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茂的话,就像一块巨石沉落在洛浔的心中,震响她心里的警钟。

    这个世道对女子的命运,一直都是固守原本的不公,他们生于女子腹中,受她们养育而长,却还要拿着那些所谓的妇道,去桎梏女子的一生。

    不尊重她们,不爱护她们,就连亲生的父亲,都会因颜面而选择不庇护自己的女儿。

    洛浔让洛月将此前那些女子的情况,都调查了来,她捧着上面所记载她们结局的纸张,坐在房檐之上。

    她的心像沉寂在冰冷的湖水之中,一点一滴失去那灼热的温度,夜晚的寒风吹得她周身泛着寒意,令人冰冷刺骨。

    齐然与楚玉妍抬头见她独坐屋顶之上,便从底下运起内力,跃上了上来,坐在她的两边。

    这两日她们忙着搭线外头的商贸,回府衙之时,听到小棠说她心情郁结低落,自己坐在房檐上,不肯下来用晚膳。

    后听洛月提及白日的事情,心中就知晓了大概。

    一直以来,她们所认识的洛浔,就是与这世间女子不同,她的所言所想,皆是打破这个世道的常规,她一直都是以女子为尊,鼓励女子为她们自己而活。

    她此番想法,自是让世人看做离经叛道,违背常理。

    可也因洛浔如此,她们一众人才会愿意与她相交,愿意跟随她的步伐。

    “你们怎么上来了?”洛浔瞧了她们一眼,凄然笑道:“我没事。”

    齐然与楚玉妍低头看着她手中的纸张,上头记载的事情,令她二人心中,也是不由的生着一股怒火。

    怒她们命运凄惨,怒这世道不公。

    齐然闷声道:“阿浔,你坐在这想得可是,自己做错了,还是她们做错了?”

    “世道如此,在这些世人眼里,这些就是错,是罪。”

    洛浔深吸一口气,可若当时她没有管这些事情,这些女子的命运结局,就一定会好吗?

    她们依旧还是会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

    被世人误解,被世人批判,本来都是清白之人,却被染得一身都是污泥。

    为什么女子一定要墨守成规?

    为什么女子一定要遭遇不公?

    为什么他们会如此心安理得的,践踏女子的尊严?

    洛浔望着那挂满星辰的夜空,皎皎明月散着冷光。

    这世间女子本该就像,星辰般璀璨,明月般皎洁。

    “我们都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她要改变这个世道。

    第二日清晨,慕晰就在洛浔的护送下离开了西芜,洛浔回到府衙继续处理公务之时,院中的暗卫早已站在原地,依旧捧着锦盒等候。

    他还未下跪禀明来意,洛浔便上前打开了锦盒。

    里头的糕点被护送的很好,虽然路途遥远马上颠簸,却没有什么损坏。

    慕昭那日的话,言犹在耳。

    慕邺对慕颜不再宠爱,一点因是在他心中没了林启音的存在,自然对慕颜不复以往的恩宠。

    二来,是别院刺杀的事情,在慕邺心中始终是一根刺,就算慕颜与她的说法都想排除慕颜身上的嫌疑,但他本就生性多疑,不会轻易的消除猜忌,他心里对慕颜始终还是留了一丝怀疑。

    最后,他许是见慕颜一直如此消沉,因着她的关系,始终没有服软。

    因此,才会让慕邺对她失了宠爱重视。

    那些想看她失宠的公主们,那些想看她失势的敌对势力,定是会抓着这个机会,对她讥讽打击。

    如此下去,她举步维艰,不再拥有原来的一切。

    那暗卫见洛浔肯打开盒盖,看着里头的糕点出神,一动也不敢动的等着她下一步举动,心中暗想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殿下的心意洛大人总算明白了,洛大人总算肯愿意吃了。

    不料,洛浔却将盖子又盖上:“回去告诉殿下,本就没有做错过,无需费心思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有这心思不如想想,如何再重新得到圣上的宠爱,如何再做回那个高高在上的嫡公主。”

