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回到儿时的竹屋,师父教武时比较严苛,洛浔与洛月没有学好招式,就会被罚蹲上一个时辰的马步,还不许她们吃东西。
每每这样的时候,都是楚莲悄悄的给她们喂吃食,为她们擦汗递水。
师父总说她太溺爱她们,可莲姨却不忍,她道她二人只是小女娃,本就背负了太多,现下应该在自在玩乐的年纪,就该活得舒心惬意。
莲姨只管宠她的,师父只管教她的,二人之间多多少少会有拌嘴,闹脾气的时候。
可第二日,她二人就都翻了篇,依旧用不同的方式对待她们。
楚莲是母后嫁到凌国之后,在这里唯一交心的好友,因此莲姨就待她和洛月视若己出,对她们关怀备至,对她们万分疼爱。
而师父呢,则是希望她们能有能力,保护好各自,既然已经拜了师,要习武学识,那就要做得更好,故而多有严厉的时候。
眼前景象似走马观灯般,一幕幕翻阅而过。
楚莲的一颦一笑,都令洛浔感到心碎。
“小浔儿,往前走,莫回头。”
“莲姨……”
所有往昔,皆归于黑暗,洛浔从梦中惊醒,手里还紧握着那枚刻着莲花似的令牌。
洛月端着药碗,坐在床边上,她眼眶已是红肿,却还强撑起自己的情绪,安慰着洛浔:“主子,事已发生无法转回,我们该振作起来,要为莲姨报仇。”
洛浔起身坐在床榻上,紧闭上双眼,眼中泪水滴落到令牌之上。
所有不好的事情,跌踵而至,似要将她压垮。
可还活在她身边的人,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将她支撑起。
她是该往前走,不回头。
西芜被洗劫正在重建,上官晴怕他国借此机会对西芜发动攻势,她在城墙外四周巡视布防,以防敌军袭扰。
朱家被屠后,洛月带着府衙内的衙役,自朱家搜寻到了不少,他与官场上的人来往的书信。
洛浔侧坐在公堂的桌案上,看着手里头一封封的信件,嘴角勾着冷笑。
信里面桩桩件件的记载着,朱家将从西芜产业内吞的银子,拿来孝敬那些官场上的人,以此打好关系,而那些匪寇,也是他的同伙之一,前任知府收受他的银两,是他们一条船上的人。
“原来,西芜这几年,就是被他这样拖落的。”
洛浔将装着那些信纸的盒子盖上,想着不日便让洛月走一趟回都城,将这些往来的信件递给林启言。
她如今只是西芜知府,所上表的奏章想必还未到朝中,在半路就被人撕毁封口了,只有让洛月直接给林启言,将事情告诉他,才好让上头的这些人伏法。
“大人,张巡抚在府衙外落轿,说是…要你亲自相迎。”
“张巡抚?可是前任知府,张庆儒?”
衙役点头称是,朱家被灭后,洛浔一直都封锁着消息,不让人传扬出去,没想到着张庆儒还是知晓了。
不过,知晓就知晓吧,他还有胆子再来,那就是自投罗网了。
洛浔看了众人一眼,随后对着洛月挑了下眉头,洛月就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让各衙役将朱府查来,有关张庆儒的往来账簿拿上,跟着洛浔往府衙外走去。
张庆儒自视官职比洛浔要高,坐在轿中不出来,非得要洛浔亲自请他。
洛浔走到衙门口,周围的百姓已经都围了不少,她倒不急,让人搬来了椅子,慵懒的坐在椅子上,品着衙役奉来的茶。
齐然与楚玉妍自街上闻言而来的时候,还怕洛浔沉浸在楚莲身亡的悲哀之中,这张庆儒就来寻事,怕洛浔会有什么状况。
毕竟,她被贬到这里,官职还比这张庆儒低。
如今她二人站在百姓之中,看到洛浔一派悠闲的样子,心里也都放松了下来。
她们知道朱成济与张庆儒之间的勾当,如今他不求想法子自保,还来这里给洛浔摆架子,也是愚蠢至极。
洛浔迟迟不起身,张庆儒原先的捕头看到洛浔目中无人的模样,上前指着她骂道:“洛大人!看到巡抚大人为何不迎?你此番之举,我们大人可是能治你藐视上官之罪!”
“哦?这藐视上官之罪,是要该如何罚呀?“洛浔抿了一口茶,将茶盏递给一旁的衙役,不紧不慢道:“张巡抚是自己没长腿,还是没长嘴?要你在这里犬吠?”
