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的门卫处有个健谈的老大爷,平日里就和局里的各个部门都处得好,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孩子,一天天风里来雨里去,不是出现场就是去开会,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自然而然地,就替他们关心起了人生大事。
“姑娘们先喝口水。”
老大爷乐呵呵的,递过去时直拿眼睛瞅赵予宁和徐洳意,怎么看都满意,笑得脸上的沟壑都深了。
赵予宁捏着纸杯有些坐立不安,她觉得自己还是轻率了,不应该和徐洳意一起来的。
那些惊乱七八糟的东西暂且不论,她保守估计市局也不会接受,但那个锦旗就不一样了,十有八九要掏出来,估计还得拍照给人家做素材宣传宣传。
也就是说,这一趟,轻则社死,重则名誉扫地。
怎么看都是条死路。
和赵予宁忧心忡忡的心情不一样,徐洳意还挺高兴的,左看右看新鲜感十足,喝着水眼睛还往窗外瞟,张嘴暗搓搓地问老大爷。
“哎,他们平时不训练吗?”
怎么没人脱光了上衣嘿咻嘿咻地跑步呢,吃不着还不能一饱眼福嘛,徐洳意美滋滋地想。
门卫老大爷几十年的人精了,闻弦知雅意,颇感欣慰,这是个好苗子啊,必须要让孩子们抓住!
“噢,你说那个,也有,只不过少,毕竟局里任务多且艰巨,训练机会不多,但偶尔空闲了,他们会去对面的健身房。”
老大爷状似无意地提起,果不其然看见徐洳意眼睛都亮了,心下更是满意。
很好很好,现在落花有意,就看哪条流水敢争先了。
周琨匆匆赶到时,徐洳意正和老大爷聊得兴起,赵予宁兴致蔫蔫,偶尔搭两句话。
重新见到那晚的女孩,周琨说不惊喜是假的,他还记得临走前对方笑着说不送锦旗了,让他好一顿失落。
并不是他虚荣好胜,他喜欢被人肯定和认可的感觉,从事这个职业也有一定的原因,偶尔看见其他同事被送锦旗,更是止不住的羡慕。
这还是他的第一次呢!
周琨忐忑得几乎同手同脚地迈进了门卫处,老大爷眼尖地看到他,连忙招呼。
“小周怎么这么慢啊,赵小姐都等急了!”
赵予宁吓得直摆手,“没有没有,你们忙嘛,很正常。”
“赶紧带人去吧,别怠慢了啊!”
周琨僵着脑袋只知道点头,并肩和赵予宁走了出去。
赵予宁有些放心不下,临走前看了眼还在滔滔不绝吹嘘的徐洳意,叹了口气。
算了,就这么大点地,还能丢了不成?
“说起来,那天晚上还真是感谢你,要不是你帮我把包抢回来,指不定要多么麻烦呢!”
虽然当时挎包里最重要的只有身份证和钥匙,但丢了补办也是麻烦,能省事当然最好。
赵予宁见他尴尬,主动提起话头。
周琨挠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挺直的背倒是松了不少,笑着回应。
“我也只是刚好跑步路过,恰巧而已……”
二楼,姜之堰隔着玻璃窗,面无表情地看着逐渐靠近的两人。
他们神情放松,似乎很聊得来,周琨脸上的绯红也不知道因为太阳太晒了还是情窦初开,都快红到耳根了。
而赵予宁侧着脸恬静的笑容更是晃眼得要命,一颦一笑间,眼神灵动又俏皮,身上的浅绿色裙子荡出惬意自在的弧度,在烈日底下令人挪不开眼。
姜之堰长久地凝望着,即便眼睛微微酸涩,依旧执拗地不肯挪开视线,心中自厌疲惫的情绪反复涌起又回落,发酵成歇斯底里的占有欲,一点点侵蚀岌岌可危的理智。
为什么?
为什么就恰好是她呢?
那些深埋心底的秘密,那些不可见人的暗疾,在情绪压抑里挣扎的每一份泥泞都被赤裸裸地坦诚在她面前。
肮脏的,粘腻的偏执一点点滋长,叫嚣着无限庞大,姜之堰听到耳畔“嗡嗡”的低鸣。
或许,这就是天意,他沉沉地注视那人的一举一动,轻而易举就说服了自己。
既然看见了他最深处的秘密,那就只能承受他最汹涌澎湃的情绪。
理所应当。
赵予宁……
姜之堰冷冷地勾起嘴角,眼神晦暗难明,唇舌轻启,一笔一划慢慢碾磨,将她的名字用牙齿拆卸入腹,尽数吞咽。
你完蛋了。
长久的沉默让电话另一头的沈青泽一头雾水。
“喂,有人吗?”
“hello,还有人在听吗?”
他奇怪地看了眼电话屏幕显示的“通话中”字样,拍了拍手机,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
“难道没信号吗?”