    “只有保住如今的权利,才是对我们彼此最好的选择。”

    洛浔转身离去,幽幽道:“带回去吧,我能走出来,希望她也能走出来。”

    上官晴传来飞书,说是她今日晚些便到。

    洛浔想,这是上官贺老将军,赞同支持她的做法,才会让上官晴带着部分将士兵力而来,以助她与那些原先对西芜骚扰的他国敌军,可震慑谈判。

    她想那些敌军以往屡次来犯,因是西芜城对与他们有利可图,他们并不是想要扩大国土,若是吞并了西芜,他们也怕上官贺会率兵将他们歼灭,所以屡次来只是洗劫百姓,却没有攻占城池。

    还有一点,便是西芜内患存在的匪寇。

    洛浔在西芜这段时间以来,都未曾见他们出现过,如今只能与上官晴商议,看看她是否还能记得一些线索。

    也不知洛月带小棠放纸鸢玩的如何?小棠一定会很开心吧?

    洛浔这段时间以来,总是睡得少,她的精神一直紧绷着,脑海中的思绪也都凌乱着。

    齐然与楚玉妍做事靠谱又快,西芜往外地的商道在这两日已经重建,外头的商人知晓齐楚两家有意在西芜办置产业,便也纷纷随着加入。

    西芜的商业,这两日的收益眼见在慢慢增加。

    事态都在往好处发展,就等上官晴来此,开始筹划与他朝谈判贸易往来。

    洛浔这才放松下愁绪,看着眼前的卷宗,竟会有了一丝困倦。

    她太累了,是需要给自己一点时间歇歇。

    洛浔本想躺在榻上小憩,可她许是多日来没有睡好觉,今次放松下来,不知不觉便沉睡了过去。

    任外头人声吵杂,都唤不醒她。

    匪寇洗劫西芜,城中守军不敌,他们纵火厮杀百姓,大火连着各个院落房屋燃烧,火势一时蔓延至了府衙。

    鬼屠用力撞破洛浔书房的木门,榻上的洛浔穿着官袍侧身躺着,他如此大的举动声响都未有吵醒她。

    鬼屠心下一急,手探到她的鼻息间,洛浔还有微弱的气息,应是吸入了烟雾,所以昏睡了过去。

    火势眼见变大,无论鬼屠怎么拍打喊着她的名字,她都没有醒过来,如今只能抱着她闯出府衙,去宽阔安全地方。

    鬼屠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将洛浔抱在怀里跑出了府衙,一路上遭遇的匪寇,见他怀中之人身穿官袍,就只她的身份,便朝着她们袭来。

    只是还未触及到她们时,就被鬼屠身侧的火焰卫们一一击杀,他们护着二人逃离。

    许是他跑的太快颠簸,洛浔蹙眉呛咳了几声,悠悠转醒视线清楚了许多。

    她看到抱着她的人,是带着那半块面具,而这面具就像是在京州遇刺那晚,一模一样。

    “是你?”

    怀中人出声,鬼屠闻声低下头看她,眼里却是难言心忧之色。

    洛浔还被他抱在怀中,她咬牙愤怒挥掌对着他袭击,鬼屠惊得连忙躲开,松开了洛浔,使她落地往后撤了几步,与他们拉开距离。

    “你到底是谁?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鬼屠抿唇望着她,向她伸出手:“洛浔,跟我走,你不该呆在这里,他们不配你如此费尽心血。”

    洛浔拿起脚边的刀,挥刀一震:“想要抓我走,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眼见洛浔不愿离开,鬼屠也只能强行将她带走,他抬手一挥示意众火焰卫:“带走。”

    他话一落,那些火焰卫就冲着她而去。

    虽然鬼屠说要带走洛浔,可火焰卫知晓洛浔对他的重要性,便也只是抓捕,没有下死手去伤害洛浔,只是他们这般,也都不是洛浔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

    鬼屠现下不能暴露他们的身份,也只能封烟带着众人先撤退藏匿。

    烟雾散尽,那群黑衣人与带着面具的男子已然消失在原地,洛浔蹙眉视线转了一圈。

    大火燃烧,哀声遍野,眼前场景像极了十年前,国破的那晚。

    洛浔呆滞的愣在原地,环顾四周。

    那些匪寇举着大刀,肆意屠杀百姓,西芜城在太阳要落山之前,已是火光照亮了整个晚霞。

    “阿浔!”