“我家大人可是巡抚,你区区一个知府就敢顶撞?”那捕头叫嚣着:“看我给你一点颜色瞧瞧,我要让你跪在我们大人面前认错!”
他刚上前,洛月就将剑鞘抛出,重打在他的双腿上,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洛浔面前。
他咬牙切齿的想要起身,却被衙役们用刑杖抵在身上,匍匐趴在地面上。
洛浔理了理自己的衣袍翘起二郎腿,不屑的看着那轿子:“张巡抚,你的狗被打了,你个当主子的,不出来看看吗?”
张庆儒坐在轿中轻咳了一声:“狂妄!”
洛浔也没有了兴致与他耗着,像他这样的人,不值得她浪费心神。
她抬手一挥,那些衙役就冲向了那轿子,那些跟随张庆儒而来的随从见此,便立马拦在了轿子的四周。
可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洛月就冲到了他们跟前,掀开了轿子的门,在张庆儒震惊之时,洛月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将他从轿中拽了出来。
张庆儒连滚带爬的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愤怒起身对着洛浔道:“洛浔,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么对本官!”
洛浔只是靠在椅上的一侧,单手抵着自己的头:“跪下!”
“什…什么?你要本官给你跪下?”
洛浔起身,从一旁的箱子里,随意那出几本账簿来:“你自己看看,你都做的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她一本一本砸到张庆儒的脸上:“看看,因你与朱家勾结受贿,那些含冤走投无路而死的百姓们,你身上的罪孽之重,你下辈子都还不清!”
“还有那些,因你们串通匪寇,无辜枉死在他们刀下的百姓!你九族的脑袋,还得起吗!”
张庆儒被洛浔砸的节节后退,在她最后一本砸在他的脑袋上时,他的乌纱帽被打掉,身子猛然撞到了后面的轿子,吃痛的跪了下来。
洛浔想到,小棠自幼失去双亲,她的爹娘惨死在匪寇刀下,所以只留下她与唐婆婆幼女孤母的活在人世,若她双亲还在,她们或许也不会过得如此清贫,小棠会是更幸福快乐的小女孩。
可她的爹娘死在匪寇的刀下,而她,也死在匪寇刀下。
洛浔一想到这,就痛心疾首,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张庆儒:“朝廷还未抓你,你就先来送死,张庆儒,我成全你!”
张庆儒知晓朱家被灭,怕他们暗中勾结之事东窗事发,便急忙赶来,他自觉官职比洛浔要高,能够压制住她,好让自己销毁证据,只是没想到,洛浔的动作那么快,就搜集齐这些账簿证据。
而她,也丝毫不惧自己的行为能招来多大的祸事。
“洛浔,你就不怕那些大人,对你蓄意报复吗?你就不怕他们生吞活剥了你!”
“你知道离州和京州的世族们,都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原来刑户兵三部的尚书,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四皇子慕曜,是怎么死的吗?”
在张庆儒与众百姓的吃惊之中,洛浔仰天大笑,笑得肆意阴冷:“既然想看我如何折戟沉沙,那就看,是我这把利刃有多锋芒,还是你们的骨头有多硬!”
齐然与楚玉妍静站一处,心中甚是欣慰,此刻洛浔站在人群中央,朝阳热烈的光芒下,照灭去她满身的萎靡之气,她似天命所归般,耀眼的让人不敢直视。
洛浔低下头看着张庆儒:“你觉得是我先死,还是你们先死?”
张庆儒被她这样吓得不敢言语,证据在她手上,他的罪已然落实,而那些大人物的罪证,也在洛浔手里捏着。
他不是不知道洛浔此前做的那些事,她是唯一一个敢与世族重臣们为敌对抗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到现在还活着的人。
圣上是有意保她的,否则依她在都城的那些传言,依圣上对三公主的宠爱,那些人早就就把她置于死地,可圣上先贬她来此,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在保她性命。
张庆儒咽了下喉咙,颤抖害怕的磕着头:“洛大人,洛大人饶命,本官也是一时糊涂,本官愿意交出所有家产赠予百姓,以做抚恤,请洛大人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抚恤?区区银两你觉得,能解众百姓心中失去亲人之仇,被你们多年来欺压凌辱之恨吗?”
