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四年,正月初一。
柳嘉之揉了揉眼睛,缓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古代的酒就是醇正,喝了第二天头不疼腰不酸的,比我们那一些酒精勾兑的酒好太多了。”
说着,门质吱呀轻响。
“那是因为我堂堂州江楼,不卖假酒。”晏井承端着白瓷碗走进来,“来把这醒酒汤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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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嘉之雀跃着蹦跶下床,杏眼亮晶晶地接过白瓷碗。
“我一直都很好奇,古装剧里的醒酒汤到底是啥样的。”
“闻着有梨香,还有……咦,这股淡淡的草药味,是葛根吗?”她鼻尖碰着碗沿,认真研究道。
“鼻子倒是挺好使。”晏井承望着她绞尽脑汁的辨认的模样,实在是忍俊不禁。
“怎的柳姑娘才像那落后年代的人,明明自诩先进世界,却连碗小小的醒酒汤都瞧得这般新奇。”
柳嘉之笑呵呵也不拌嘴,捧着碗轻轻吹气,饮下一小口。
“好喝诶,比我想象中更顺口,晏井承要不你改开要药膳铺子算了,这手艺绝对能火。”
“又开始说胡话了。”晏井承抬手,替她拂开险些掉落碗中的发丝。
“先跟我说说,你那所谓的人设营销大计吧。”
听罢,柳嘉之仰头将汤一饮而尽,搁下空碗,取来了昨晚的宣纸画像,齐齐整整地在窗边的书桌上摆开来。
她这人,一谈工作就来劲了,旧时代牛马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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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画像上的人可都是难得的容颜?”
晏井承不置可否,静静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放出消息,说我们州江楼要寻【惊鸿绝色之姿】,男女皆可,即可尝遍珍馐,更能名动益州。”
她的手指在一副画像上,轻轻划过。
晏井承挑眉,饶有兴致地凑近,“所以这些人……”
“都是自愿报名的,可不是我巴巴去主动寻的哦。”
柳嘉之得意地抬了抬下巴,一副你可别错怪我了的表情。
晏井承的醋坛子被她一下子扶了起来,耳尖不经意变得滚烫。
柳嘉之紧接着介绍:“在我那个年代,这叫【网红效应】。让他们来咱们州江楼当【吃播】,吸引大量食客忍不住亲临一尝。”
“你总说吃播吃播,究竟如何个播法?难不成要当街支摊子表演吃食?”晏井承沉思片刻,继续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就说你聪明吧晏井承!和你说的差不多,不过不是单纯吃饭,而是要把过程变成一场表演。这些人得学会用眼神、动作勾起旁人的食欲。”
“比如夹起水晶蹄髈时故意停顿,让酱汁缓缓滴落,再眯着眼感叹【入口即化】,这叫视觉与味觉的双重诱惑。”
说上头了,柳嘉之眼睛一亮,立刻抓起桌上的毛笔在一空白宣纸上画出个简易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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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倒是新奇。”晏井承微微前倾,“可满大街都是这般做派,岂不让人感到无趣了?”
“所以啊,得给每个人立【人设】嘛。就像戏班子里的角色,各有特色。”
“比如这位是【饕客公子】,专挑最肥美的肉食,大口吃肉直击旁观者心灵。”
“这位是【素心娘子】,只尝清雅蔬食,配着琴音慢品,突出一个食中带雅。”
“人设越鲜明,越能让看客记住。”她越说越起劲,模仿起不同姿态。
“这样还能方便我们垂直带货,每个人所带动的消费人群都是不一样的。酒类、甜品……说不定到了后期我还能做得更大,涵盖了吃穿用行各个品类。”
“届时直接原地成立我的大宋M,资本竟是我自己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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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井承望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听得云里雾里,唇角却止不住上扬。
他抬手按住她胡乱比划的手腕,低笑道:
“依我看,最特别的人设,该是创造这些点子的柳姑娘。”
柳嘉之被他突如其来的调侃弄得面色绯红,慌忙抽回手腕,别过脸嘟囔道:
“男人只会影响我的远大事业,你离我远一点哦晏井承。”
她哼着小曲儿,佯装镇定地整理着凌乱的画纸,发间崭新的金丝步摇随着动作轻晃。
“我还有可多点子呢,什么粉丝互动、限时挑战……你这个古代人好好瞧着吧。”
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飞扬的发丝也镀上了一层淡金。
晏井承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模样,嘴角的笑意着实是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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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江楼大厅内,檀木长案挤满了掌柜、跑堂与后厨的师傅们。
晏井承坐在主位,柳嘉之手持一卷画轴立在他的身侧。
“各位,以上,就是我们州江楼接下来的发展规划。”
众人交头接耳间,后厨刘师傅挠着后脑勺发问:“可…就凭吃饭说话,真能招来客人?”
周掌柜也摩挲着下巴:“听起来倒是新鲜,可万一有人捣乱怎么办?”
晏井承此时开口,指节轻轻叩击桌面,言语间透着不容靠近的凌厉,“我已组了一支护院队,他们会轮班巡查,若有滋事者,即刻拿下。”
少有这种神态的晏井承,使厅内空气都凝结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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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别这么紧张嘛。”
柳嘉之晃了晃不知从哪掏出来的账本:“吃播计划一旦开始实施,大家往后的工作会比之前辛苦一点点。”
“所以我们商量好了,会给大家涨工钱!”
