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纵跟曹青萍说的,他愿意去曹青雾那里试试。这可把曹青萍高兴坏了,她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虽然程纵并没有表现的很热衷,但他确实不能当一辈子的街溜子。
曹青雾干那点活显然也是赚不了大钱的,日子凑合凑合能过,他自己也愿意将就过。程纵一来,他其实挺欢迎的,主要是他喜欢程纵,就是合得来,他自己是没有孩子,所以把程纵当半个孩子。
程纵刚去的前两天,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曹青雾的身后,打下手,递钳子,找千斤顶,没事干了俩人就聊天。曹青雾使唤程纵去买凉菜,又吃又喝的,程纵回家都不吃饭了。
星期三,下午程纵请假去学校找许野汶,他没给许野汶提东西,这还是头一回。许野汶站在门口,听程纵喋喋不休的讲他上班那点事。许野汶听的认真,程纵的话题围绕着他自己徐徐展开,在这十分钟里,程纵成为了他人生的主角。
许野汶说挺好的,加油。程纵眼里含着兴奋的光,他居然也能成为谈资,并得到许野汶的认可。
程纵开始觉得上班挺好的,他兴致勃勃,人也变得更开朗向上。零零一成为了真正的过去式,他复原的速度堪称迅速,这让他不禁怀疑,过去的是梦吗?
程纵一连上了五天班,回家还能给曹青萍做饭,他光做,自己不吃。他在曹青雾那儿吃过了,回家就不吃那么多,他爱买,渐渐也能穿回自己原来的衣服尺码,他在心里松了口气,瘦点吧,瘦点说不定许野汶愿意碰他了。
他俩现在现在罗曼蒂克柏拉图的很,程纵不知道人的欲望也是能收放自如的吗?他摸过自己两次,找不到感觉,也就算了。他在等许野汶。
许野汶现在不常来他家了,许野汶星期天除了去学校根本不会出门,钻在那间逼仄的房子里,一写就是几个小时。
程纵有时候会去,许野汶根本顾不上他,偶尔心情好了,会像赏赐一样用手弄。程纵在心里想,就这样吧,这样也行。
这样真的行吗?渐渐的程纵待得时间就没那么久了,他坐不住,更多时候是去找常思他们玩。他不能打扰许野汶,他在许野汶跟前的存在感一降再降,他在等许野汶高考完。
程纵有回跟常思他们喝酒,赵有光生日请客,程纵也喝了点儿,席上赵有光叫程纵,说大学霸怎么不跟你一起了?叫他来呗,人多热闹。酒精作祟,程纵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忧郁,怨气,说人家是那么好请的吗?
常思看了他一眼,心想才喝了几瓶就喝高了。
赵有光皱眉,心里犯嘀咕,说你们这是不是吵架了啊?程纵不吭气儿。赵有光默认是吵架了,瞎琢磨,一下想到许野汶的奶奶,因为前一阵儿许野汶奶奶还去他叔叔厂里收废品了。
“小程,我帮你。”赵有光拍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程纵当时忙着想心事,压根儿没听他说了什么。常思负责送程纵回家,程纵好想去找许野汶啊,他又不敢,没醉的那么彻底。他问常思,他说:“你说他会拿到录取通知书会跟我分手吗?”
常思眉一横,眼一瞪,大声道:“他敢!还轮得到他当陈世美了?”
程纵仔细想想,觉得常思说得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不过还是小声提醒,“不准凶我们家许野汶啊。”
常思像吃了口苍蝇一样那么膈应,他撒开手,程纵站不稳的往绿化带栽,活像他把程纵给推进去的。“别恶心我了。”
“你怎么那么容易被恶心到。”程纵嘟嘟囔囔的。
那一阵儿,许野汶跟程纵的关系变得没那么亲密了,接吻很少,拥抱几乎没有。他们还在保持着一种特殊的联系,只是谁也没有再对这段关系进行进攻。
赵有光一直记得帮程纵讨好岳国妮那回事,讨好了岳国妮就等于讨好许野汶啊。那种老太太,不是去超市领个鸡蛋都能高兴好几天吗?赵有光叔叔开冷冻厂的,他准备岳国妮来收纸皮的时候送几条鱼给她,等她问到了,他就说他是程纵和许野汶的朋友。
那天岳国妮跟许野汶闹了点不快,程纵前脚刚走,岳国妮就上许野汶的屋,又是那套说辞。“马上考试了,不能总想着玩。”
“没玩。”许野汶解释。
岳国妮说:“没玩程纵老是上家里来?文文,奶奶不是干涉你,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你再不加把劲儿,时间它等你吗?你班主任还等着你考状元呢,他说了到时候会再给你申请一笔奖金。奶奶都给你攒着,你的学费,上了大学就好了。你下次跟程纵说,让他别来了,你耽误不起。”
许野汶想到程纵在他这儿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有一团火,程纵哪里耽误他了?许野汶表情稍显冷淡,说:“他不会影响我。”
这就是犟嘴了。岳国妮怔住,不高兴道:“你再说一遍?”
