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嘉之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被一古风美男稳稳抱在怀中,他轻身跃起,竟在热闹的城市CBD上空飞了起来。
突然,身下密密麻麻的的高楼大厦开始变形,闪烁的灯光连在一起,变成了流动的光点。
再眨眼,整座城市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璀璨的星河,数不清的星星在他们的身边闪烁。
她慌乱搂住他的脖颈,但听他温润的声音响起:“到家了。”
柳嘉之刚要出声,那男子身影霎时炸开,化作万千流星。而她,则坠进了无尽宇宙。
锦被滑落肩头,她望着陌生的雕花床帐,猛然惊起。
*
“姑娘醒了?”
一个梳着双髻的丫鬟,捧着铜盆迈进来。见她挣扎着想要下床,慌忙放下水盆上前阻拦着。
“姑娘可算退烧了,前儿刘大夫说姑娘这次病得凶险,多修养几日方可走动呢。”
柳嘉之扶着额角,记忆里零碎的片段拼凑起来。
阳春面的香气、男子的墨色大氅、还有自己的攥紧他衣袖时的枯瘦手指。
她颤颤巍巍抬起手,细细端详。
骨节分明的手指,如今裹着崭新的素色布条。细闻有淡淡药香,就连指甲都被修剪得整齐干净。
腕间的粗麻草绳,也变成了藕荷色寝衣袖口上,绣着的鸳鸯藤纹样。
“姑娘来的时候,手上有许多旧伤,不过不打紧,刘大夫说了仔细养着过段时间就能淡痕。”
丫鬟倒是个活泼明媚的性子。
她于混乱中苦苦抓住的救命稻草的手,竟被人这般用心照料着。
滚烫的泪水砸在锦被上,洇出深色的泪痕。
“姑娘莫不是伤口又疼了?”
丫鬟小心翼翼地捧起柳嘉之的手,指尖悬在包扎的布条上不敢触碰。
柳嘉之喉间发紧,反手握住那双温热的手。
将带着泪痕的脸埋进丫鬟手背,声音闷在袖间,“不是疼……是欢喜。”
丫鬟轻轻用袖口擦去柳嘉之脸颊的泪水:
“我叫听莲,家主让我以后都跟着姑娘,姑娘往后有任何不适、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尽管唤我就好。”
泪水渐渐收住,柳嘉之轻声问道:“听莲,你们家主是谁?”
“咱们家主姓晏,名井承。是这益州城赫赫有名的州江楼老板。”
“家主平日里最是沉稳,可那日抱着姑娘冲进府时,连大氅都歪斜了。”听莲展颜笑道。
她脸颊发烫,攥着听莲袖口追问:“那他人呢?”
听莲起身绞了热帕子递给她,眼底浮起笑意,“家主自是有一日的事务要忙,这两日都是天蒙蒙亮便从咱们这离开了。”
“您昏迷那夜,家主在偏厅守着炭盆煎的药,后来嫌药炉太吵,硬是把整间偏厅的铜器都搬到后院去了。”
柳嘉之绞着温热的帕子,好似不经意地问:“那你们家主,今日还会来么。”
“这是自然,家主这两日都是在咱们院子里守着,姑娘如此哭红了眼睛,家主回来瞧见了又该心疼了。”
柳嘉之忽然有些慌乱,下意识抚了抚自己凌乱的鬓发,脸颊也跟着发烫。
“听莲,咱们这有镜子吗。”
听莲连忙应了声“有”。转身从妆奁里取出一面菱花铜镜,轻轻递到她手中。
映出的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脸色还是有点白,不过没之前那么吓人了。凑近细瞧,发现眉毛被细心修剪过。
原本乱糟糟像枯草一样的头发,这会儿也好好梳着,还别着根新木簪。
“姑娘常年在外有些瘦,但瞧这眉眼生得多标志。等再将养些日子……”听莲话音未落,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定是家主回来了。”听莲眼疾手快,将铜镜塞回了妆奁。
紧接着,门扉轻响。
“家主来得正巧,姑娘刚醒呢。”
*
晏井承跨进门槛的动作微顿,手中青瓷碗里的汤药差点翻腾出来。
他望着倚在床头、脸颊泛红的柳嘉之,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将药碗递给听莲,薄唇轻启:“醒了就好,这药趁温着快让姑娘喝了。”
听莲接过药碗,忽然狡黠一笑:“姑娘有所不知,这几日都是家主亲手煎药、亲手一勺一勺喂您喝下的呢。”
她将药碗轻轻搁在案几上,冲柳嘉之眨眨眼睛,又朝着晏井承福了福身。
“厨房还炖着姑娘补身子的鸽子汤,奴婢还是去盯着一些好,省得火候大了。”
说罢不等二人反应,提着裙摆轻快地跑出门,还贴心地掩上了雕花木门。
屋内骤然安静下来,只剩温热药碗里微弱的蒸汽在两人之间缭绕。
晏井承缓步上前,在塌边矮凳落座。接着,他用银匙轻轻搅了搅药汁,待表面浮沫散去,才起身将碗递给柳嘉之。
“大夫说还需连服七日,便不会再半夜惊悸。”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碗沿,犹豫片刻后,终究松开手,转而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
“若嫌苦,这里有桂花糖。”
柳嘉之清楚他在刻意保持距离,却又忽地想起听莲说他夜夜守着,心头不禁泛起暖意。
“多谢。”
柳嘉之饮尽碗中汤药,喉间苦涩翻涌。晏井承见状,将糖轻塞入她的掌心。糖块入口,清甜漫开。
她抬眸偷望向端坐一旁的人,却见他神色淡漠,眼底是看不透的疏离。
“你休息完这七日,便走吧。”他起身整了整衣袍,语气平静得近乎冷硬。
“我府中不是收容所,留你只是不忍见死不救。”
他背过身去,将一钱袋轻置在案几上,月白色衣摆随着动作轻轻颤动,“我再多给你一倍银钱,拿着这些钱,寻个安稳营生,好自为之。”
柳嘉之怔住,默默叹了口气。
果然,固执古板的古代人。
不蒸馒头争口气,哪有被人赶两次还不走的理。
“谢晏公子的救命之恩,到时我便走。”