“跑堂的赏钱翻倍,后厨师傅们每推出或学会一道新菜,都有额外嘉奖。就连打杂的小伙计们,只要发现可以情况及时上报,情况属实也能拿到奖励。”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刘师傅身边:“刘师傅,到时候来尝鲜的达官贵人还不得排着队夸您是神厨?奖金拿到手软!”
又转向站在角落的听莲,眨了眨眼道:“听莲,要是有人打听咱们的秘方,你机灵些报信,我保证给你做最漂亮的新衣裳!”
一番话说完,厅内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晏井承望着柳嘉之周旋其中的模样,眼底的冷意渐渐化作无奈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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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涨工钱是好事,可是那些洋玩意儿真能做出金疙瘩?”
后厨一向不听指挥的胡师傅抹了把油乎乎的围裙,粗粝的嗓音里尽是怀疑。
“胡师傅就瞧好吧!”柳嘉之快步走到廊下,变戏法似的捧出个陶制模具。
“这是【雪绒酥】的模具,用糯米粉蒸熟了裹上糖霜,再拌上麦芽糖和花生碎,咬下去又松又甜,跟咬着云朵似的。明日咱们开灶,头一批点心全给大伙儿当零嘴。”
她目光扫过众人,突然提高声调:“要是谁学得快,还有先锋奖,晏东家自个儿珍藏的郫筒酒一筒。”
忽而凑近晏井承,故意压低声音,“晏东家可别到时候舍不得拿出来。”
晏井承偏头看着她五官赫然放大的脸,伸手将她滑落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柳姑娘若肯亲自下厨,便是开一坛二十年的剑南烧春又如何?”
他话音未落,满堂已是哄笑。
柳嘉之耳尖发烫,抓起桌上的竹尺拍在他手背,“这位公子,请说正事。”
满堂喧闹中,晏井承抬手示意安静,袖中的翡翠扳指泛着幽光。
“往后五个月,月钱先涨三成。但若有人懈怠……”他忽然顿住,因为柳嘉之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正暗地里玩弄他束发的玉带。
阿福憋笑举手:“东家,若是撞见咱们对家聚仙楼的人使坏,能直接动手吗?”
“当然要动手!”柳嘉之探出头抢答,竹尺戳在晏井承肩头,“不过要留活口!最好能套出他们的商战计划,到时候的赏赐——”
她狡黠地看向晏井承,“晏东家,要不咱给大家赏百两银子?”
晏井承唇角微扬,屈指弹了下她的竹尺,“柳姑娘倒是会替我当家。”
他转向众人,神色恢复威严。
“遇事鸣锣,出任何大事我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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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会后,月光如瀑布一般洒在庭院。
柳嘉之揉着肩膀和晏井承并排走在长廊中,他目光落在今日她研究新菜品时被染黑的指节,神色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明日让绣娘做副皮质手套。”
“东家这般上心?”柳嘉之歪头轻笑,却没抽回手,任他牵着自己。
“莫不是怕我伤了手,没人替你赚银子?”
晏井承垂眸望着交叠的影子,喉结微动。
“是怕没人……”他忽然凑近,在她惊呼声中取走了她发间的金丝步摇,“没人同我抢好酒。”
“你还给我晏井承!那可是我今天新寻的!”柳嘉之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地扑了上去,二人距离骤近,几乎撞进他怀里。
柳嘉之跺脚去够,裙摆扫过他的月白色的衣摆,“你别是报复我把你珍藏的好酒拿去犒劳伙计,害得你自己没得喝吧,小气鬼。”
她话音未落,腰间突然一紧,晏井承欺身上前,将她困在廊柱与自己之间,温热呼吸掠过她泛红的耳垂,在寒风中氤出细小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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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姑娘倒是把我的家底盘算得清楚。”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修长的手指拂过她发尾。
“不过…若是用这些酒换你亲手做的雪绒酥,倒也不算亏本。”
“就怕柳姑娘,到时候不把第一块分我。”
柳嘉之的后背抵着冰凉的廊柱,却觉得浑身发烫。她抬手抵住他胸口,却触摸到一片擂鼓般的心跳,便莫名胆壮起来。
仰头迎上他灼灼的目光,狡黠一笑,突然踮脚凑近他耳畔,“晏东家想要第一块雪绒酥?”
吐气如兰间,伸手猛地扯下他束发的玉带,“那就先抢赢我再说!”
墨色长发如瀑倾泻,晏井承微愣的瞬间,柳嘉之已提着裙摆转身逃跑,绣鞋踏在覆雪的鹅卵石小径上发出细碎声响。
她的笑声混着呼啸的北风飘远,“叫你抢我的金丝步摇,限你明天早上物归原主哦。”
看着她消失在廊尾的身影,晏井承弯腰拾起地上的玉带,唇角不自觉扬起。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檐下夜鹭,他沉沉望着眼前的幽庭沉璧。
这个柳嘉之,倒是比暗阁的事务更让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