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宋时家宴 > 大幕拉起
    庆历四年,正月初八。

    朝暾渐升,锦水大街飘着豆浆的香气。

    卖豆腐脑的张婶刚支起担子,就瞅见几个小厮扛着雕花屏风往绸缎庄去。

    “这是哪家贵人要办宴?”

    她踮脚张望,却见屏风上画着个蒙面纱的西域女子,手中铜壶正倾倒出泛着金光的液体,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州江楼新品试饮】。

    日头爬过城楼时,整条街都热闹得像赶庙会。

    *

    绸缎庄前,蒙着薄纱的【西域舞姬】齐昕昕。

    她正赤足踏在铺着波斯地毯的木台上,银铃脚链随着旋身动作叮当作响,手中铜壶倾倒出桃色的玫瑰露。

    书院门口的少年【炙焰书生】单兴为。

    铁锅舞得呼呼生风,辣子鸡丁的香气混着“要想滋味妙,火候不能少”的吆喝,勾得书生们直咽口水。

    茶寮檐下的【玉壶飞仙】贾蒲。

    则用长嘴铜壶表演【凤凰三点头】,念着“三起三落方得真味”的箴言,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卖麦芽糖的李瘸子推着车凑近,听见两个菜贩子议论:

    “这州江楼莫不是请了戏班子?昨儿我瞧见他们在城墙上贴画像,画里戴着面具的姑娘生得美着哩!”

    *

    柳嘉之攥着浸透汗水的羊皮卷穿梭其间,鹿骨发簪随着疾走的步伐轻颤。

    她每经过一个点位都要驻足片刻,时而蹲下调整食台上的绢花角度,时而踮脚替即将开始的吃播调整发饰。

    当她在绸缎庄,核对试吃券发放数量时。

    忽闻街角传来孩童惊呼:“快看!那个姐姐的面具会发光!”

    柳嘉之心头一震,攥紧羊皮卷就往药庐方向疾奔。

    街道上还残留着近几日化雪的晨露,她却全然不顾绣鞋打滑,发间骨簪擦过街边酒肆新选的杏黄旗,惊得旗杆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晏井承手中折扇轻拂路边歪斜的酒旗。

    “石板沁了三日雪水,此刻最是湿滑。”声音平淡,却不着痕迹地侧身挡住她前行的方向。

    “前日绸缎庄的伙计,便是在此处摔折了腿。”晏井承轻挑眉头,伸出手稳稳地托住她的手肘。

    “若是摔破了这能生金点子的脑袋,往后谁来教我州江楼吃播们出新招?”

    柳嘉之抬眸看了他一眼,轻巧挣开他的手,绕过他往人群里钻,“晏东家,若是哪个环节出岔子,明日聚仙楼的人该笑掉大牙了。”

    药庐方向传来清脆的琉璃哨音,正是她特地为【药膳医仙】阚忆思设计的开场信号。

    “得赶快去看看,可有按计划上演。”

    晏井承望着她匆匆又认真的背影轻笑,折扇挑起袍角快步跟上,二人的影子转瞬便融进了药庐方向沸腾的人潮。

    *

    巳时过半,药庐前的骚动彻底炸开了锅。

    戴青铜面具的女子掀开一角面具,露出冷艳眉眼,人群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

    “世人皆知良药苦口。”

    她声音清冷,纤长手指端起案上蒸腾热气的青瓷碗。

    “这碗【九转昼春羹】,取的是五更露水煮的黄精,配着长白山的野山参须,文火慢煨六个时辰。”

    说着她突然抬手,将面具掀起一角,露出冷艳眉眼。

    “诸位且看——”

    围观百姓顿时屏息。

    只见她用银勺舀起羹汤,汤汁随着动作缓缓落入碗中。

    汤汁表面隐隐有一层细密的油花,那是黄精和野山参须经过长时间文火慢煨后释放出的精华。

    散发着一股独特的药香,既有着草药的清新,又带着参类的浓郁,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

    人群中有人带头惊叹:“这哪里是普通汤羹?分明是集天地精华的灵汤!”

    “饮此一盅,白发转青三日可见,顽疾缠身者连服七日,便可重踏山河。”

    “体虚倦怠者浅尝半盏,当夜便能睡个安稳觉,晨起神清气爽,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力气。”

    她手腕翻转,颇有声色地说着昨日连夜背的脚本。

    “这【九转昼春羹】,喝的是延年益寿,品的是固本培元。”

    “前二十位试饮者,可免费获赠州江楼试吃券。”

    “当下购买者,也可获赠州江楼试吃券,享药膳八折。”

    *

    柳嘉之混在人群里,盯着女子继续别出心裁的互动。

    她竟取出小巧的铜秤,当着众人面称量药材。

    “黄精三钱,野山参两钱,多一分则燥,少一分则淡”

    这般专业做派,看得药庐的老大夫都频频点头。

    晏井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折扇轻点她肩头,“柳姑娘的【药膳医仙】,倒让这药庐成了我州江楼的擂台。”

    “不止如此。”

    柳嘉之摸出袖中的羊皮卷,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数据。

    “方才一刻钟,已吸引五十余人围观,发出去的试吃券比预计多了三成。”

    她突然指着对面绸缎庄的二楼,那里不知何时挂起大幅布幔。

    上面绘着女子手持药碗的飒爽英姿,配文【冷面悬壶,医食双绝】。

    *

    晏井承目光从布幔,移到她发间的鹿骨发簪,喉结微动。

    “今天这发簪倒是别致。”接着用折扇轻敲她手背,“可还有什么惊喜藏着?”