    齐然与楚玉妍手拿着剑,斩杀一个个匪寇,想要朝着洛浔而来。

    洛月已然带着衙役们抗击匪寇,可衙役并无什么伸手,很快就都死绝。

    “洛大人,洛大人。”

    身后稚嫩的声音响起,洛浔的思绪被她唤回,她转过身就见小棠站在街口,拿着一串糖葫芦被吓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而她的身后,已然是一个骑着马举着大刀向她挥去的匪寇。

    “小棠!快跑!”

    洛浔用力将手中的刀向她身后掷去,可那匪寇的刀已对着小棠的后背落下。

    小棠瞬间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的呆立在那,洛浔的刀这才穿过那马上之人的胸膛。

    那人掉下马时,小棠的双腿也无力的跪在了地上。

    洛浔朝她飞奔而去,将她抱入怀中,手掌触碰到她背后的刀痕,鲜血淋漓的染红了她的官袍。

    她才十岁,她才十岁……

    她本来该,无忧无虑,平平安安的长大……

    小棠在她怀中,虚弱至极的说着: “洛大人,小棠今日…和月姐姐放…放纸鸢很开心,可小棠还…还想跟…跟洛大人,一起…一起放纸鸢。”

    她的声音虚无没有力气,洛浔心痛无助的想要包住她的背上的刀痕:“小棠,你别说话,我让月姐姐救好你,你会好好的,会好好的,我会带你放纸鸢,放纸鸢。”

    上官晴带着军队赶到时,那些匪寇都已见状逃窜,她吩咐将士追击,看到洛浔她们围着一个小女孩哭泣,心下直觉不安,那小女孩,难道是……

    洛月颤手想要给小棠救治,然而小棠却摇着头,只看着洛浔:“洛大人,你不要…总是绷着脸,你…笑起来的样子,是小棠……见过最好看的。”

    “小棠,你听话好吗?”

    “小棠以后,不能…不能再给洛大人,带糖葫芦了……”

    小棠紧握着手中的糖葫芦,举着手臂颤抖着伸向洛浔,她知道自己已经,已经活不了了。

    “洛大人…吃糖葫芦…吃一颗,就…就不苦了…”

    洛浔落泪张嘴含了一颗,那糖葫芦上沾满了灰土,却还是格外的甜。

    见她吃了一颗,小棠才努力扬起笑容,下一秒了无声息的,闭眼睡在洛浔怀中。

    糖葫芦掉落在地,沾满了她身后流出的血迹。

    天真而又赤诚的小女孩,永远停留在了十岁这年。

    就像当初的顾子莘,死在了十岁那年。

    “小棠…小棠?”

    洛浔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躯,嘶声力竭的哭喊着。

    “小棠…我不会再让你做功课了,我会带你去放纸鸢,我要吃你给我的糖葫芦,只有你的糖葫芦,是最甜的。”

    “你才十岁啊…才十岁…为什么连十岁都活不过去……”

    人们安静的落泪,没有人敢出声打扰到她。

    齐然她们跪坐在洛浔身边,默默的陪着她,为小棠悲伤。

    直到洛浔哭的没了力气,直到她渐渐平复了情绪,小棠的祖母才匆匆敢来,悲痛哭喊的将小棠抱在自己怀中。

    洛浔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鲜血,看着自己这身灰色的官袍因小棠的鲜血,染成了红色。

    她双眼猩红,怒视着死在面前的匪寇尸身。

    布满泪痕的脸上,面色逐渐阴沉下来,她阴森冷笑着,吃完了剩下的糖葫芦。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