洛浔转头看向周围的百姓,张庆儒也愣愣抬头环视四周,只见百姓们眼里只有对他满腔的仇恨,他下意识低头恐惧回避。
上官晴已经带着将士回来,见到洛浔与张庆儒站在府衙门前,而百姓们皆是愤怒仇视着跪在洛浔跟前的张庆儒,她就下马跟着齐然她们在一旁看戏。
张庆儒见到上官晴,还以为是他的救星来了,就对着她猛磕着头,直到把头磕破了,上官晴都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
“上官将军,请你看在我们多年共事的交情上,救救下官吧!”
这厮还想攀扯上官家的交情了?
上官晴冷漠道:“我们之间共事,是为了西芜百姓,可你们所作所为都在祸害百姓,你如今的下场,是罪有应得!”
洛浔似想到什么,招手让衙役将那原先叫嚣的捕头压到张庆儒身侧,她冷笑道:“既想得到百姓的宽恕,我倒有个主意,你二人街上游上一圈,对众百姓说一句话,你是狗官,你罪该万死,百姓们若是饶你,我也可以考虑考虑,如何?”
“洛浔,你欺人太甚!”
张庆儒想要站起身,可洛浔抬脚踩在他的肩处,浑厚的内力压制着他,使他不得动弹,只能双眼愤恨的昂头望着洛浔。
“我欺人太甚?当初你怎么欺压的百姓,这点还远远不及你呢!”
洛浔咬牙道:“张庆儒,你的命,还攥在我的手中。”
只要有一线能活的希望,张庆儒也只能忍下屈辱,他低头默认照做,洛浔才将自己的腿放了下来:“既然承认自己是狗官,那就要有一个做狗的样子,才够贴切。”
“你!”
洛浔对着上官晴摊手,上官晴知晓其意,将自己手中的长鞭扔给了她。
洛浔接过一挥,长鞭牢牢圈住了张庆儒的脖颈,她只要一拉,张庆儒就扑倒在地上。
她牵着张庆儒走到人群前,百姓们纷纷向两边让开,拍手欢呼叫好,而那捕头则被洛月架着剑跟着张庆儒一起往前爬着。
“喊啊!”
洛浔牵着张庆儒已至街道口,街道上两边的百姓纷纷看着,他如今像狗似的模样。
他羞愤的无脸面对,可他不喊,洛浔就扯着长鞭,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张庆儒只能轻声说道:“我是…狗官,我…罪该万死。”
洛浔似有不满,用力一扯:“大声点!”
“我是狗官!我罪该万死!”
他就这般,被洛浔牵着在街上游了一圈,也喊了一路。
两边的百姓都向他身上砸着烂菜臭蛋,孩童与大人们嘲讽讥笑着,直至他被洛浔牵到了菜市口的行刑台上。
张庆儒像是被逼疯了般,慌乱喊道:“洛大人,你说过,你说过我照做你会饶我一命,会饶我一命!”
“我说的是,要看百姓饶不饶你,你看,她们饶你吗?”洛浔说着就将鞭子扔给了一名将士。
张庆儒抬头颤抖着身子,眼里满是惊慌恐惧看着行刑台周围的百姓。
他们此刻没了讥讽,只有恨意,要将他千刀万剐的恨意。
没有一人宽恕他。
洛浔心里早就明白,西芜的百姓不会饶过他的。
她只是想要这恶人,在临死前尝一尝那,被欺辱过后还要赴死的绝望。
洛浔坐在椅子上,抽出那一方令签,曾经张庆儒在这里用这些令签,斩杀了多少无辜的冤魂,如今这枚令签也成了他的行刑的定数。
她将那令签扔在张庆儒跟前,在他惊愣之下,宣判着他的死刑。
“张庆儒,你罪该万死,斩!”
站在茶楼窗边的鬼屠,看着行刑台上的张庆儒人头落地,百姓们欢呼雀跃,跪拜喊着洛大人英明。
洛浔此举后收获了西芜城百姓的民心,鬼屠紧盯着她,自她拉着张庆儒,让他像狗爬似的游街那时起,他就一直在注视着她。
他漆黑的眼里逐渐有了尊崇之色,这才是她该有的模样。
他的皇姐,就该受天下人的跪拜臣服。
“吩咐下去,若是洛月出城回都,我们的人,在暗中护送她回去。”
洛浔掌握了那些大臣的罪证,她不会书写奏章上报,那样只会才刚出了西芜就被截断。
而她一定会让洛月将那些罪证直接送回都城,那样的话,洛月一路上想必都会受到危险阻拦。
既然洛浔想要那些人死,那他就在暗中助她。
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不会让他们得到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