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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包里装着二百块钱、身份证、一瓶矿泉水。黄昔悦弯腰系好鞋带,就向阳城出发了。

    她和“大魔王”约在阳城火车东站见面,计划当天往返。他们约好了暗号——都穿一件深蓝色的短袖。

    这是华南地区击剑队队服的统一颜色。

    “大魔王”给这天规划了探索击剑之旅:上午十一点在东站汇合,然后坐公交前往阳城击剑基地,参观一圈后,前往阳城美食街,品尝阳城特色小吃,然后各回各家,结束美妙的一天。

    黄昔悦觉得时间有点赶,但万一“大魔王”长得很难看呢?那她也呆不了那么久,于是欣然应允。

    她还是有些安全意识,临出门前灵机一动,去了趟黄义全办公室,趁他去盯训练,把他的手机也顺了出来。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来到火车站售票厅才得知一个无情的事实——未成年人购票乘车需要有大人陪同。

    黄昔悦的脸皱得像苦瓜,可怜巴巴地扒着柜台,眼睛眨巴眨巴,胡搅蛮缠,“我妈妈在外面,我先买着吧,等会再让她过来跟你说,行么?”

    “不行,”售票员一眼识破小屁孩的伎俩。

    “我有急事儿,你就卖我一张票,行么?”

    “不行,”售票员把小姑娘的胳膊往旁边拨拉,“后面还有人排队,别耽误人家,回去吧,你不能上车。”

    还不等她再嚎几句,后面的人就凑上前来,把她无情地挤开了。

    黄昔悦只能曲线救国,又去隔壁大厅排大巴的队。心想慢点就慢点吧,大不了给“大魔王”赔个不是,再请他吃个饭。

    ——结果还是一样,人家压根就不把票卖给她。整个惠城只有陈燃毫无底线,卖了她一包烟,给她一种耍无赖很有用的假象。

    最后她甚至和卖大巴票的人说:“我已经十八了,真的,我只是忘带身份证了。”

    那人露出“得了吧”的笑,随后转头跟旁边售票口的人调侃,“今天怎么净是这种扯淡的小孩来买票?阳城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大活动?”

    “搞不清楚,应该是吧?你瞧她和刚才那个男孩子穿的衣服都一样。”

    “是有演唱会么?还是什么明星见面会的?”

    “不知道,不过这一个个的,真行,净添乱。”

    顺着两个售票员眼神看向的方位,黄昔悦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短袖的背影,背着的书包很眼熟,书包上还有一个去年新星赛吉祥物的挂件。

    有没有这么巧啊?莫非“大魔王”料事如神,知道她买不到票,所以直接来惠城了?

    她从没见过“大魔王”,但她直觉这就是“大魔王”。于是大步流星地上前,踮起脚,拍了拍那深蓝色背影的肩。

    火车站里人来人往,充斥着各地方言,空气不畅,燥热黏腻,惹人烦。但在对方转过头来的一瞬间,她闻到一阵清冽的柠檬味道。

    随后目瞪口呆。

    “你是大魔王?”“你是浑开心?”

    “我的天啊!”

    “有没有搞错?”

    后来黄昔悦骂裴肖合是傻蛋,说这世界上除了她,还有谁能是“浑开心”?裴肖合并不恼,只是十分专注地看着她,腼腆地傻笑,垂头说可惜我不是“大魔王”。

    那个时候身边没有人看好他,只有她傻乎乎地什么也不懂,就莽着一股劲盲目信任他,“不会,你一定能成为大魔王,我等着看你站在领奖台上,光芒万丈的那一天!”

    耳边传来办公室门轻轻合上的声音,阴郁的空间里只剩两人对视,阳光透过木百叶狭窄的缝隙钻进来,惹得空气里漂浮的尘粒飞舞。

    时间停滞,仿佛他们之间没有被八年的光阴隔绝。

    裴肖合有很多话想问她,为什么改名字?为什么不告而别?这些年过得好不好?现在为什么又回来了?

    明明说好要看他站到领奖台上的那一天,为什么又食言?

    他明明应该很恨她的,可他只是压抑眼神里的灼热,看着她。

    从前的她眼里奕奕有神,眼珠子一转就有无数鬼点子蹦出来欺负他,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刁蛮任性无法无天的这一款,可他就是像上了瘾一样地沉溺进去。

    现在的她过于平静了,平静得让他感到陌生和害怕。他害怕在他不在的时候,她经历了一分一毫的挫折,变成这副样子。

    良久,她开口,语气冷冰冰,“楚沄才刚毕业,没有坏心思,只想好好把工作做好,你别太为难她。”

    他不想聊这些!

    可他们又能聊什么?聊击剑、聊技术、聊策略?还是聊陈绯、聊陈燃、聊已经逝去却并不多美好的老掉牙故事?

    他垂下眸子,平复心里复苏的温情和翻涌着的痛意,沉沉地说:“我只知道训练是第一位,任何影响训练的行为我都不会允许发生。”

    黄昔越欲起身,走到门口处,忽然回过头来,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回来?”

