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把你妹妹弄成什么样了,再偏一点,你拿什么陪你妹妹的眼睛!去朝殿走道上跪着,没寡人应允,不准起来!”
朝殿走道每日都有大臣来往朝议奏事,这样公开处刑,可谓颜面扫地,刚开始她还老老实实跪着,可当群臣逐渐议论纷纷,其他几个姐妹用得意不屑的眼神斜觑着她走过,连宫人们也开始嘲笑起来时,她干脆就不跪了,四仰八叉地躺在了走道上,女王一气之下命人断了她的饮食,只待她乖乖低头认错,可她倔强极了,一直躺了三天两夜,也没有服软,长公主和二公主为她向母君求情未果,只好苦口婆心地来劝她,她一言不发死活不认错,母女俩就这么犟着,谁也不让谁。
炎炎夏日,直到第三天夜里,她已然脸色发白嘴唇干裂,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忽觉天上星辰浩瀚,耳边蝉鸣阵阵,不知是此夜风景如此,还是饿极渴极所致。
“这夏日的星星和知了一样热闹,可惜你以后看不到了,也听不到了。”
何疏往旁边一看,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席地坐到了自己旁边。
“滚......开。”何疏虚弱地说道。
“我有一壶水,一块白糕,你要吗?”
见何疏不理自己,想来已没了力气,女孩儿拔开水壶,滴了几滴水在她嘴唇上,又用袖子给她扇了扇风。
何疏感受到了清水的浸润,又感受到一丝凉风,淡淡地香气从袖中随风散入她的鼻间,顿时脑子清灵了许多,她缓缓坐起身来,看着旁边的女孩儿。
“别人都怕我母君,此刻都不敢和我说话,更不敢给我东西吃,你谁啊?”
“眼看一个孩子要渴死饿死了,却不敢送上一口水一口食物,那些人不是胆小至极,便是冷漠至极,我可和那些人不一样。”
“你想要特立独行就去找别人,别来烦我。”小何疏啪地一声又果断躺了下去。
“你是傻还是真怕了你母君,身体是自己的,搞坏了划得来吗?”
“谁说我怕了,东西给我。”她铆足了力气一骨碌挣扎起来,抢过女孩手中的水壶。
小何疏咚咚咚灌下半壶水,然后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块白糕。
“还有吗?”
“你饿了三天,此刻脾胃很是虚弱,不宜吃太多,再多喝些水,等恢复些体力,明日我再给你带好吃的。”
次日那女孩儿果然来了,这次除了白糕,还用食盒备了些清淡的小菜,再次日,女孩儿带来一只烤鸡,可把何疏馋坏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帮我?”
“我叫灵鹊,是若水堂的堂生。”
“你是若水堂的?第几辈弟子?师父是谁?怎么从未见过你?”
“我一直在若水堂天池闭关,夏节时方才出关,第一次跟随陛下祭祖拜神,你骑着麋鹿走在前侧,自然看不到我。”
“天池是若水堂圣地,在那儿闭关的只有一人,原来你就国师三年前收的极具天赋的弟子啊!”
“过誉了,不过是比旁人多了些天赋罢了。”
“那你为什么帮我?”
“你受罚那天,我在房中偷偷修习观微之术。”
“什么是观微之术,为什么要偷偷修习?”
“观微是禁术,可在尺寸之地感知其他地方的所有事物,修习得宜,可感知方圆千里之内一切事物。”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你可以足不出户,就看见其他地方的人在做什么是吗?”
“对。”
“那沐浴与如厕呢?”
“额......只要我愿意的话。”
“我懂了,如此岂不是窥人隐私,难怪是禁术,你简直......”
灵鹊心虚地瞥向别处,等着何疏说出些责骂的话,结果突然感到手臂被抱住,耳边传来何疏兴奋的声音。
“太厉害了!教教我教教我!”
“这是禁术!”灵鹊不敢相信地看着何疏。
“那你不也学了,你不教,我就告诉国师去。”
“不是我不想教,你没有灵根,怎么教你。”
“那行吧,不过以后我若需要,你得帮我看我想知道的东西。”
“这......”
“我这就向国师告发你去!”
“好好好!都怪我自己,怎么就说漏嘴了。”灵鹊无奈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你还没说完,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被处罚那天,我用观微之术看见了,三公主在打骂宫人,你想教训她,想来你也是个善良正直的人,帮你一回,总不会错的。”
“三姐姐向来嚣张跋扈,在母君面前一个样儿,背地里又是一个样儿,平日里也总是带领其他几个姐妹处处与我作对,为难我也就罢了,何苦要去作践宫人,我就是看不惯,就是想教训她一下。”
“那你为什么不跟陛下直言呢?”