许野汶只需要低下头默不作声就好了,但逝去的零零一就像一道刺,梗在许野汶心上,时不时让他不舒服。他不舒服,就要让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舒服,无论是程纵还是岳国妮。
“他每次来都很安静,碍不着什么事,我不能交朋友吗?”
“交朋友!”岳国妮口吻变得很严厉,说:“非要快高考的时候交朋友吗!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分不清轻重缓急。我说你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现在不努力,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你有别人那样的爸妈吗?你有什么是像样的能拿得出手的?啊?你不学习你还能干什么!”
又来了,许野汶听了无数遍,当没听到就好了,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竟然反驳道:“反正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满意。”
岳国妮:“你看看你什么态度,你这样我能对你满意?”
“光凭我是我妈生的这点你就不会满意。”许野汶冷着脸,岳国妮心被狠狠攥了下,她仿佛在许野汶那张脸上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表情,一模一样的倔犟,带着仇恨的眼梢,好像生活里的不幸都是她带来的。
“对!我就是讨厌你妈,她有本事她怎么不把你带走?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到这么大,有在你这落一点好吗?做再多都比不上你妈生了你。没错,我讨厌死她了,她把我的家搅散了,我现在儿子也没了,老伴儿也没了,活到这个岁数……”
她背过身,没有给许野汶看到她的眼泪,她出去了。许野汶心里空落落的,没有去追她。
岳国妮骑着三轮车出去收废品了,许野汶收拾书包去学校。也许,到了下周,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有所缓和,时间会抚平一切。这世上的万能药居然是时间。
赵有光在保安亭跟保安闲聊,冷不丁看到岳国妮来,他眼睛一亮,上前去帮岳国妮的忙。岳国妮把称好的纸皮放到车斗里,赵有光帮她提上去,他说:“奶奶,吃鱼吗?我给您拿几条。”
“不用不用。”岳国妮不爱占人便宜,她准备收完这些就走了。
赵有光说:“有多的,我给你拿,我是程纵跟许野汶的朋友,你看我脸生吧?不过他俩经常提起你,说奶奶特别好。”
岳国妮眼窝一酸,想到许野汶,心里不是滋味。赵有光拉着她去冷冻库,岳国妮因为刚跟许野汶吵架,看着赵有光,就想跟他多聊几句,看看许野汶平常在外面是怎么说她的。她其实很在意许野汶对她的看法,她虽然严厉,但说不爱他那是假的。
赵有光哪知道,他都没跟许野汶说过几句话,全是胡扯的,什么话好听捡什么说。岳国妮被他哄的心花怒放。
冷库门开着,赵有光还没进去,听见他叔叔喊他,不能不应,他让岳国妮站在原地等他。岳国妮站在一边,冷气吹出来,她等了一会儿,见赵有光还没回来,想着要不走吧。又一想,赵有光太热心肠了,不让她拿到东西就不准走。
她干脆自己进冷库,拿着东西出来找赵有光吧,赵有光说东西就放在那。
岳国妮迈了进去,零下的气温使她打了个寒噤,她只想拿了东西走人。门外来了操作工人,心说谁出去不关门,冷气跑着,老板看见了又要骂,于是顺手关了门。
岳国妮听见身后门合上,她愕然的去拍门,说开开门,里面还有人。那么厚重的门,她再怎么拍,外面也听不见一点动静。
她的眉毛很快挂霜,人连哆嗦都不会了。
赵有光被他叔叔叫去开叉车挪东西,一去去了一个多小时,他都把岳国妮给忘了。等他再想起来的时候,就出事了。
晚上,许野汶被班主任叫出去,他看见班主任神色凝重,张口说:“你回去一趟吧,你奶奶没了。”
许野汶站在原地,春风刮着他的校服,刮着他被岳国妮勒令剪的发型,刮着他一颗心,刮透了。
岳国妮被冻死在春天里,她走的那么突然,不是寿终正寝,甚至是带着他们之间的龃龉溘然长逝。