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青山见 > 三月后再见
    日落,天地一色。

    阿肆跟在风影狼后面疾步奔来,从他的脸色中可以看出,绝对有十万火急的事要禀报。

    “大人,属下……”

    风影狼歪头,疑惑地嚎叫一声,它不明白主人为何突然缄口。

    阿肆有些木讷,他停下的原因是看到了鹤也正一脚又一脚地踹着云公子房间的门,虽然力气不大,但怨气满满,即使知道他家大人脾气好,可也不能如此没有眼力见。

    本来已经打算请退,鹤也却开了口:“什么事?”

    鹤也面色自若,并未生气,而且那发红的耳朵明显是尴尬的表现,这倒让阿肆松了口气。

    “回大人,属下方才除妖时感受到了云公子的气息。”

    鹤也眼眸微颤,一个闪身来至阿肆面前,把肩上的火莲狮鹫吓了一跳,翅膀扑动间,藏在羽毛下的火焰连连炸出好几个火花。

    “带我去。”鹤也的语气中极力压制着激动。

    “大人,那气息转瞬而逝,许是……妖气太浓引起了能量波动,致使云公子掩盖气息的灵气出现疏漏。属下愚钝,并未探明具体位置,但大概有个方向。”

    鹤也稍微冷静了些,阿肆的语气有阻拦的意味,可见他口中的“方向”并不寻常。

    “在哪里?”

    阿肆微微抬眸,肃声道:“苍月山。”

    鹤也的眸光转深,鼻下呼出的气缓慢而温热,他看向阿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凶险之地,拜托你了。”

    “大人言重!”阿肆火速拱手,侧身给鹤也让出了道路。

    “放心,有我在,你的命就是我的命。”鹤也极为郑重地说道。

    “谢大人,属下明白。”

    走到大门,隐龙和青竹忽然从两侧冒了出来。

    “大人,隐龙请求跟随。”

    “大人,我也要去!”

    鹤也没有料到此番情形,微微一愣,随即便做出决定:“青竹,你留下来。”

    “可是……”青竹的双手紧紧握着灵箫,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大人,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不给你们添乱。最近的流言都太刺耳了,可我相信大人,也相信云衔……云公子。所以我也想尽一份力,早日把他找回来。不管是苍月山还是哪里,青竹都不怕,还请大人带上我!”

    “你不能去。”鹤也轻轻拍了拍青竹的头。

    青竹嘴巴微颤,他看了隐龙一眼,又看了阿肆一眼,默默低下了头。

    “大人,是不是……我太弱了?”

    鹤也摇着头,同时温柔地开口道:“不是,是因为苍月山上遍地都是针对妖族而设计的上古阵法,我对自己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所以绝不会带你去冒险。”

    “可是大人……”

    “没有商量的余地。”鹤也的语气略微严肃了一些,但脸上依旧挂着春水般温和的笑容,“况且,我们都走了,御灵府谁来做主呢?在我和隐龙回来之前,七洛的所有事宜都要有人决断,除了你,我也放心不下他人。再者,瑞雪还在府里,你总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吧?”

    躲在柱子后偷听的瑞雪身子一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不好意思地走了出来。

    青竹回头看了一眼,又望向隐龙,后者认真点了下头。

    “我明白了,大人,御灵府就请交给我吧。”

    鹤也微微一笑,眼前的这个少年,眸中光芒正盛,仿佛一瞬间便长大了。

    “我会放一百个心。”

    启程苍月山,三人端坐在风影狼的背上于夜幕中穿梭。

    风影狼四蹄生风,其速如惊鸿掠影,其踪似鬼魅无形,若非刻意调用灵力探寻,即便是擦肩而过,亦只能感受到一阵奇异的风而已。

    弯月当空,孤星暗淡,城中的一切景象压缩式地向后极力拉扯,一呼一吸,冷气逐渐将烟火气息吞食,高瘦的树与低矮的丛模糊成团团黑影,让人分不出哪里是夜,哪里又是更黑的天。

    路过一片坟地,磷粉被风带到空中,发出幽幽的光,徘徊在坟地里的野猫被惊扰到,此起彼伏的叫声格外刺耳。

    不多时,两旁的树林渐渐隐去,往前望去,峭壁如削,怪石嶙峋,每一块石头上的纹路都好似一张痛不欲生的人脸。

    峭壁间,铁链缠绕,所有的锁环上面都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纵使上面已经锈迹斑斑,可还是压不住那股古老而又强大的灵力。