为数不多的耐心很快被消耗殆尽,沈青泽乐得自在,也不管有没有人,高兴地冲着电话表示。
“我不管你听不听得见啊,反正酒楼里没那么多包厢,早就预约完了,你滚去别家吃!”
说完,气冲冲地挂了电话。
“姜队!”
“姜队,有人找我们俩呢,说是要送锦旗!”
小林的左手缝了七针,现在还没有好利索,包得严严实实的,像只臃肿的螃蟹钳子。
此刻,正摇晃着他的钳子,兴高采烈地跑到二楼通知姜之堰。
“是锦旗哎!”小林的脸庞泛起红光,精神奕奕,一点也看不出未愈的憔悴。
和周琨一样,向往锦旗是新人的通病,姜之堰看着小林喜滋滋的样子,眉眼间也染上些笑意。
“是吗?”
“那还不去收拾收拾,要拍照呢。”
此时此刻,赵予宁就在拍照。
“好,看镜头,笑一笑。”
穿着蓝色警服的宣传部工作人员兼摄影师一脸严肃,手法却相当老道,一看就知道拍过许许多多宣传照片,很会找角度。
赵予宁和周琨并肩站着,一人一边握着锦旗的杆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实在是室外的太阳太耀眼了,赵予宁努力睁开眼,唯恐拍得不好还要耽误人家再来一次。
“周琨,收起你的牙!”摄影师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果然,赵予宁低头憋笑,察觉到身旁的身体更紧绷了。
不远处,和工作人员交涉了半天也没能说服将车上的东西搬下来的徐洳意铩羽而归,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只能叉着腰在一旁等赵予宁结束。
没办法,市局能当作素材背景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今天业务多,摄影师任务重,懒得腾地方,干脆就在同一个位置拍完一个又一个。
和周琨拍完,赵予宁打算火速溜走,她可不想和那个奇丑无比的锦旗合影。
那边徐洳意正低头和小林炫耀自己定的锦旗,丝毫没注意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情,一转头,发现赵予宁不见了。
好好好,临阵脱逃是吧?
其实小林也想跑,他欲哭无泪,面前的东西和他想象的锦旗完全不一致,能不能重送一遍啊!
就连见多识广的摄影师也被雷到了,以往只见过在赞美词上搞怪的,还没见过锦旗还能做成这个样子。
又长又重又丑。
简直不堪入目!
浸淫摄像界多年,摄影师深感自己的职业能力受到了挑衅,也不想拍了,这东西,放宣传资料里只会被当成笑料!
赵予宁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因此,趁着徐洳意不注意,她悄悄地往外溜。
溜着溜着,撞上一堵厚实的墙。
“跑什么,不是要拍照吗?”低沉沙哑的嗓音钻入耳朵,赵予宁惊愕地抬头,看见姜之堰风轻云淡的脸。
低垂的双眸似杂糅了千百种情绪,就这样定定地落入赵予宁的瞳孔。
没由来的,她瑟缩了下,竟然从中看出点歇斯底里的疯狂意味。
“咳,姜同学……”
这是她自那天以后第一次看见姜之堰,心中还有点内疚,不自觉地连说话的声音都低三分,听着倒像是情人间的撒娇。
姜之堰眉毛微动,似乎在摇摆不定,但下一秒,他就决定从心而动。
赵予宁的手腕忽地被握住,面前人不退反进,一步步紧逼,声声质问从贴近的胸膛微微震出。
“哦?”
“难不成你是不想和我们拍照吗,是瞧不起这里简陋的布置,还是瞧不起这些老大粗的人?”
姜之堰慢慢挪动脚步,软底皮鞋缓缓将浅杏的高跟鞋困在其中,浅绿的裙摆抚上冷硬的皮带,随风纠缠。
“嗯?”
“赵同学,怎么不说话?”姜之堰低头挑眉,将眼前人的所有惊慌错乱都收入眼底,反复回味。
赵予宁退无可退,只能站定身体。
不就是拍个照吗,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嘛?
她左顾右盼,就是不看姜之堰的眼睛,嘴硬道:“谁说我不拍了,我拍就是了。”
“小陈,过来拍照!”
本来也准备溜走的摄影师忽然被点名,只能灰溜溜地重新架好机子。
另一边,在徐洳意的洗/脑下,小林警官被迫将这个诡谲的锦旗看顺眼了,默默含泪收下。
“好,都往中间站,这么长呢,拍不完……”
两位警察作为主角站中间,最外边是两个漂亮的女孩捏着锦旗的一角,将锦旗的赞美词彻底露了出来。
“好——————人”
摄影师只看一眼就头疼无比,好不容易摆好了姿势,忽然发现。
今早这姜队去办公室时还衣服不换胡子拉碴的,什么时候居然洗了脸刮了胡茬,在仔细一看,更是震惊无比。
他甚至还抓了发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