    话音未落,只见几个孩童喊着口号举着木牌冲出来。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喝了姐姐的汤,咳嗽全跑光】。

    原来是给前来带孩子看病的妇女试喝了羹汤,效果立竿见影——这是当然表象,背后真相是柳嘉之安排好的戏码。

    柳嘉之得意地望着欢呼的人群,转头时发间的琥珀珠正巧撞进晏井承眼底。

    *

    他忽然伸手稳住她晃动的发簪,触到鹿骨的凉意,却又似有温热蔓延开来。

    “柳姑娘这步步奇招…”他声音低沉,“倒让我愈发期待,接下来又要变出什么把戏。”

    柳嘉之后知后觉捂住自己的发簪,警惕地后退半步,杏眼圆睁。

    “你今日休想抢了我的发簪!”

    “总惦记着我的宝贝,当我看不穿你的心思?”

    她将发簪重新别正,扬起下巴,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好好看看吧,这锦水大街往后可要热闹得紧,当心到时候应接不暇,连叫好都忘了。”

    晏井承折扇轻敲掌心,垂眸望着柳嘉之护崽般的模样,眼底满是温柔与纵容。

    他修长的手指随意转了转扇柄,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好好好,柳姑娘的宝贝,碰不得。”说罢又抬眼看向街上攒动的人群,“如此,这场大戏,晏某必定给姑娘叫好。”

    *

    王二攥着好不容易抢到的试吃券,挤到张婶的豆腐脑摊前:

    “婶子,你说这州江楼到底使了啥法子?往年吆喝办诗会都没这般热闹!”

    张婶望着满街举着试吃券、木牌的百姓,舀豆腐脑的手都慢了半拍。

    远处柳嘉之与晏井承站立在人群中,她发间鹿骨簪子上的琥珀珠一闪一闪,恍惚间竟比当铺招牌上的金箔还要耀眼。

    “许是…”

    张婶低头笑了,认真往豆腐脑浇上卤汁,望着热气袅袅升起。

    “老天爷赏了州江楼新门道吧。”

    *

    “咚——”

    这声闷响,自绸缎庄方向传来,紧接着又传来急促的锣鼓声。

    仔细分辨便能听出,正是晏井承定下的示警暗号。

    晏井承眼中笑意尽褪,寒芒显露。

    “砸场子的人来了。”话音刚落,他已足尖点地跃上围墙。

    柳嘉之毫不犹豫地跟上,边跑边心想,要是她自己什么时候也会飞就好了。

    两人掠过锦水大街时,锣鼓声愈发急促。

    远远望见绸缎庄二楼的布幔被扯得七零八落,本该展示玫瑰露的展台翻倒在地。

    美目微瞪的【西域舞姬】齐昕昕和州江楼的伙计一起被逼到角落。

    一高大壮汉正指挥手下,将摊位上的琉璃瓶一一狠砸在石阶上。

    而此人,正是聚仙楼的守卫钟审。

    *

    桃红的“玫瑰露”落地间蜿蜒成河,蜜一般的的糖味混着玫瑰露的甜香,在空气中炸开。

    齐昕昕的铃铛声、伙计们的喝止声混作一团。

    钟审充耳不闻,紧握手中琉璃瓶,狠狠砸向柳嘉之精心绘制的玫瑰露宣传画。

    液体顺着绸缎流淌,宛如淡色的鲜血。

    “晏公子来得正好!”钟审捡起地上掉落的镶金头巾冷笑。

    “你手下这丫头坏我聚仙楼生意,这玫瑰露分明是我家东家今春要推的头牌新品,你们州江楼倒是捷足先登抢了生意。我家东家说了,今日若不给个说法……”

    钟审话未说完,晏井承一手折扇横在柳嘉之身前,另一手持着利刃抵住他的咽喉。

    侧头望向她,眼底似是只有她一般。

    “柳姑娘,你想讨个什么说法?”他的声音压低,带着蛊惑的意味,“要银子,要道歉,还是……”

    *

    柳嘉之看着自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宣传画,暗自在广袖里捏紧了拳头。

    她绕过晏井承,抓起半块陶片逼近钟审,碎片映出对方蛮不讲理的眼神。

    “聚仙楼的玫瑰露是用干花熬煮的,还是鲜花熬煮的?”

    钟审一把挥开晏井承的利刃,脖颈青筋暴起。

    “关你什么事?益州酒楼生意上的事,轮不到你个小丫头片子插嘴!”

    说话间,聚仙楼手下已将柳嘉之和晏井承团团围住。

    *

    晏井承屈指勾住柳嘉之的腰带,在众人惊呼声中将她整个人护进怀里,轻笑出声:

    “再说一遍?”

    下一秒,寒光闪过,折扇横扫。

    “砰”地一声将钟审身后的茶桌劈成两半,霎那间木屑纷飞。

    “谁是小丫头片子?”

    他声音低沉得可怕,低头望着柳嘉之发间的琥珀珠。

    晏井承呼吸极尽温柔又有力,发出的声音却锋利如刃。

    “睁大你们的狗眼。”

    “柳姑娘,州江楼第一当家,我晏井承都是她的人。”

    钟审脸色骤变,还未反驳就被利刃狠狠抵住心口。

    “谁说她插嘴,让她皱眉,我要他永远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