    苍月山四周,尽是陡峭的断崖,犹如冥界鬼斧冷酷无情地猛劈而下,硬生生将山体与外界接壤的部分割裂开来,仿佛是命运设下的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断崖环抱之中,是一个巨型深坑,俯瞰凝望,恰似一只狰狞可怖的鬼手,正从无尽的暗渊中奋力挣脱铁链的束缚,那扭曲的姿态、挣扎的动作,仿佛带着无尽的怨念与不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停歇。

    巨坑下面并非深不见底,反而有一处面积颇为可观的平地,看似质朴无奇,实则暗藏玄机,埋藏多层阵法,鹤也谨慎地放出神识窥探,然方入一层便被一股强悍的灵力弹开,整个人仿若被利箭贯穿,身形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大人!”两人齐声惊呼。

    鹤也忙抬手摆了两下,道:“无妨。”

    “是阵法伤的大人?”隐龙担忧地问道。

    “嗯,不过并未真的伤到我,只是给了一个警告。”鹤也的目光依次落到四角的石碑上,眉头微蹙,“天元石碑,看来这下面镇压的便是祸婴娘娘了。”

    鹤也心中一沉,云衔,来这里做什么?

    “祸婴娘娘?万妖之首?”隐龙双目圆睁,体内的血液流动速度陡然增快。

    “怪不得妖气如此浓郁,即使被镇压,也难改周围的气场。”阿肆扫视了一圈,低头轻轻安抚着风影狼。

    “阿肆,你感受到的气息就是从这里传出的吧?”鹤也问道。

    “是,大人。”

    此处一马平川,一眼便能望到头,鹤也的眼神向外游移,登时一闪。

    斜前方竟有一座不起眼的山洞,不过真正让鹤也惊奇的是,这座山洞他见过,在菊石寻找狙如时,他们遇到的就是这样的山洞,居然一模一样。

    “你们两个在洞外等我,若有危险,我说跑就必须跑,不许回头,明白吗?”

    鹤也少有的会用命令的语气和他们讲话,两人纵使犹豫,可也没在这种时候婆婆妈妈的,对视一眼后,齐声道:“遵命。”

    洞穴内干如荒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尸骨的气味,鹤也没有用火符,不过眼前的黑与永不相见相比,实在是云泥之别。

    没走几步,洞里扑面飞出一群蝙蝠,鹤也处变不惊,用银线将它们阻住,握紧了手中的隐息叶,轻手轻脚地往里面走去。

    猛然间,鹤也听到了细小的呼吸声,他的目光锁定在正前方,一个半人高的石床上,隐隐约约侧卧着一个人影。

    “真是笨蛋啊,鹤也,就算用了隐息草,凭蝙蝠的动向我也知道有人来了呀。”

    一声响指,鹤也身后亮起两盏昏灯,光线刚好卡在云衔前面。

    凭鹤也的眼力,不难在黑暗中看清云衔的样子,只是云衔早就布下了纱帐,一明一暗,泾渭分明。

    “回去吧,鹤也,我既有意离开,便不会再跟你回去。”云衔的声音没变,可在这山洞中的道道回声,却越听越觉得疏远。

    鹤也将隐息叶收好,龙血瞳亦未施用,一双墨绿色的眸子在这昏暗的洞内实在不算明亮,但云衔却看得清清楚楚。

    鹤也没有回答,一步又一步向云衔靠近,前面传来了起身的声音,那团黑影由横着一长条变成了竖着的一短条。

    云衔的声色明显冷了几度:“鹤也,你多少了解我的实力,再往前走,若是伤到自己,可不要怪我。”

    鹤也依旧不理会,临近纱帐,脚刚落地,两条火蛇自暗处猛然冲出,浑身裹满了金橙色的岩浆,烈风掀起纱帐,露出了云衔雪白的长靴。

    “鹤也,我新修炼出的小家伙,还没完全掌握好,看在朋友的份儿上我提醒你,它们两个脾气暴得很,真要发起性情来,我也管不住。”

    朋友?