    裴肖合看着她瘦削的背影,赌气道:“这个问题是你想问,还是拍纪录片要用?”

    “有什么区别吗?”

    “这些年你一直跟徐璀在一起?”

    “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

    “没有什么区别。”

    -

    黄昔悦和裴肖合在火车站附近的街上沉默地并排走着,两件深蓝色的“疑似情侣”短袖无疑加剧了两人间的尴尬。

    但少年身上的味道异常好闻,她边走边小声地猛嗅。

    “你感冒了?”他终于找到一个话题。

    “没有,”她异常快速地终结了这个话题。

    气氛就又落入沉寂,什么鬼啊,她在心里呐喊以后再也不见网友了。

    不过这算是特别的缘分么?好不容易交个聊得来的网友,发现对方竟然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小镇边缘地带树木疏落,太阳明晃晃地刺眼,她抬眼发现他一直举着手,有意帮她挡走一些炽热。

    还挺绅士。

    耳边传来一阵蝉鸣,她心下暖暖,开口问道:“那天听门卫爷爷说,你不是运动员?那你干嘛问我那么多关于击剑的问题?”

    他抿抿嘴,不愿提。

    “好吧,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她常在饭桌上听黄义全提起,很多家长是不支持小孩子深耕击剑的,当业余的玩玩也好。

    她又问:“那你是业余爱好者?”

    他想着反正自己也当不上运动员,那些话憋在心里难受,还不如对着“浑开心”不吐不快:“算不上,我都没摸过剑,我妈不让。”

    他舒了一口气,心里舒坦多了。

    她微微震惊于他的坦诚,感觉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仿佛是能说很多知心话的那种朋友。

    于是问道:“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他语气平静而老道,不像同龄人,“要是出不了头,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容错率太低了。”

    “是啊,”她没法否认。毕竟像徐璀那样练两天就嚷嚷着要退队,转头就去跟没事人似的去国外旅游的公子哥还是挺少的。

    走着走着,就到了主街和小街的分岔路口,裴肖合身体微微打转,往击剑基地的方向走,黄昔悦心里却忽然萌生一种舍不得的奇异感觉。

    她拉住他的胳膊,故作镇定地说:“你往哪里去?”

    “回去啊,还能去哪?”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吃好吃的?”

    他有些疑惑地低下头看她,发觉她亮晶晶的眼睛也扬起看着他。两人走着走着就都蒙了一层汗,汗珠挂在她粉扑扑的脸颊上,被太阳照耀得闪闪发光,像蒙了一层温柔的滤镜。

    滤掉了她对他的大呼小叫和他对她的冤家路窄,

    有风吹过,夹带着草屑落到她的头上,黏在额头的碎发上。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帮她轻轻拂去。

    两个人同时屏住呼吸。

    直到他极度温柔地说:“好啊,走吧。”

    “你怎么不问我想吃什么?”

    “就吃特色的呗,”他的语调轻快起来,“我还能带你去吃不好吃的?”

    “你为什么骗我说你是阳城人?”

    “……”

    “哦!你也觉得惠城拿不出手?”

    见到他那张俊脸一下子涨红的样子,她不免得嘴角上扬,“没事,我现在觉得惠城挺好的,真的!”

    那时的他太自卑,太腼腆,很想问但不敢问她为什么忽然对惠城改观了——她虽然张扬,但仍是青春期的小女生一枚,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因为她骤然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一个惠城的少年?

    那天是暑假的倒数第二天,他记那天记得格外久,往后的很多年他仍止不住地回想,如果在那个十字路口他没有低下头,对上她的眼眸,心猛然跳动;

    如果那一刻没有起风,讨厌的草屑没有黏在她的额头,那么往后许多心痛心碎的时刻都不会发生。那么他有后悔过吗?

    他想他没有后悔过。

    在小吃店里,裴肖合很大方地请黄昔悦吃了一份“全家福”。热乎乎冒着热气的剔透肠粉端上桌,她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仔细尝了尝,嘴一瘪,“不好吃,没味道!”

    “傻,”他细致地伸手拿过搁在桌角的酱料罐子,“哪有这样斋吃的?要混着酱料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快吃吧,吃完我们抓紧时间到处逛逛。”

    混着酱料,果然有滋有味,黄昔悦屁颠屁颠地吃得很开心。

    裴肖合忽然问:“你比帖吧的照片瘦很多,暑假是去减肥了?”

    她愣了愣,冲他做了个鬼脸,“是啊!被你发现了!是不是变好看很多?”

    “以前也很可爱,是不同风格,”他不知道这样害羞的话怎么会从自己嘴里蹦出来,连忙低下头,对着自己的盘子面壁。

    “而且你现在已经很瘦了,不要再减肥了。”

    他看到她在挑肠粉里的鱿鱼吃,便又拿了双干净筷子,把自己碗里的也夹给她。

    一条主街,来来回回地走;几条小街,走到路灯熄灭处才不舍地折返;几间铺子,破破烂烂,但什么都想看一看。两个少年并着肩,希望这条路能够再远一点,再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