“三姐姐惯会在母君面前做戏,平日里我又常惹母君生气,这次母君肯定也只会像往常一样偏帮三姐姐,所以我懒得多作无谓的争辩,况且我也确实误伤了小九儿。”
“那你既然认为自己有错,那干嘛不直接认错呢?”
“我本想认错来着,只是见不得大臣们风言风语的样子,看到其他几个姐妹那一脸得意的样子,我就更来气了。”
“风言风语?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说我不是母君亲生的孩子。”
原来女儿国早期并无法制规定饮用子母河水的年龄,便有年轻女孩尝尝贪玩误饮了子母河的水,又苦于堕胎泉的泉水难得,只好诞下婴儿,年轻的女孩儿大多没有照顾婴儿的心性和能力,往往便将婴儿丢弃,适逢乙丑女王出巡视察民情,彼时何疏刚满月,三公主也年仅四岁,两个孩子离不开母亲,乙丑女王便带着她们一起,队伍途经河套地区,巡至河边时发现一个与何疏差不多大的婴孩,慈爱的女王便将婴孩捡下,让奶娘与何疏一起照顾,哪知队伍巡视到边境时,坚昆国派出一队杀手潜入到了女王的驻扎大营意图刺杀女王,营帐外厮杀声一片,混乱之余,两名杀手冲进了女王营帐,奶娘和两名侍女英勇护驾最先死于刺客刀下,一名杀手看准了襁褓中的两个孩子,狠心朝孩子刺去,于此同时,另一名杀手瞅准了一旁惊哭的三公主,女王两边顾及不暇,本能之余扑向了离她比较近的何疏,她及时挡掉了杀手的兵刃,杀手剑锋一转刺死了那名捡来的婴孩,至于三公主,眼见刺客举刀砍来,又无人庇护,本能举起右手挡刀,瞬间被刺客砍掉了右臂,女王大怒,凭一己之力杀了两名刺客,等到护卫队冲进来护驾时,只看见女王慌张的抱着三公主求救,地上躺着五具尸体,榻上两个婴儿,一个哇哇啼哭,一个血流成河,三公主失血过多昏迷不醒,抢救了七天才又醒了过来,从此只剩一臂,体弱多病。
这事过去了三年,一日,女王给三公主亲自熬了一碗最爱的枣泥粥,却因三公主出游未归,便把这碗粥亲自喂给了一旁嘴馋的何疏,次日,谣言逐渐在宫内蔓延,说当年女王救下的,其实是河边捡下的弃婴,真正的四公主,早死在了刺客的剑下,起初女王对此谣言不予理睬,直到谣言越闹越大传到了宫外,女王才大发雷霆,后来,没人再提起此事,可是疑根已然种下,每当何疏调皮闯祸,总会有人冒出来说她是个野孩子,因着没有王家血脉,所以不够矜持优雅,缺乏王姬的稳重温婉,众人心里皆知谣言的由来,那日女王帐中的人都死了,活下来的只有女王、三公主以及何疏,何疏尚在襁褓之中,女王不愿多提,知道真相的只有三公主殿下,因此众人对此谣言信者比不信者居多,毕竟,四岁的孩子能不能说谎,谁也无法证实。
“所以啊,我自幼不善与人相处,反正也没几个人愿意和我相处,除了大姐二姐和小九妹,其他的姐妹都偏帮三姐姐,更别提偏心的母君了,她们不让我好过,我就偏要和她们拧着来,看谁呕死谁。”何疏看着空旷的宫殿,狠狠地咬下一口鸡腿。
“我看你是个不受调教的,倒也符合我脾气。”灵鹊笑了笑,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你也不赖,也符合我脾气。”
“朋友?”灵鹊挑眉看着何疏。
“朋友!”何疏坚定地递给灵鹊一只鸡腿。
“我的事你都知道了,那你呢?”
“我什么?”
“说一说你的事吧,你是怎么到若水堂的?”
“没什么,我只是从小与别人不一样罢了,我记得有一天和姐姐在屋外玩耍时,姐姐用摘下来的花插了我满头,我自小闻到花粉便会长小红点,严重时还会感到窒息,姐姐明知如此,却依旧用花扔向我,我一着急,便瞪了一眼那些惹人厌的花,那些花便着起火来,最后姐姐被吓得大哭,娘亲把我打了一顿,姐姐把我当成了怪物,我跟你一样,赌气了三天,饿了三天,眼耳昏花时,师父花了一箱金,直接把我抱进了宫。”
“一箱金?很多吗?”
“在民间,算多吧。”
“那你该庆幸。”
“也许吧。”
“别也许,接下来你会更庆幸。”
“庆幸什么?”
“以后在我这里你不止值一箱金?”
“那值多少?”
“值......千千万万金!”
两人嘻嘻哈哈笑着,天渐清,宫殿外射进一抹淡淡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