她望着那道即将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心口突然泛起尖锐的疼。
这感觉,竟梦回现代被渣男单方面提分手那个雨夜。
*
第二日寅时未到,柳嘉之躲着熟睡中的听莲,换上了府里专门为她裁制的衣服,拿走了那袋银钱,顶着残月离开了晏府。
石板路上尚有积雪,算算时日,今日应该是腊月二十六了。
将近年关,她这个时空异客不知该往何处去,但就是跟赌气一般,想要急速逃离。
偶有巡夜人提着灯笼经过,昏黄的光晕扫过她的月白披风,惊得她慌忙低头。
攥紧钱袋的手沁出冷汗,她心里盘算着,也不知道这银子值多少钱,但是那个冷血的人说能买房做生意,应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人生地不熟,如何置办家什,如何谋生。原主的记忆荡然无存,连破庙的过往都拼凑不出完整画面。
正犹豫间,远处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响:“寅时三刻,寒气侵骨,关好门窗——”
柳嘉之咬了咬唇,转身往热闹些的主街走去。或许先寻个客栈落脚,再打听些谋生营生。
想到晏井承那句“好自为之”,这该死的自尊心还是忍不住抽搐起来。
石板路上的霜花被她踩得簌簌作响,每一步都带着迟疑。眼前交错的青石巷陌,迷宫般令人晕头转向。
*
突然,暗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小美人儿,这么晚还乱跑?”
三个蓬头垢面的流民从墙角走出,为首那人露出缺了半截门牙,猥琐笑着,“怎么,忘了你在破庙给哥几个分过饼子啦?”
柳嘉之浑身发冷,脑中一片空白,转过身拔腿就要逃跑。
粗粝的手掌狠狠揪住她的头发,腐臭的气息喷在后颈。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时空重叠处的画面疯狂翻涌:
雪夜的泥坑、破旧的神像、带着血迹的石柱,还有原主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的绝望。
“是你们!是你们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不从,就撞向了柱子!是你们将她逼死的!”
“什么是我们,当初就应该给你扔城外去。哥几个本想避避风头,没想到还让你活下来了。装什么清高,当初不也跪下来求我们……”
话音戛然而止。
四枚银针精准射向那只抓着柳嘉之头发的手腕,寒光闪烁间,一月白身影如天神般降临。
*
“现在只是断手,再不滚,就是断命。”
晏井承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却见柳嘉之剧烈颤抖的肩膀,苍白的脸上满是恐惧与愤怒。
被射中手腕那人,仍不甘心地狞笑:“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破庙里的贱……”
话未说完,晏井承旋身用的墨色披风将柳嘉之整个人严严实实笼在其中。
“别听,别看,马上就好。”
随后手腕猛地发力,鹤月剑出,毫不犹豫地刺穿了对方的喉咙。
厚重的披风裹得密不透风,柳嘉之听到外面的声响忽远忽近。
有金属坠地的脆响、慌乱的脚步声、再就是几乎破音的喘息。
她试图将脸埋得更深些,重物倒地的闷响惊得她浑身发颤。
披风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隔着布料,她甚至闻到了那股腥臭的气息。
从和平年代来的她,哪经历过这些。终是抵不住膝头瘫软,眼看就要跌坐进这方狭小的黑暗里。
就在她眼前发黑、身子即将栽倒的刹那,晏井承长臂揽住了她的腰肢,连带着披风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
晏井承手指轻勾,动作极缓,将笼罩着她的披风一寸寸揭开,心疼地凝望着她因害怕紧闭的双目。
她还未来得及睁眼,后脑便被他深深按向宽厚的胸膛,严严实实地将她与身后的狼藉隔开。
“别怕,都结束了。”
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令人心安的暗香,柳嘉之眼眶微湿,吊桥效应下,她只想在他怀里沉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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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手掌扣住她后颈,指腹擦过她耳后细微的擦伤。
他眉头轻皱,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说了让你在府里待满七日,怎的这么着急走?”
“你刚来府里那日,这些人便已盯上你,我派的人守在暗巷两日,刚摸清他们的行踪,还没来得及将他们解决,你便自己……”
柳嘉之听罢呼吸一滞,如临大敌般睁眼后,将他狠狠推开,失去二人怀抱支撑的墨色披风,重重坠落在地上。
“所以晏井承,你明知有危险,还一直将我赶走?”
“七日又怎么样,反正最后都要走,正好现在那些畜生已经死了。我这就消失,不会再碍着东家的眼。”她眼眶泛红,声音裹着难以抑制的哽咽,身体剧烈颤抖着往后退。
晏井承喉结滚动,眼眶微微发烫。不顾她的推搡,固执地向前再次将人揽进怀中,用掌心捂住她的耳朵。
“是我嘴硬,是我自以为是。”他声音发颤,将脸埋进她的发间。
“再也不赶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