    鹤也的心猛地抽疼,他冷冷瞥了两条火蛇一眼,身姿却愈发挺拔,浑然没把它们放在眼里,这充满挑衅性的行为瞬间就激怒了火蛇,它们一左一右射出身子,迸溅着岩浆的信子炙烤着鹤也的脸颊。

    “鹤也!我可没在跟你开玩笑,再往前一步,别怪我辣手无情。”

    黑影一下子拔高了,鹤也知道是云衔站了起来。

    两条火蛇几乎贴到他的脸上,汗珠顺着脸颊流下,非比寻常的高温令其不得不微微张开口呼吸。

    鹤也面色坦然地迈出一步,两条火蛇的眼睛阴鸷如冰,瞄准鹤也的脖子便咬了下去。

    “你可真是……吃透我了啊。”

    话音刚落,两条火蛇霎时在鹤也眼前炸成一片璀璨的烟花,星火点点落在纱帐上,徐徐焚烧,云衔那张无奈的脸,披着火光,照进了鹤也清潭般的眼中。

    “虽说能瞒一时算一时,可私心上说,我想见你,却又不想以这副模样示你。鹤也,你果然还是来了。”

    纱帘烧尽,洞中大亮,鹤也终于看清了此时的云衔。

    青面獠牙,尖角利爪,黑紫色的血管如同纹在身上般触目惊心,每一处的跳动都清晰可见,唯一不变的,就是他那双金黄色的眼睛,一如平常,盈盈秋水。

    鹤也的喉结酸涩地滚动了一下,朝云衔走过去,解下斗篷披在他的身上,又细心地将他枯燥的头发抽出。

    “鹤也,不用……啊!疼……”

    才尝到一点儿鹤也的温柔,云衔就被鹤也用灵绝狠狠敲了一下。

    “你还知道我是鹤也,还知道疼?”鹤也开口说出两人重逢后的第一句话,虽然简短,但却极缓,判官般充满威压。

    “鹤也……哦!哦!”

    鹤也又是不客气地敲了两下,云衔虽然抬手护着头,却只捂在了耳朵上。

    疼是真的疼,云衔闭眼的时候甩落了两滴泪珠,但那不是疼哭的。

    “现在知道如何喊我的名字了?方才的语气呢?态度呢?什么叫我回去,什么不顾及当年情分,什么看在朋友的份上提醒,与其说是我吃透了你,不如说,你胆子是真的肥了。”鹤也把灵绝收了起来,话虽冷淡,目光却尽是心疼。

    云衔低头不语,那些话自不是他的心里话,可想逼走鹤也,也唯独那样说。

    “现在又无话说了?好,那我来问你,为何不同我商量?”

    云衔的手慢慢滑了下来,这几个月以来,他也想过很多次,当初的不告而别究竟对还是不对,可他一个人想不明白,而且事已至此,再讲“早知道当初就”还不如谈“接下来该如何”。

    沉默许久,云衔缓声道:“我拿到白虎和灵绝后,刚往外走,胸口突然一阵刺痛,紧接着就开始流鼻血,不知怎的,当时好像不会思考了,只觉得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呼唤着我,叫我来苍月山。”

    “那声音你认识?”鹤也皱了皱眉。

    云衔摇摇头,道:“不,很陌生。”

    “这样……”鹤也侧过身子,像是生气了,“你便为了这个声音,一句话都不说地逃走了。”

    “不是的,鹤也,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当时能感受到体内的妖气,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妖气,所以……所以……”云衔张开手臂展示着自己,身体的异样让他许久都没如此认真地观察过自己了。

    “所以你就可以不告而别,杳无音讯?三个月,你知道这三个月我又是怎么过来的吗?”鹤也紧咬嘴唇,嗓音里带着难抑的哽咽。

    云衔瞳孔一紧,刚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三个月,原来已经过了三个月,除了知道自己错过了鹤也的生辰日,云衔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

    鹤也看向云衔,眼中的红血丝繁乱交织,一如他的心跳,乱得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愤怒还是悲哀。

    “这三个月,比那五年还要长,还要难熬。天现异象,妖物邪祟猖狂人世,偏偏你又一声不吭地消失了,我可以理解你有难言之隐,可即便是一次,一次就好,为什么不能传信一封,让我知你安好?”

    “鹤也,我……”云衔开始慌了。

    鹤也的双眸黯淡无光,长长的睫毛下,渐渐浮起一层冰霜。

    “说到底,云衔,你做决定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我吧?”

    云衔的身子猛地一震,他缓缓抬起头看着鹤也,明明脸上是与平常并无二分的温柔的笑意,但那股自嘲的感觉,怎么如凌迟般处刑着他呢?

    可转念一想,此时不正是推开鹤也最佳的机会吗?只要他说一个“是”,哪怕是对鹤也刚刚说出的话认可那么一点点,就能将鹤也推出去了,但是……

    云衔沉默了。

    或许在他心里,仍旧固执地认为事情还未糟糕到无计可施的地步,又或许,只是他的私心作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