们当回事,当即发了狂,齐齐向着二人扑来!

    江兰弦揉了揉小孩的脑袋,脚下升起一圈光环,而后迅速缩小,猛地向前一扣,将怨鬼束缚在阵法之中,怨鬼在阵中撞得鬼影模糊,发出狂躁的嘶吼,却半点踏出不得。

    “寻常百姓化作的怨鬼力量薄弱,对修者而言不足为惧,”江兰弦抬手,青光凝成一只青玉笛,笛身色泽由浅变深,坠着一条月白流苏,“修为越高的修士,他们化成的怨鬼拥有生前大半实力。不过这些终究只是死物,真正难缠的,还是操纵怨力的邪修。”

    江兰弦不再与他们耽误,指尖叩上笛身,清脆的声音含着波流扩散将怨鬼压制住:“去!”

    他低喝一声,玉笛被掷到阵法上空,江兰弦虚虚一握,法阵与玉笛共振灵光大盛,青焰燃起在阵中焚烧,凄厉惨叫被完全隔绝,应暄只看见他们张大的黑洞洞的口。

    顷刻间所有怨鬼化为怨气消弭殆尽,青玉笛落回他掌心,不沾一分尘埃。

    “化成怨鬼的灵魂无法再入霜天境轮回,徘徊于世为害,其□□已被怨气所腐蚀殆尽,唯有业火能焚尽业障,让魂魄得到解脱。”

    应暄看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绷紧身心,他眼中满是灼热,江兰弦在他心上种下了一颗种子,是纯粹的向往:“我以后也能像你这么强吗?”

    江兰弦道:“你的目标不该是我,而是在那里。”他指向深邃无垠的苍穹,云层流动,星辰闪烁微光。

    “走吧,我带你去砥夜。”

    他拉着应暄的手走过满地狼藉,去往未知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